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晾晒经书
东方露出鱼肚,远山青翠静谧。
晨曦微露,山峦叠叠。
清风徐来,水波粼粼。
唐僧打开真经包裹,将经书一卷接一卷铺开在青石面上,回头看了看熟睡的三个徒弟,见他们身上盖的芦苇草都已滑落一旁。
微弱的火光闪耀,火堆上枯柴早已燃烧殆尽,周围的朽木灰散落了一圈。
唐僧往火堆上添了几根枯木,挑了挑死灰覆盖的火心,将火心拨开。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起腮帮子,猛冲火心吹了一口气,又连着吹了几口,柴火间被吹出一团红彤彤的火心,火堆上的枯柴噼噼啪啪燃烧起来。
几个徒弟睡得正香,唐僧不忍叫醒他们,悄悄将滑落一旁的芦苇草重新给三人身上盖好。
八戒鼾声如雷,喉咙里一连串的呼噜声接连不断。
火光跳跃,唐僧将真经包裹解开,陆续将洇湿的经书一卷接一卷铺开摆放。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淡淡的薄雾中显现出来。
山高水阔,秋风送爽。
通天河也渐渐浮现出来,翻滚的浪花上闪出一缕缕耀眼的光芒。
天空的第一缕阳光洒在了通天河上,河面上泛起一片片镜面,镜面摇曳生辉,流光溢彩。
白龙马四蹄舒展,躺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而起。它伸了伸腰,仰头抻脖,四蹄撑直,浑身一阵抖动,打了个毛颤。
悟空被惊醒,猛一下坐起,机灵地四下环顾一圈,从身边拿起五行镇魂瓶在手中掂了掂,顿时想起了夜晚的情景,不由一个激灵晃了晃脑袋,翻起身去给师父帮忙。
沙和尚也翻身醒来,揉了揉眼睛,看着不远处大师兄和师父正在晾晒经书,随即推了一把正在熟睡的八戒。
“二师兄,天亮了,快起来。”沙和尚瓮声瓮气喊道。
八戒的呼噜声就像两只母狗在对阵时发出的低沉吠叫。
“二师兄,二师兄,再不起来我就吃了你的点心。”
呼噜声立马止住,八戒翻身爬起,吧唧着大嘴伸开双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老沙……别动……我的点心。”
“二师兄,赶紧帮师父晾晒经书,今天是个好天气,你看天有多蓝。”沙和尚起身,大摇大摆朝师父跟前走过去。
八戒再次伸了个懒腰,甩了甩猪头,两只大耳朵吧嗒吧嗒甩了甩,偷偷瞄了瞄正在晾晒经书的师徒三人。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青布小包裹,悄悄打开,里面是个油纸包。
八戒故作脊背瘙痒,一只手伸在后背假装挠痒痒,一边贼溜溜的扭头看了看师父和悟空沙僧,便将身子转过去,瞅着油纸包偷笑。
悟空早已观察到八戒的异常举动,故作没看见,双手随意翻开湿漉漉的经书,摊铺在青石面上。
八戒掀开油纸包,里面是四个金黄酥软的点心。
他伸出长嘴正要一口吞下,不由“哎哟”一声,一只毛手揪着他的大耳朵往上猛拽。
“哟哟哟……猴哥……轻点……轻点!”
悟空又是用力往上一揪:“你这蠢货,又在这里偷吃,这点心是哪儿来的?”
八戒呲咧着长嘴道:“轻点猴哥,轻点,这点心是我从灵山拿的。”
“好你个八戒,让你别拿人家东西,你偏不听,师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八戒一把挣脱悟空,气冲冲道:“行了吧猴哥,别以为自己成佛就了不起。别忘了你当初干的那些勾当,还好意思说我老猪。”
八戒不理悟空,拿着点心快步走到师父跟前:“师父,师父,你老人家歇一会,吃个点心。”
唐僧正在摆放着经书,嗅了嗅鼻子回过头来道:“八戒,这点心是从何而来?为何清香扑鼻?”
“师父,你就别问了,吃饱肚子要紧,这几个点心是我专门准备为你补充体力的。你想想,我们来时用了十多年光景。如果你打算真要从原路返回,恐怕也得十来年,要是没有这些仙品助力,你何时可到东土大唐。”
唐僧道:“难得八戒一片苦心,只因这烦事缠身,为师不思茶食,还是你们三人吃吧。”
八戒道:“师父,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一共四个,你就吃一个吧。”
“师父,身体要紧,还是吃一个为好。回去的路还长着呢,这可不是一般的斋食。”
“师父,大师兄说的对,取经难,把经书带回东土更难,你还是吃一个为好。”
唐僧看着三个徒弟殷切的眼神,只好从油纸包内拿起一个点心,笑道:“那好吧,我们师徒四人一人一个,可是小白龙也几天没吃东西了。”
八戒道:“师父别担心,等到了陈家庄,好好让小白龙吃一顿青草拌料。”
唐僧道:“也只能这样了。”
师徒四众几口吃下点心,又开始忙活起来。
天空碧蓝,红日高照。
一阵阵清凉干爽的秋风绵绵不断的吹拂经书,一页页经书不停地翻动着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声响,也似乎在快速的甩掉自身的湿气。
燥热的光芒洒满了青石面上。
古香古色的经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经书一行挨一行排开在青石面上,每一部经书上冒着丝丝金光。
唐僧早已陶醉在此情此景中,忘我的查阅着每一部经书,将每一部经书都轻轻抚摸,轻轻擦拭。
“悟空,八戒,悟净,为师已经数过了,经书现在只有三十二部,其中三部已被老鼋偷去。你们仔细查看一番,看看老鼋偷去的是哪几部真经?”唐僧轻轻翻看着经书给三个徒弟说道。
经书摆满在青石面上,唐僧的心里得到了短暂的宽慰,但内心深处依旧被一种淡淡的忧愁撕裂着。
他放下手头经书,站起身径直走到青石岸边,望着奔流不断的通天河水,心中无限惆怅。
滚滚奔腾的河水流向东方,河水流去的方向也是他朝思暮想的故国神州,那里的一山一水也是孕育他生命的美好家园。
唐僧心中感慨万千,那份渴盼已久的理想事业不知何时才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他不敢再多想,萦绕在心头的挂碍越重,心头就如同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令他胸闷气短。
和尚心里明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未来的道路充满艰难曲折,翻译经书又是一项浩大的文字工程。
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一种莫名的孤独涌上心头,这种孤独是一个觉悟者对事物本质的洞悉后,达到了更深更广的山水境界。
离开祖国已有十多年了。
十多年的光阴,一路上历尽磨难,经历过九死一生,只为了心中那个坚定的执着,那份坚定的信念。
现在,面对一卷卷珍贵而又厚重的真经,他的心头反而增添了一种淡淡的失落。
失落来自于灵山阿傩和迦叶的索要人事,来自于西牛贺洲各路妖魔精怪肆无忌惮的吃人行径,来自于通天河鲤鱼精吃童男童女的残忍法则,来自失信于老鼋的嘱托而遭到报复的结果。
这种种有悖佛家普渡苍生的准则让他顿生困惑,倍感迷茫,也怀疑自己追求的这份事业到底有没有理想中的那么神圣。
佛祖早已说过,南瞻部洲的民众贪婪险恶,自私自利,坑蒙拐骗,愚昧无知,善恶不分,同类相残。
如今真经已取,只等着踏上大唐国土的那一刻,他将废寝忘食,与青灯为伴,在漫漫长夜翻译真经,并在自己的国土上全面推广,让普天之下的沙门弟子参悟佛法真谛,以解众生之苦。
“师父……师父……”
唐僧一惊,回过神来。
“师父,我们已详细查看,那老王八偷去的经书好像是《涅槃经》《华严经》《无量寿经》”八戒凑上前说道。
唐僧脸色大变,凛然道:“什么叫做好像,为师要的是确定而不是不确定,好像就是说还不像,既然不像,那么有可能就不是这三部经书。”
悟空跳上前,毛手毛脚道:“师父,这憨货说话有毛病,老乌龟抢去的是《地藏本愿经》《无量寿经》《善导经》”
“你确定是这三部经书?”唐僧双眼圆睁。
“老孙确定。”
“当真确定?”
“当真确定。”
唐僧一甩袈裟,接连在地上转圈,跺脚道:“天不遂人愿,世事多变幻。悟空,一切完了,一切完了!”
沙僧不分青红皂白,走近前愣头愣脑道:“什么完了师父,经书已经晾晒干了。”
唐僧神形呆滞,落寞道:“快将真经收起。”
悟空道:“师父,什么完了?”
唐僧道:“悟空你有所不知,那《地藏本愿经》《无量寿经》《善导经》都是经中之宝典,尤其那《地藏本愿经》更是超度亡灵的众经之首,珍贵无比。如今被老鼋偷去,为师拿什么超度亡灵,拿什么超度东土大唐的万千生灵!拿什么面对唐王陛下!”
“圣僧……圣僧……”
远处隐隐传来急切的呼唤声。
“神僧……”
“神僧……”
远处,陈家庄的村民正在疾步朝师徒四众赶来。
为首的几人一边招手一边呼喊,口中呼喊声不断。
悟空闻声,抬手一看,只见一群人急匆匆小跑而来。
“师父,你看……陈家庄人来迎接你老人家了。”悟空指着人群道。
唐僧抬眼一观,当下吩咐道:“悟空,八戒,悟净,放快速度,抓紧捆扎经书,准备赶路。还有,你们三人记住,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通天河丢失经书之事。”
三个徒儿见师父异常严肃,连连点头应允,心中也不由得急促紧张起来。
八戒当下手脚慌乱,急忙将经书快速卷起。不料这经书经河水浸润后竟粘连在青石上。
老猪笨脚笨手,闷头闷脑卷收着经书,却未曾发现粘连在石面上的经书已被扯破撕烂。
“师父……这……”八戒双手拿着残缺不全的经书哭丧着脸道。
唐僧盯着残缺不全的经书,欲哭无泪道:“这才刚出灵山,前脚丢真经,后脚撕烂经书,我看等到了东土大唐,这真经恐怕剩不了多少!”
悟空笑道:“师父切莫生气,取经容易守经难,若想传经更是难上加难!这天地本不全,何况经书乎!”
唐僧长叹一声,无奈的拿起扯烂的经书查看。
师徒四众捆扎完最后一个真经包裹,已是红日西斜,倦鸟投林。
不远处尘土飞扬,众人齐声呼喊着奔走着朝师徒四众跑来。
转眼间,那一众百姓早已簇簇拥拥赶上前来。
领头几人口呼圣僧扑通跪倒伏拜,虔诚的冲唐僧师徒磕头,后面的人群也齐刷刷跪下跟着磕头,口中齐声呼喊师徒恩泽似海,善德如山。
“恭贺圣僧取经归来,陈家庄众人恭请几位圣僧和诸位神僧进庄用斋。”
唐僧走上前,目慈神宁,深施一礼:“善哉善哉,众位施主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为首的两位老人须发皆白,皱纹堆积的脸上显得十分苍老枯瘦,精神颓丧。
两位老者站起身,脸上勉强挤出笑容道:“圣僧,多年不见,还认得我们吗?”
“请问两位施主是……”唐僧上下打量着两位老者问道。
“我是陈澄。”
“我是陈清。”
唐僧合掌施礼道:“恕罪恕罪,原来是二位施主,恕贫僧眼拙。”
陈澄道:“今天早上,两个娃儿慌里慌张跑来说,在岸边发现了几个怪模怪样的和尚,我想肯定是几位神僧在此夜宿,为何不到庄上前来歇息?”
唐僧道:“出家人行囊繁重,不便搅扰各位,还望各位施主见谅。”
陈清道:“长老啊,你对我们陈家庄恩泽比天高,比海深,说什么打扰,只要你来陈家庄,那是我们陈家庄人的福气。自从你们师徒当年降服灵感大王后,陈家庄连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家家有余粮,户户多子孙。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还请圣僧和诸位神僧到庄上歇息一番,吃点斋饭再走。”
唐僧道:“世事难料,当年之事不值一提,实在愧对贵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表述着师徒几人的无上功德,纷纷上前要帮师徒几人背一个真经包裹。
唐僧双手合掌感谢了众人的一片好意,却还是执意让自己的几个徒弟连背带扛护送真经。
此时的唐僧明显的成长了很多,经过九九八十一难的艰难磨炼,他对妖魔鬼怪和神佛仙人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在唐僧的认知里;
妖魔鬼怪永远是妖魔鬼怪。神佛仙人不一定是神佛仙人。
悟空和八戒已将捆扎好的真经包裹搁在了白龙马身上,各自将包裹照旧挑在兵器上。
沙僧不声不响,默默挑起担子,他的肩上挑的不光是通关文牒和一些简单的行李,更多的是师徒四众一路上降妖伏魔的各种心里路程和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以及所见所闻的记录。
师徒四众和白龙马被众人团团围住,从两侧形成护送队伍,将中间留出一条道路来。
唐僧精神十足,脸上却难掩疲惫之色。
陈清和陈澄紧随唐僧身边,三个徒弟被众乡民簇拥着朝陈家庄而去。
众人边走边打问这一路上种种如何,如何种种。
唐僧总是用一句一言难尽的话回应众人,再就是笑而不语,微微点头,俨然一副高深莫测,修为深厚的得道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