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被遗弃的仙（二）
不料那老伯直摆手，摇了摇头叹道：“莫说我家，就是村里所有人都不见得会留你们啊！”
“这是为何？村子里的人都很穷？”洛思娴不假思索，把所有人都当跟她一样穷。
“那倒不是。”老伯再次叹了口气：“多说无益，我怕那位知道了会降罪于我，你们还是赶紧走吧。”
四人面面相觑，皆不知“那人”所谓是谁。
裴云还想说些什么，却碰了一鼻子灰。老者毫不犹豫地关门，绝了他们所有人准备投宿的心。此时残阳将没，留天边一点红线。裴云无奈，跟三人商量道：“我们还是继续出发吧。”
洛思娴思及自己又要开始风餐露宿的生活了，只得嘀咕着：“惨，真惨，太惨了。”
“没事，我们都习惯了，睡树林里也没什么不好，可以多吸收天地精华嘛。”洛月遥露齿一笑，圆脸煞是可爱。安慰着洛思娴的同时，她看见不远处有位老妪挎着竹篮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跟自己走。她头绑泛白蓝布，银丝从其中泄出，佝偻着身子，年纪已大。
洛思娴登时恢复了精神气儿。
但老妪无家，她一手执拐杖，一手挎竹篮，步履蹒跚地带着他们来到一处破落寺庙，焦灰的牌匾上可见“鲤鱼庙”三个烫金大字。
入内，没有想象中的蛛网，寺内比外面所见更为破败。顶部破有大洞，数不清的小洞，冷白月光自洞内倾洒，庙内所见之处黑焦一片。由此可见，此处必经历过一场大火，连供奉的鲤鱼女神像都辨不出个模样来，只能勉见五官位置，惨。
老妪是个聋哑人，听不见说不出，四人还是朝她道谢。却见她拿出篮中新鲜瓜果，换下了神像前的供果。供果也新鲜，可以看出是常被人换下的。换完供果后，老妪将拐杖搁置旁侧，身形微颤地朝神女像前的蒲团走去。洛月遥上前，伸手扶着她。
老妪朝洛月遥淡笑，眼角皱纹更多了，复双手合十地跪在蒲团上，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此刻虔诚无比。
虽然四人不晓得这里发生过什么，但可以看得出这位聋哑老人甚是敬仰鲤鱼神。此庙当废弃多年，却不生蛛网，连供果都甚是新鲜，必是面前的老者所做。她日复一日地打理着鲤鱼庙，乐此不疲。
起身后，洛月遥将拐杖递给她，扶着她从蒲团上慢慢起身。老者佝偻着身子道谢，又缓缓取出篮中剩下的瓜果，示意他们分了吃。
“谢谢。”洛月遥接过竹篮，将剩余瓜果分了去。再回首，不见老妪踪影，许是离开了。
天色已晚，裴云整理出一片可供休憩的地方，“我们暂且住一晚，明日继续出发。”
他点了盏灯，橘黄色灯光将庙内照的昏暗阴沉。洛思娴顺势看向鲤鱼女神像，模糊的五官在幽光下格外残缺，惊得她心里莫名发怵。
“我怎么觉得鲤鱼庙怪渗人的？”她铺了个地儿，把洛月遥叫了去。
“有句话说，宁睡孤坟，不睡庙门，不无道理。”冼知初盘腿而坐，长睫打下一层阴影。他眉眼微抬，撑着下巴若无其事道：“破庙藏污纳垢，一般是匪贼聚集之处，常行屠人抢劫之事，这倒也好。但有的破庙却是失了神明庇佑，便有恶鬼趁机入之，躲于暗处等着猎物上钩，在庙内兴风作浪害人性命。”
他唇角微掀，毫不畏惧地盯着女神像，声音冷彻却又带着些戏谑：“此庙的神显然已经走了……小月遥，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你看？”
他不知怎的，就想吓唬洛月遥。
闻言，洛月遥打了个冷噤。庙内枯灯爆了个灯花，她的影子被斜斜拉长。有风灌入庙门，油灯摇曳不停，她看向五官模糊的神女像，却又觉得那神像似乎生了个眼正盯着她看，似笑非笑。洛月遥忙伸手搂着洛思娴的胳膊，只觉一股寒意自脊梁往上窜，浑身可见的颤抖。
但洛思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洛月遥抬眸，发现她正搂着的“洛思娴”变了一副陌生的面孔，俨然不是曾经的模样！皲裂的皮肤朝外翻，五官似是撕裂后再拼凑一起，鼻子上面是嘴，下面是无瞳白眼，皲裂处冒血，滴答地淌着，似地狱爬出的恶鬼！
洛月遥心脏顿了一瞬，瞳孔骤缩，脸色煞白，想要尖叫却仿佛被人扼住口鼻。她寒毛战栗，起身逃离，却又忽然被裙角绊住，一个不慎朝前跌去，猛地摔倒在地，疼得她龇牙咧嘴。
她见怪物影子近了，张牙舞爪的，一回首，却见怪物又跟了来。此时的它穿着洛思娴的衣裳，四肢撑地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着，面上五官不住地流着血，双目红丝泛滥，近乎撑破，獠牙骤长，垂涎三尺，朝她猛地张着血盆大口！
“啊啊啊啊！”她手脚一软，朝后跌退着，吓得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摸到一角衣袍，她指尖发颤地回头，见是冼知初支起一腿坐在那里。他束着高马尾，如琉璃般的眼眸熠熠发光，隐含笑意。
洛月遥如发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猛地朝他怀里扑去，“冼知初，有怪物，有怪物！”
冼知初正看笑话呢，谁知这姑娘直接抱上了他，缩在他怀里抖如筛糠，就差挤出一滴眼泪了。冼知初嗅到她发丝上传来的清香，浑身一僵，大脑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第一反应竟不是将她拉开。
他抿了抿薄唇，看着怀里小小一只，忽然想起那晚她中妖术却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的样子，缩在他怀里那么乖，却也轻。她身子弱，不闹腾，她看起来胆小，但在狐妖面前毫无退缩之意。她还喜欢摆果皮，专心致志地做着那么无聊的事，然后问他像不像，好不好看。那时的她圆眼泛光，像一颗葡萄。
他没听过她口中稀奇古怪的东西，但鬼使神差的，他不想打破她的幻想。他只觉得她傻呼呼的，很好欺负。现在，他没有推开洛月遥，任由她抱着，只是自己看向洛思娴的目光甚是鄙夷，颇带了些埋怨。
裴云看不下去了，他伸出食指朝怪物额处轻轻一点，那怪物登时现出了原本的样貌。罪魁祸首洛思娴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嘿嘿一笑，没想到事情发展成现在这副模样。不过玩心大起，略施小计，顺着冼知初的话变了副应景的恶鬼模样，就给小妹吓成这副德行了。
“知初，都怪你，看给小妹吓的。”
冼知初一噎，嘀咕着他可没无聊到变做怪物吓她。
察觉到身后怪物没有反应了，洛月遥终于回过了神。她小心翼翼地朝后看着，发现洛思娴正拍着身上的灰，又看见裴云在一旁无奈的模样，顿时明白了什么。
洛思娴贪玩，胆子比她大，听闻冼知初一番恐吓后难免生了些怪念头。可自己当时真的很害怕啊！她差点就被吓晕过去了！无聊，太无聊了！
脸上逐渐恢复血色，洛月遥双目泛红地松开冼知初，替他抚平褶皱后歉意一笑，又一声不吭地远离了洛思娴，形影单只地坐到一处角落里，埋首于膝表示自己想静静。油灯昏暗，她瘦小身躯笼作一团，红色发带顺着耳廓下滑，露出白嫩小巧的耳垂。冼知初看着，忽然想上去揉她的头。
洛思娴见状，罪恶感爆棚。她真没想到能给小妹吓成这样，本意只是想逗逗她而已，可她也忘了自己装得很起劲的模样。她上前百般哄劝，不料小妹依旧不肯理她，甚至连头也不抬，蔫蔫得没了精神。好吧，她过分了，她不敢了。
冼知初也才晓得洛月遥是有些脾气的，她平日里看着笑嘻嘻的，对谁都温和，时常拦在洛思娴裴云中劝架，但她不是个任人搓揉捏扁的主儿，她当然有脾气。
裴云弹指灭灯，庙内归于黑暗。冼知初以手臂为枕，透过屋顶漏洞看向满天星河，那是遥远的九重天，是他这等妖望尘莫及的地方。九重天是何模样？他闭眼想了下，彩云为底，如墨铺晕，泛着朝阳，超脱世俗。那里应该从来没有黑夜。
思索着，他掌心覆在鳞片项链上，感受到那抹淡淡的凉意传来才觉安心。此鳞片为父母所留，可替他遮掩妖气，躲避追杀。他将之当成唯一的慰藉，时刻提醒自己还活着，还有未完成的事要做。
蛟皇位，谪仙玉，他势在必得。为此，他蛰伏于气运之女身畔，将自己伪装成如今这幅模样。
暂时无法入睡，翻了身，他注意到角落里依旧维持着埋首于膝姿势的洛月遥。她小小一只，柔发顺肩滑落，坐在那里一动也动，似乎还未曾才刚的恐惧中走出。冼知初眨了下眼，心道她该不会是在哭鼻子吧？自己到底吓她狠了。
细细聆听，只闻一阵平缓的酣睡声传来。他担心的事一点也没发生，冼知初松了口气，却瞬间想给自己一锤子——
人家睡的正香，自己瞎操什么心，真是闲的！
月光自屋顶破洞内照入，焦灰供桌覆上一层银光，阒然又清冷。四人相继入睡，一夜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