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被遗弃的仙（十二）
冼知初为防她做别的手脚，正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岂料，她浑身上下泛着奇异的红色。不会儿，自足部开始，火焰腾升，一点点朝上吞噬着她。
她冷汗涔涔，以爪为刃，遂咬牙剖腹，颤抖着将内丹拿了出来。
内丹浑厚剔透，带着未除的血丝。她看向震惊的冼知初，用虚弱的声音淡淡道：“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虽好奇你为何不直接动手，但……还是让它物尽其用吧。”
“昔日的那只蛟，如今连我都不是对手。望你珍重，早日报仇，也算替我报仇了。”
冼知初接过那只带血的内丹，郑重道：“多谢。”
当年村民的那把火未曾吞噬她，如今看开了，想让一切回归原点。
她想，她早该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鲤鱼仙终是自焚了，死后连骨灰都没有。
没了鲤鱼仙的灵力支撑，鲤鱼庙顷刻倒坍，女神像碎得不成样。
老妪见状，泣不成声。
冼知初在洛月遥和自己身上布了个结界，以防被坠落的瓦砾伤到。又朝黑暗废墟中摸索着，抬掌轰出一条路来。
待倒坍停止后，他掏出鳞片项链，重新系在脖子上。
玄色鳞片泛着幽光，古老又神秘。与此同时，他们身上的结界消失了。
少年背起昏迷的洛月遥，一步步朝外走去。
那条路很黑，只有道口处传来些许光芒。
他依靠着尚存的右眼，放出所剩无几的神识，摸索着朝外走去。
地面有尖锐碎石，他没有多加注意，忽觉脚底刺痛，竟扎了个洞。
冼知初身形微颤，却面容冷毅，继续朝前走着，将脚底伤痛视若无睹。
中途，洛月遥醒了片刻。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得见有模糊脸庞在侧，辨不出个模样来，毕竟周遭太黑了。
那人有缕发丝拂在她的面颊上，洛月遥鼻尖微动，嗅得细了，竟有股林间清新味道，如松如竹，很是舒服。
也莫名的心安。
这人到底是谁啊……
她意识涣散，再度陷入昏迷。
等她醒来，发觉自己回到了幺童娘这里。
她环顾四周，没有一人，但门外却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大嗓门，语气慷慨激昂，讲得那叫个热血沸腾。
洛月遥瞬间觉得，岁月静好。
“当时那个爪离我的喉咙只有零点零一公分，但四分之一柱香之后，那个爪的主人幡然醒悟，开始自焚消散于世。”
洛思娴死里逃生，从冼知初口中得知鲤鱼仙的下场后不免唏嘘。
昔日的仙，如今的魔，最终醒悟，以死还怨。
裴云面色苍白地在旁侧坐着，他受了鲤鱼仙一击，并非休养片刻就能好的。
但他眉眼噙笑，看着洛思娴滔滔不绝的模样，心底不由暖了几分。
还好他们都在，活得好好的。
他们也守住了鲤鱼村，不再让无辜孩童受难。
幺童正嗦着大拇指，一下被他娘拍了手，挤着眼就要哭。
此时小院内挤满了人，得知鲤鱼仙下场后，众人面面相觑，缄默半晌。
他们受鲤鱼仙恩惠而活，却不知恩图报，竟赶尽杀绝。
即便其中有蛟妖作祟，但罪魁祸首依然是他们。
是他们的贪婪、不信任将鲤鱼仙逼得如此境地，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亦是咎由自取。
没有谁生来欠别人，哪怕是神、仙、妖、魔也有自己的道。
有人提议：“咱重新把鲤鱼庙建起来吧！”
众人附和应好，沉重的氛围这才有了些许活气。
有老妪抱着拐杖在角落里坐着。她听不得什么，也说不出话，只笑着，看着村民一副释怀的模样。
她知道，鲤鱼仙还在，一直没有离开这里。
相较于这边的岁月静好，冼知初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的他换回了往日白衣，扎着高马尾，眉眼微蹙，思绪凝重。腰封束腰，显他身材劲瘦。受伤的那只脚已做包扎，隐隐传来刺痛。
深秋的芦苇丛泛着枯黄，落叶细碎铺河，有野鹤惊起，掠空而过。
他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单腿支起，一手托腮，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半晌，院内聒噪的大喇叭声给他拉了回来。
“小妹，你终于醒了，太好了！”洛思娴见洛月遥出门，以灵力做探看她是否无恙。
洛月遥见村民都在，似乎在商讨什么，也不做掺和。
“阿姐，裴大哥，你们都没事吧？”
“无碍。”裴云朝她颔首。
洛月遥点头，到底说出了心中疑惑：“鲤鱼仙真的死了？我们是如何回来的？”
“还记得带我们到鲤鱼庙里的老婆婆吗？是她出现在那里，让鲤鱼仙彻底放下仇恨。”洛思娴看向不显眼的角落。在那里，老婆婆笑容慈祥，仿佛真的能听到村民在商讨重建鲤鱼庙的计划。
“误入歧途，回首发觉依旧有人在等她……她恨了这么久，也不过是想有人还能相信她，她挺孤独的。”裴云迎着太阳，被晒得双眼微眯，“后来，是村民将我们从倒坍的寺庙底挖出来，带回村里。”
“是知初通知的村民，但他只带你一人回去了。”说起这个，洛思娴义愤填膺：“小没良心的，好歹我是他阿姐，怎就不知带上我啊，太扎心了！”
“我一世英名，毁在了那个寺庙里。旁人发觉我时，道我睡得正香，涎水都流出来了，拍不醒。”
“……”洛月遥语塞，还以为她是被砸昏过去，没想到只是睡过头了。
能在那种处境下熟睡，可真有她的。若鲤鱼仙泉下有知，大概也要气得活过来了。
好歹，这次危机算是扛过去了。洛思娴无碍，代表她此次已顺利完成任务。
洛月遥思及，依旧后怕不已……以后坚决不招惹神仙了。
她圆眼环顾四周，没察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这才问道：“冼知初呢？”
“那个小没良心的坐门口呢。”洛思娴努嘴，似乎还在气头上，遂转身继续同唯一的小听众二丫吹起了牛皮。
“听我一嘲讽，那鲤鱼仙怒急，大掌拍来，势如破竹，却叫我灵巧躲了去。”
“随后，她恼羞成怒，一掌拍在了门楣上。只见烟尘滚滚，瓦砾应声而下，直接将我埋入其中，顿时面前一片黑暗。”
“后来……”
二丫笑嘻嘻地接话：“后来姐姐你睡着了，还流着涎水。”
洛思娴：孩子还小，童言无忌，她不气。
深秋的阳光暖和，照得庄稼金灿灿的。洛月遥着粉衣，提裙角跑着，迎光而来。
她扎双髻，圆脸带些稚嫩，又明眸皓齿，跑来时脸颊微红，像个小苹果。
冼知初看得有些入神，待回过神来，小月遥已然跑到了面前。
他别过头，依旧坐在大石头上，一腿支起，一手撑腮，也不看洛月遥，懒洋洋道：“找我？”
洛月遥望着少年，问道：“是你救了我，对不对？”
“顺手而已，那会儿只有你离我近……”
“谢谢你！”洛月遥眼睛笑成了月牙，带着些薄薄的金光。
她一直都记得那张黑暗中模糊的脸庞，以及那抹甚是好闻的味道，如松冷冽，如竹清香。
她没有认错，原来真的是他。
看着冼知初沉漠冷静的模样，她不自觉抬手，查探发髻是否凌乱，“鲤鱼仙那么厉害，我还以为死定了。”
“她放下执念，以灵力自焚，神仙也救不得她。”冼知初似乎又看到了那抹赤红色身影，她淡淡地笑着，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干净。
火舌逐渐将其吞噬，她宛若感受不到痛苦，直面死亡来临。
最终，随风而逝。
洛月遥问：“在此之前，她没有要杀你”
你这么盼不得我好啊……冼知初心里直犯嘀咕。
没等他回应，洛月遥两眼一亮，“是不是我的符咒让你苟住了命？”
“……”冼知初不说话，小姑娘只当他默认了。
“我的符咒很厉害吧！以后我多给你画些，就什么也不怕了。”
他看着自豪又信心满满的洛月遥，唇角也染了抹笑意。
少女肩披暖阳，红色发带被风吹起，缠着她的青丝，微微晃荡。
他那股久聚不散的沉重感终是缓缓退却……
鲤鱼村重获新生，四人准备上路朝陇原出发。
村民们听闻救他们于水火中的四位侠义之士即将离开，纷纷携瓜果相赠，聚于村口。
洛思娴推拒不得，只得用大包裹接着，乐不可支。
谈起包裹，她不由得想起了她那个英勇就义，以身殉道的花裤衩。
那可是她求师父许久才得来的宝贝，竟死的那般惨烈……唉！师父，是徒儿不孝！
她仰首望天，迎着日光，仿佛看到了漫天碎布飞舞的模样，又一片片飘落，深深嵌入她的心底。
来不及多做感慨，待她目光焦距，这才发觉飘落的并非红绿碎布，而是一个浑身带刺的榴莲！
榴莲乍开的地方有条裂缝，像个阴险诡异的微笑，正直挺挺地朝她砸去！
不是！扔王八扔老鹅的她可以理解，这他妈谁扔的榴莲啊？都这个季节了怎么还有榴莲！
这是谋杀，一定是谋杀！
洛思娴准备以剑还击，当场将之开膛破肚，纳入腹中，以德报怨！
不想剑没出鞘，身侧裴云一把将她拉了去。
正在抱瓜吃的满嘴留汁的洛月遥惊了，旁侧欲夺瓜伺机而动的冼知初也惊了，连带周围准备合力扛起水牛扔过去的村民们都惊了！
榴莲落地，炸得四分五裂，它显然更惊！
所有人出奇一致决定暂退，默默给两位主角留下增进感情的空间。
洛月遥一副老江湖的模样：“接下来就是男女主增进感情的时候了，咱们炮灰就要在旁侧看着，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没准还能被写进书里呢！”
冼知初似懂非懂，脸上写了“呆萌”二字。
却见裴云身着青衣，丹凤眼狭长，端的是温润如玉，正气浩然。他臂膀有力，拽着洛思娴的力度却不重，刚刚好。
洛思娴恰巧跌在了他的怀中，嗅着独属于他的那股味道，渐渐红了脸。
心底似有小鹿乱撞，她想起裴云除了讨债抠门外的诸多好来。
他这个人很细，很温柔，但剑意冷，喜欢降妖除魔，遇事毫不退缩，像话本里的大英雄。
更何况，他真的，真的一直都有注意她……
局外人洛月遥只觉身后有片阴影，她回首看，不知是谁应景地杠来了一棵柠檬树。
所谓柠檬树上结柠檬，柠檬树下你和我，众人皆分着柠檬，吃得又酸又苦。
这边，男女主又有了进展，洛月遥一个激动将剩余柠檬吞入腹中，酸得龇牙咧嘴。
洛思娴一副小女孩春心萌动的模样，裴云不知是害羞还是怎的，只绷着唇角，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旖旎的心思。
只见他抬手挑剑，剑气流畅，划出一抹星痕。
然后，一剑扎在了榴莲身上，动作一气呵成，完美到无可挑剔！
他环视一周，目光冷冽，又无视怀中少女的表情，霸气侧漏地开口道：“这榴莲，我要了。”
石化的洛思娴：？？？
啃着柠檬的众人：……
极度安静下，不知是谁吐槽着：“他娘的，白白浪费了老子一棵柠檬树！”
洛月遥冼知初心有灵犀，二人对视一眼，复齐齐摇头，叹道：这两人，注孤生！
吃瓜群众一哄而散，四人踏上征途，开始朝目的地陇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