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送君一别
鸡叫声接二连三。
狗叫声沿着陈家庄村的东头吠叫起来,紧接着西头的狗也开始响应东头的狗叫声。
整个村庄的狗叫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的叫了起来。
天色刚明,陈家庄各家各户的主家人都出了大门。
妇女们胳膊上擓着竹笼,里面装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点心酥饼,馍馍花卷。
通往救生寺的青白石路上,陈家庄的男女老少一路排列开了一道长长的队伍,每个人都想亲自送一送心中的唐朝圣僧和几位神僧。
救生寺内,负责值守的几位老者早已在各殿各神的方斗香炉里点燃了大把草香。
香烟缭绕,寺院飘香。
钟声悠扬,山河无恙。
北厢房内,师徒四众正在享用着老者们奉上的香茶点心,酥饼油馃,花卷花馍。
清风拂杨柳,群山掩秋香。
河水泛碧浪,薄雾笼天际。
师徒四众吃过早斋,开始收拾行囊和真经,早有那饲养白龙马的老者已将白马牵到院内。
白龙马打了一个响鼻,一声嘶鸣。
八戒打开房门,疾步下了台阶,从老者手中接过缰绳,伸手在白龙马头上摸了摸道:“小白龙,吃饱了没有,咱们要上路了,看你的了。”
白龙马喷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伸着脑袋在八戒腰上蹭了蹭,挠了挠额头的痒痒。
前来送行的男女老少不断涌进山门,聚集在救生寺院内,静等着师徒四众。
人群挤满了救生寺院内的各个角落,还有许许多多的乡民无法进来,只好守在山门前等候。
一秤金扎着道家模样的丸子头,身穿一身崭新的紫色长裙,腰间系着杏黄的丝带,脚蹬一双褐色的鹿皮高靿无忧靴,手中握着一把二尺碧绿鞘的黑带宝剑。
她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身后是陈澄和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妇女的左右身后围着七大姑八大姨和一众亲戚朋友。
陈关保一身杏黄色长袍显得格外清瘦,头戴一顶斗笠,脚蹬一双黑色长筒靴站在离一秤金一丈开外。他的身边同样围着叔伯婶姨,堂兄堂弟,姑舅表亲。
一秤金和陈关保跨上厢房台阶,一人一面站立。
唐僧身披锦斓袈裟,手持九环锡杖,脸上神采飞扬,红光满面从北厢房门走出,看到前来相送的人群围满院内,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微笑。
人群出现了骚动,头发花白的老翁和老奶奶们率先跪下,口里呼喊着长老的大恩,所有的人也都跟着跪下,嘴里齐呼着磕头感恩。
唐僧走下台阶,一秤金和陈关保也跟着下了台阶。
唐僧一手持九环锡杖,一手作揖冲着众乡民施礼,然后将眼前的一众老者搀起,再次施礼道:“诸位施主快快请起,贫僧师徒重任在身,不敢搅扰,承蒙厚爱,就此别过。山远水长,富贵有方,贫僧师徒祝大家福寿安康,平安吉祥。”
众老者闻言,纷纷抹泪,那些心软爱哭的老婆婆和妇女们一个个泪眼婆娑,掩面哭泣。
众人将自家做好的酥饼点心,花卷馍馍双手高举献上,恳请师徒四众收下,以备路途饥饿所需。
唐僧逐一谢过,并未接受众人所赠之物。
陈家二老跪在人群前面,两人的肩膀上都挎着一个大大的麻布包裹。
唐僧走近陈家二老面前,搀起二老道:“二老放心,贫僧定会让两个孩子平安归来。”
陈澄含泪道:“圣僧,路途遥远,何不多住几日再走?”
唐僧道:“要事缠身,不敢久留。”
陈清垂泪道:“圣僧,我……”老人家一句话没说出来,却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唐僧奉劝了二老一番,也被前来相送的一众乡民感动的恓恓惶惶,难免心中犯难,眼中泪光闪闪,依依不舍的出了山门。
悟空,沙僧,一秤金,陈关保已将八个真经包裹搭在了白龙马脊背上。
悟空的金箍棒上挑着两个,八戒牵着马,九齿钉耙上挑着两个,沙僧挑着两个箱子。
陈关保和一秤金在亲人们的护送下做最后的告别。
悟空率领众人出了山门,两边的乡民焚香跪拜。
见此情景,唐僧心中无限感慨,一眼望去,救生寺通往陈家庄的青白石路上,到处都是排列两边的跪拜乡民。
师徒四众心中颇受感动,他们只不过顺手做了一点好事,却得到了乡民们感天动地的厚爱。
从救生寺山门到陈家庄村口,沿途焚香跪拜的乡民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甚是壮观。
师徒一行沿着青白石路缓慢而行。
陈家二老和相送的亲人们紧跟着师徒一行相送,一路哭泣。
相送的民众连绵不断,成群结队。
从救生寺不断追出来的孩童们在大人们之间奔跑穿梭,一个个拼命地超越着前面相送的大人们。
走了一段路程,白龙马身后便跟着一大群争相追逐的孩童。
相送的人群将师徒一行送至村口,唐僧再三阻拦,乡民们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陈家二老每人肩上挎着个大包裹,仍旧紧跟着一秤金和陈关保身边相送。
两个孩子的身旁紧跟着各自的母亲,两个中年妇女早已哭成了泪人,她们看着自己的孩儿即将远去,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痛苦,泪眼迷蒙的双眼中泛出一颗颗沉甸甸的泪珠。
一个母亲苦口婆心叮嘱着陈关保要吃饱。
一个母亲喋喋不休叮咛着一秤金要穿好。
一路哭泣一路相送。说着眼前的心里话,操着千里之外的未知心。
浩浩荡荡的人群逶迤前行,不觉已跟着师徒一众送出了五里路程。
一条黄土路依山傍水,九拐八弯伸向远方的群山怀抱中,沿着通天河畔消失在远方的薄雾中。
一道小山梁上,一簇簇杏树和李子树上挂满了金黄的李子和杏子。
回头望去,陈家庄掩映在一片淡淡的浅绿平川之中,房屋稠密而又错落有致。
唐僧停下脚步,回头对八戒道:“徒弟们,你们看,这山梁的一片杏林和李子的景色多么美,过了这山梁,前面便无人烟,这是个道别的好地方,八戒,你去告诉乡亲们,就送到这里吧!”
八戒点头答应,转身上前,迎着相送的人群,做出阻拦的势头。
一秤金和陈关保也回头一看,两个娃儿再也忍不住离别时的恓惶。
陈家二老也老泪纵横,急忙追上前,将两个大包裹递给两人。
陈关保推开大包裹,径直朝着母亲狂奔而去,母亲见状,边跑边抹着眼泪,在母子即将靠近时,陈关保猛地立住脚……
母亲一惊,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喊出来,深情地凝视着儿子,仿佛这一眼便是最后一眼,令人百转愁肠。
陈关保脸上滚落两行热泪,他看着母亲,不知道说什么,突然,他扑通跪倒地上,朝母亲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已是涕泪滂沱,他抡起衣袖擦拭了一把泪水,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一秤金也跟着转过身跑上前,母亲见女儿跑上来,边哭边喊着追了上去,一秤金早已哭成了泪人,紧紧扑在母亲怀里,母女抱头痛哭。
良久,一秤金抬起头,伸出衣袖揩掉了母亲脸上的泪水,又看了一眼前来相送的亲人们,恋恋不舍地从母亲怀中抽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八戒也被眼前的情景感动得瞠目结舌,见一秤金和陈关保走过来,顿时高声喊道:“乡亲们呐,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山高水长,有来有往。回去吧……回去吧……”
说罢,八戒朝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众人断断续续走上杏林夹峙的山梁,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山梁,眺望远去的送经人。
两个母亲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嚎啕大哭起来,跑着前去追赶远去的东土送经人。
陈澄和陈清追上前,死死拉住两个哭喊连天的女人,呆呆地望着唐僧一行远去的背影。
送别的乡民直到唐僧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群山之间,方才陆续回家。
阳光和煦,天高云淡,
群山巍峨,连绵起伏。
秋风萧瑟,草木泛黄。
孤雁南飞,老鸹独鸣。
山一程,水一程,山水相逢又一程。
风一程,雨一程,风雨交加又一程。
爬上一道坡,拐过一道弯,不觉间已走出了二十里路。
师徒四众早已习惯了这种餐风露宿的日子,跋山涉水早已习以为常,迎风送雨也见怪不怪。
行走到一处平坦草地前,师徒四众方觉腹中饥渴。
唐僧停下脚步,顺了一口气,擦拭着额头的汗水道:“徒弟们,歇一会再走。”回头看时,却不见一秤金和陈关保。
远处,隐隐可见两个黑点缓慢的向前挪动着,两个孩子已被甩在几里之外。
八戒撇开白龙马缰绳,一屁股坐到草地上,展开双腿平躺,将真经包裹枕在头下,眯着眼睛睡觉。
沙僧卸下担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张望远处的两个孩子。
悟空手搭凉篷,抬眼一观道:“师父,两个小家伙好像走不动了。”
八戒一下坐起,嚷道:“师父,我们还是走云路吧,我老猪走不动了。”
唐僧叹道:“若不是佛祖限了时间,我真想原路走回去。”
悟空道:“师父,早一天回去,早一天安心,你也可以给唐王有个交待了。”
唐僧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走不同的路,方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正说间,忽闻天空传来一声断喝:
“呔……取经的!三天时间,为何只走了这点路程?”
师徒四众问声,纷纷抬头观望,但见半天空中,八个凶神怒目的金刚脚踏祥云威风凛凛。
唐僧见状,慌忙之中便要跪拜,却被悟空一把扯住道:“师父,你好歹也是佛了,别动不动就跪下磕头,这几个混蛋还不值得你拜。”
唐僧战战兢兢道:“悟空,他们可是佛祖的贴身护法,不敢怠慢呀!”
八戒嘲讽道:“师父这个人不但心软,骨头更软。”
青除灾金刚大声喝道:“呔……取经和尚,你若误了期限,佛祖定不饶你。”
辟毒金刚吼道:“和尚,若不按时将真经送到长安,小心佛祖治你的罪。”
大神金刚怒斥道:“唐朝和尚,八日之内若不将真经送往长安,小心打断你的孤拐!”
八戒一下子跳起身来,指着天空的八大金刚骂道:“去你娘了个腚,有种你现在下来,和你猪祖宗大战三百回合。”
唐僧脸色煞白,急忙一把捂住八戒嘴巴。
悟空金箍棒冲天一指,骂道:“你们这帮仗势欺人的走狗,简直没把老孙放在眼里。”
八大金刚一个个仰面狂笑,卷起一阵香风飞走了。
空中传来八大金刚的齐声吼骂:“唐朝和尚……八日之内若不将经书送到……小心打断你的孤拐……哈哈哈……”
唐僧浑身颤抖,脸色苍白,额头冷汗直冒,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站立。
八戒扔下钉耙,气愤愤坐下道:“这下好了,师父敬酒不吃吃罚酒,看你还走不走云路了。你要是早走云路,就不会遇到这么多麻烦,也不会让这几个鹰犬指着鼻子骂!”
沙僧道:“二师兄,你就少说两句,师父心里难受。”
八戒道:“我还难受呢,当初让他走云路,师父就是不听,非得走土路,现在倒好,惹了一屁股麻烦。还要带着这两个累赘去大唐治什么鬼病,现在又让这几个鹰犬指东骂西。不就是送几卷破经书嘛,还他娘的给我们定期限,太不人道了!”
沙僧道:“二师兄,你怎么没完没了。”
悟空道:“师父,你心里要有个数,看来我们被盯上了。”
唐僧道:“徒弟们,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对佛祖不敬,更不能诋毁我佛。”
不远处,一秤金和陈关保左摇右晃,摆来摆去,肩上的两个大包裹压的二人气喘吁吁。
“大法师……我走不动啦……等等我们……”
一秤金咬着牙喊道,腮帮子鼓了鼓,长长的换了一口气,疾步追赶上来。
陈关保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会显得很吃力,似乎走路对他成了一种痛苦的折磨。
一秤金摇晃着走近悟空,脸色白里透红,额头上闪着亮晶晶的汗珠子。她无力地伸手将五行镇魂瓶推在悟空怀里,弯着腰大口喘气,呲着嘴道:“我走不动啦,累死我啦。”
话还没说完,便转身瘫坐在草地上,粗气大喘。
陈关保就更加狼狈了,刚接近师徒四众,便一头栽倒在草地上,肩上的大包裹也摔在了一旁。他仰面朝天躺着,脸色白中透黄,流着满头大汗,粗气长喘如牛。
唐僧看着两个娃儿瘫倒在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悟空拿着五行镇魂瓶在师父眼前晃了晃,将瓶子靠近唐僧耳朵:“师父,你听。”
天蓝色的瓶子在悟空手中微微摇晃,里面传来一个女孩瓮声瓮气的喊叫声:
“放我出来……里面好热啊……”
“放我出来,里面热死啦……”
悟空将瓶子凑到耳边细听,只听里面一阵阵娃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唐僧问:“悟空,谁在说话?”
悟空道:“是那红衣女鬼。”
“悟空,但愿如你所说,真希望七天之后能将她们送回家!”唐僧满脸疑惑道。
悟空道:“放心吧师父,我们还有五天时间。她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我们将真经的往长安,再做打算也不迟,只要在四十九天内不出意外,她们就有希望踏上轮回之路。”
唐僧怜悯道:“这红衣女鬼心地善良,一路上百般呵护那些早夭的娃儿们,真是个好人啊!希望她们有一个好的归宿,也有一个美好的轮回。”
八戒三角眼眯着,冷言相讥道:“她不是好人,是个好鬼,她不但是个好鬼,还是个美女鬼。放心吧师父,她们一定会有好报的。”
一秤金假装睡觉,听着师徒几人的对话,心中难免有些后怕,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不时抬头偷偷瞄一眼悟空手中的天蓝色瓶子。
唐僧侧着耳朵听道:“悟空,这鬼娃们为何哭闹?”
悟空道:“这瓶子刚被那女娃拿着,晒了一会日头,里面的小鬼们就受不住了。”
唐僧沉稳道:“为师明白,此乃阴寒器物,逢阳必克。”
悟空笑眯眯道:“师父果真见多识广,正是如此。”
又是一声红衣女鬼的哭喊声。
悟空赶紧将天蓝色瓶子放在了阴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