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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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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静灵秀的九华山,传来一阵阵悠扬的古钟长鸣,和着黎明第一道晨曦,驱走夜幕黑暗,又迎来皖境青阳小镇新的一天。

    每当窗外远山的晨钟声响起,萧晓风便从酣畅的沉睡中醒来。

    透过破陋的窗格,他遥望晨光中连绵起伏的群山,聆听着钟声,如往常一样,感受到一种安宁祥和的平静。

    今年二十岁的他,因幼年历经变故,早已看惯聚散离合,更懂得世事无常的道理,却在每次聆听钟声时,隐约感触到内心深处某些遥不可及的渴望。

    究竟渴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

    翻身下床,萧晓风穿好衣物出房,望着清净如常的庭院,和厨灶上摆放的豆汤煎饼,他知道母亲定是一大早便进镇里,去大户人家做针线或洗衫之类的粗活帮补家用。

    他提着水桶往村西头大井跑了几个来回,灌满家里的水缸,然后洗把脸,背起书袋,喝了豆汤,拿着煎饼边走边吃,循着田间小路朝 “九华书院”行去。

    “九华书院”座落于雄峻的九华山西南脚下,以藏书之丰、师教卓识著称于皖南。书院依山而建,占地约百余亩,房舍布局依洛书九宫图位而建,庭院幽深,错落有致。院内古树参天,花草齐整,更添景山琼池及各式精雅摆设,且院中九塾精舍,皆以四书五经文风雅词为名,尤显儒雅不俗的学风。

    望着天色尚早,萧晓风绕过书院,行过一处僻静的山间小径,转了几个山拗,穿过一片浓密的藤蔓树丛,贴近山壁走一条羊肠小道,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山阴腹地的方形巨岩前。

    攀上巨岩,萧晓风眼前豁然开朗。

    晨风轻拂,沁人心脾的清新泥土气息扑面而来,脚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在晨曦中显得宁静与安祥,远山深处的九子诸峰山峦层叠、巍然耸立。

    他立于巨岩之上,俯览心旷神怡的秀丽景致,神清气定,盘膝席地而坐,微闭双眼,静息止观,意存虚无,片刻间,随着绵长匀细的呼吸,神志渐渐晋入清净恍惚的境界。

    此时,萧晓风下身贴紧岩面的部位油然升起一股冰寒气流,合着一呼一吸的节奏在体内缓缓扩散,同一时间,少腹、足内、膝下三条脉络各自旁生一道炙热的气流,与之合流交汇。

    稍顷,冰寒与炙热中和成一股暖流,时聚时散,凝集于腹下三分,头顶正中顿感一片清凉,放射出阵阵麻酥感,直至四肢八脉,周身经脉如沉浸在暖和的温泉中,舒适惬意之极。

    舍弃身体诸般异样变化,萧晓风脑中一念悠然而生,驱使心神外驰,完全溶入身外空山灵景,只见一片静寂中,周遭的和风、流水、鸟嘶、虫鸣等纤细入微的变化,一一呈现在信马由缰、浮沉往复的灵台一念之间。

    每至此境,他空旷的内心总能懵懂地感觉到,广阔天际愈趋明亮的无尽虚空、晨光中安祥沉睡的辽沃田野、以及历千万年屹立如常的九华诸峰,甚至于这片土地任何方寸间的万事万物,它们之间存在的超越一切的和谐,似是蕴涵着某种天地间亘古至今、永恒不变的至理。

    他洞悉它的存在,然而,惊奇的喜悦与对未知的疑惑,却让他感到茫然、无所适从。自从十岁那年,与“母亲”经历惊天变故,四处避难来到皖南,平素养尊处优的他,终于体会到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也开始看到大明朝所谓太平盛世的另一面。

    直到某一日,他依照母亲所授的“培元养气决”静修疗伤,舍身外观、心弛物外,便完全被玄之又玄、妙不可言的发现所吸引,抛低一切的心中更无限向往,喻示万物本源的另一片天地。

    灵台空明,萧晓风蓦然感到下腹和头顶升腾起一暖一凉两股莫名气流,似寻经探脉般缓缓欲动。他不知这是内气盈足的自然现象,只因“培元养气决”是初级筑基口决,兼之他对气脉一窍不通,自然不敢妄自行功,所以每当静修至此,最后惟有止步不前。

    母亲以他内伤未愈、妄行他法易荒废天资为由,只是传授一些对敌格斗的实战经验,始终不肯授他以意驭气的法门。

    萧晓风收敛心神,睁开双眼站立起身。

    却在此时,他心血来潮般骤然一惊,难以置信的朝后望去,只见巨岩另一侧,他身后三丈开外处,正肃然静立一位慈眉善目的鸠衣老僧。

    鸠衣老僧神情大讶,注视身形单薄的俊秀少年,心中惊愕无以形容,暗忖:“既便我因讶异‘九阴地脉’的灵秀之气,而露出内息的些许破绽,但仅凭他微末的修为,又怎会轻易洞悉我的存在?难道……但这又怎么可能呢?”

    萧晓风更是惊恐,他三年前为追猎一只黄鹿,意外发现此地,因喜欢此地清静秀美,所以每天清晨若有闲暇,必然会到此静坐片刻,此处因偏僻隐秘,人迹罕至。

    谁知今日无端多出鸠衣老僧,打量他的目光尤为怪异,似是有种无形压力一般,令他徒生透不过气的感觉。类似感觉至今留在记忆中,那是萧晓风一辈子都休想遗忘的片段——

    残阳似血的黄昏……

    凄凉古道……

    黑鸦哀鸣…

    精疲力竭的逃亡……

    狰狞的邪笑……

    漫天飘飞的剑影……

    排山倒海的压迫……

    透不过气的窒息……

    血…血…

    母亲的脸……

    透体而入的炙热……

    鸠衣老僧从少年难受的表情觉察到失常,低宣一声佛号,收敛玄功,满怀歉意道:“罪过罪过!贫僧路经此地,一时贪图此情此景,在此稍做徘徊,想必扰了小施主清心静养!”

    萧晓风顿感压力全消,回过神来,惊慌失措道:“不…不,是我不对…”

    鸠衣老僧见他慌张失神,慈悲满怀的心中更觉过意不去,道:“小施主无须惊慌,贫僧并无恶意!”

    “铛……铛……”

    不远处,“九华书院”响起悦耳的晨读钟声。

    萧晓风识机躬身揖了一礼,快步翻身爬下巨岩,一溜小跑匆匆去了。

    鸠衣老僧望定萧晓风远去的背影,脑中不断思量方才的猜测,以及此子莫名失神的惊恐,空净觉明的禅心久久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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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至踏足书院,耳边响起仰扬顿挫的读书声,萧晓风忐忑不安的情绪总算安定下来。

    他略整衣衫,拜过大堂的孔圣人像,然后转入内院,绕过一片姹紫嫣红围绕景山流水的“菊清池”,再径直穿过“三思别院”的白石拱门,终于步入早已坐满学子且朗声阵阵的塾舍。

    萧晓风甫一坐定,后摆的衫领便被轻扯一紧,背后传来镇西李屠户独子——肥胖的李贵语调急促的声音。

    “晓风,知道么?今日新来一位学弟,据说来自江南一家门阀大户。”

    “哦!”

    萧晓风不以为意,轻声附应,自书袋中取出厚厚的书册摆到桌上。

    过不多时,“美髯公”关老夫子一脸喜色踏入学舍,挥动手势示意众人噤声,朗声道:“诸位静一静,让老夫为大家介绍,一位远道而来、励志苦读的同窗学友!”

    关老夫子微笑朝门外招手,众人目光齐齐望去。

    “三思别院”,位于书院古朴华丽的琉璃瓦西墙下,因西墙近山而建,故别院地势较其它院落尤显突出。

    清晨,丽日初升,柔和的阳光轻掠过中园“五伦书阁”低矮的飞燕顶檐,洒落在门外一位昂首傲立的白衫少年身上。

    “在下轩云卓,上古轩辕氏的轩,流水行云的云,卓然不凡的卓,请多多指教!”

    白衫少年信步迈入塾舍,士髻纶巾,长身傲立,轮廓分明泛出健康光泽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清澈明亮、锋芒毕露的眼瞳,如雪白衫衬出的冷傲笑容,偏有着阳光般灿烂的魅力。

    在众人虚晃无力的掌声中,略显殷勤的关老夫子嘱人几经移挪,在塾舍内靠窗的天字第一排中段腾出空位,置入早先搬来的桌椅,示意轩云卓过去落座。

    萧晓风静静的看着,轩云卓施施然步入那个满园盛景尽收眼底的座位--—以往是镇中最有钱有势的冯府大公子冯天华座席所在的位置。

    他早已因仇恨厌恶而日趋淡泊的心中,竟挣扎出强烈的冲动。

    萧晓风知道自己开始嫉妒这一位英姿卓越的同龄人,但绝非因为此人的身家权势,而是出于一种无法解释的直觉--—

    嫉妒来源于,此子对他甚至堂中每个人所施加的压迫感,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认为压迫感是轩云卓刻意所为,因为只是恍惚间,心灵激颤下的莫名想法,正如巨岩上对鸠衣老僧的瞬间感应,但他相信这不会错。

    自从半年前某一天,忽然意识到如此灵机异动的存在,他便开始越来越相信这种感觉。

    萧晓风隐约觉得,此子如斯施为的能力,正如徘徊他体内还不能收放自如的灵觉一样,应是修习天人之道,至某种程度时的必然境界。也即是说,现在安坐左侧数尺外的轩云卓,在求证天人之道方面远远超越了他。

    究竟达到此子或鸠衣老僧的境界后,能否参透心中所求的玄理?但又怎样做才能达到此等境界?

    萧晓风反复思量,心情愈发沮丧。

    轩云卓对众人的惊异注目视若无睹,悠然落座,冷傲目光投向窗外。

    西墙下,一簇簇青翠修长的竹枝攀上墙头,在温和的清风中舒展身姿,翩然而动,摇曳生辉。

    轩云卓观望赏心悦目的园景,不由想起一个月来,为摆脱父亲所设的行为禁忌,忍受多种磨难,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写意。却又在一念间,猛然忆起父亲告诫初修“心剑合一”的禁忌,遂收敛享受外景外物的心绪,抛除“吾我”心念,专注心神中似有还无的一丝剑觉,任由目光穿梭园景塾舍之间,满座学子的气息变化及异常动静,一丝无余尽收耳底。

    轩云卓默数众人的气息定数,利用眼角余光扫视各人面部神色,揣度其人的心思变化,因为他想找出步入塾舍时,触发己身气机感应的人。

    他失望了。

    众人或好奇谨慎、窃议纷纷,或不屑参与、专心书卷,或眼望夫子、察言观色,或东张西望、心驰外物,或思绪凌乱、不知所谓……

    这些都不是修养有度的武道中人应有的反应,且以众人年纪来论,根本不可能有上品高手级别的人物。

    轩云卓禁不住暗忖:难道是他在窥测自己?绝不可能!因为根本没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甚至包括父亲在内。

    学堂中,忙乎半天的关老夫子掏出绢巾,抹了抹额间清汗,习惯性拈住几丝胡须,清清嗓音扬声道:“希望大家从今往后相互提携共同努力,为自身也为书院,在明年朝廷七省会试中取得不俗成绩!好了,不耽误大家晨读的时间!”

    关老夫子转身正欲离去,又记起什么抽身回头,郑重说道: “对了,差些忘记告诉大家,书院请来九华山闻名于世的‘大藏禅院’首席禅师——慧空大师,于今日正午时分在‘五伦书阁’讲经布道,届时州府官员、地方名士以及场面人物均有到场,大家若有兴趣,不妨凑个热闹。但是,本院学子一律移步阁楼上层,只准旁听,不得停留正厅、聚众喧哗,明白么?”

    “学生明白!夫子慢走!”

    在满座学子拖沓含糊的礼送语中,萧晓风目送关老夫子缓步行出塾舍,心中对正午讲道会充满兴趣,更确切的说,应是被“大藏禅院”所吸引,只因“大藏禅院”不仅禅名满天下,且母亲还告诉他,禅院上一任主持正是天下人公认的中土第一圣僧——怀雪大师。

    萧晓风知道自己想将私心玄疑求教于圣僧,希望得其指点,却也明白圣僧早已遁世多年,这类想法无异于痴心妄想,不由自我解嘲地轻笑着摇了摇头,捧起手边书卷,附和满堂杂乱声潮,大声诵读出深心的郁闷。

    轩云卓震惊于关老夫子提到的讲道会,眼中精芒一闪而过。

    他当然知道“大藏禅院”的鼎鼎大名,与素来可遇不可求的论道禅会,想那江湖中,又有哪个武道中人不渴望通过禅会契机,赢得前往“大藏禅院”的宝贵机会,翻阅参详梦寐以求的上乘武学典籍呢?

    这原本也是他此来书院的间接目的,只是没想到竟有机会真正直面“大藏禅院”的论道禅会,但轩云卓知道凭他所知那些少得可怜的经论常识,不可能堂而皇之取得客住禅院的资格,所以还是只能依靠实力去拿回属于自己的机会。

    不过,轩云卓听父亲提过今次的对手虽然性情淡泊,专志于琴棋书画,却尤喜修研佛学禅理,所以在讲道会上理应可以见到他出现,正好借机一探虚实。

    果断思量间,轩云卓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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