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丢失真经
唐僧被老鼋再三逼问,顿时神色尴尬,原本白胖富态的脸上憋出了一抹窘迫的红晕。他左右为难,扭头看了看坐在后面的八戒和沙僧。他们二人不听不问,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和尚欲言又止,想说而又顾虑再三,一时竟无言答复老鼋的苦苦追问。
稍作思量后,唐僧才硬着头皮,皱起两道浓密发亮的罗汉眉,颇为愧疚地支吾道:“老神龟……这个……”
老鼋猛一下抬起头,鼻孔里喷出两道水柱,怒冲冲扭过脖子,气喘吁吁吼叫道:“和尚……你到底……问了没有?”
唐僧被吼的心里发毛,浑身不由颤抖,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当年通天河掉进冰窟窿的那一幕。
“说话呀?你到底问了没有?你个头上没毛……嘴上没毛的家伙!我看你尿脬上也没毛!”老鼋破口大骂道。
和尚脸上火辣辣的滚烫,浑身悸动不安,暗自叫苦,情急之下,只好打算实言相告,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唐僧嗫嚅道:“善哉善哉,老神龟,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这事……我忘了……”
老鼋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嘴里低吼一声大骂道:“骗子!骗子!你这个骗子!你既然不义!别怪我不仁!我弄死你这秃贼……”
八戒和沙僧这才听出老鼋口出不逊,是在骂着师父,两人刚要劝说老鼋,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剧烈摇晃起来。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一道巨浪掀翻在河里。
悟空在空中见状,大喝一声“不好……”抡起金箍棒照着老鼋头上一闷棍打了下去。
那老鼋早有准备,一个死亡翻滚沉入河中,遁入河心去了……
师徒几人没有任何防备,还没反应过来,就遭了算计,糊里糊涂连人带马被老鼋掀翻在河水之中。
唐僧溺在水里,双手扑腾,脚下乱蹬,大呼八戒沙僧快捞真经,却接连呛了几口河水,整个人双手挥舞着挣扎了一番,身子随着奔腾涌动的河水越来越矮,一点一点沉入水中,只剩两只手在河面上乱抓乱拍,像是要拼命抓住什么。
八戒迅速遁入水中,飞速游到师父身边,一个猛龙出海冲出水面,将唐僧从袈裟上提起来,在空中蹦跳旋转,施展法力将师父凭空送出。
“走你……”
一声高喊,只见八戒运用法力,一把将唐僧推送到河对面,并大声喊道:“猴哥,看好师父,我去找真经。”
八戒的身形在半空变得柔软极了,飞速下滑的过程中犹如一只海燕滑翔在河面,然后悄无声息地一头扎进河里,周围竟没有溅起一点水花。
却把个唐朝高僧弄得是:
光头上丢了五佛毗卢帽,手中丢了四棱真经包裹。
河面上真经包裹浮浮沉沉,若隐若现。
八戒捞起两个真经包裹,左手提一个,右手提一个,在河面上蜻蜓点水般飞奔。
金黄的真经包裹顺流而下,河面闪着耀眼的金光。
八戒踏水狂奔,突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如那离弦之箭在水中游去,两只手中的真经包裹贴着水面划出了两道优美的水浪。
八戒时而游来游去,时而上下翻腾,在河水中来去自如,能上能下,潇洒任性,霸气十足。
沙和尚也不甘落后,一个鳄鱼翻滚在河面上卷起一道巨浪,贴着水面奋力游去,时而探出水面,时而沉入水中。
八戒和沙僧在水中折腾了一番,终于将各自的行囊和真经包裹打捞上来。
两人探出水淋淋的脑袋浮在河面,双手拎着真经包裹四下张望,却不见白龙马的身影。
“嘭嗵……”一声巨响。
河面翻起千层浪,浪花激荡万朵开。
一条白龙闪着银光从河中腾空而起,空中白浪滔天。
银龙一声长啸,夹风带雨,左右盘旋,掉转龙头冲岸边飞去,每个脚爪上甩着两个金色的真经包裹。
巨大的青石面上,唐僧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不停地在石面上来回踱步。
悟空站在巨石边上,紧盯着河里的一举一动,急的抓耳挠腮,两只手不停地在毛茸茸的手背上相互抓挠。
“咴啾啾”一声马嘶。
悟空回头一看,嘴里“噢……”了一声。
青石面不远处,只见白龙马浑身淌着水珠,四蹄前摆着四个水洇洇的真经包裹。
“猴哥,猴哥……”
“大师兄……”
八戒在前,沙僧在后。
一个湿漉漉,一个水泱泱。
前头的扛着经,后面的挑着担。
两人看见师父,三步并作两步急忙上前,只想着赶紧到师父面前表一番壮举。
唐僧迎上前,急道:“悟空,八戒,悟净,经书如何?经书如何?快,快,快将经书打开,快将经书打开,晾晒晾晒,晾晒晾晒!”
八戒放下经书,嚷道:“师父,你到底怎么得罪了那老王八?冷不丁将咱们撂在了河里。”
唐僧叹道:“老神龟当年托我向佛祖问话,说他年寿几何,何时可得人形,为师却把这事给忘了!”
八戒道:“师父,我就不明白,你说这些妖怪为什么都想得个人形?”
唐僧目光深邃,望着奔腾不息的河水,神色凝重道:“天地万物,唯人灵长,三界六道,唯人主宰。它们一路上费尽心思要吃我的肉,这也许就是它们想得人身的原由吧!”
八戒茫然道:“师父,我越听越糊涂!”
唐僧怅然道:“为师历经十世之轮回,遭受万千之磨难,方知……人身难得,佛法难闻……”
说着无意,听着有感,八戒闻言默默垂下了脑袋,师父的话语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敏感脆弱的痛点。
八戒眼中闪出泪花,望着茫茫河水,喃喃自语道:“人身难得……人身难得……人身难得……”他说着说着便开始呜呜哇哇嚎啕大哭起来。
唐僧一时不解,上前问道:“八戒,为何而哭?”
八戒抹泪道:“师父,人身难得啊……我老猪到现在还是半人半猪啊……”
唐僧黯然道:“只要你虔心向佛,早晚脱胎换骨,果正大道。”
悟空跳上前,攥住八戒胳膊,嘿嘿笑道:“八戒,想得人身不难,让师父找地藏王菩萨帮忙,让你再投一次胎不就成了嘛!”
八戒哇一声哭的更加伤心了,转身将脑袋抵在悟空肩膀上,抱住悟空,嚎哭道:
“猴哥呀……投胎有风险啊……”
唐僧嘴角浮出一丝僵硬的可笑,故作镇静道:“你二人切莫胡闹,快快晾晒经书。”
八戒一边揉着哭红的眼睛,一边伤心的哭泣着走到真经包裹前。
师徒四众来不及换掉身上的湿袈裟,慌忙之中打开经书包裹,还没等师徒四众解开包裹,只见不远处阴风四起,浓浓黑雾沿着通天河的上游翻滚而来。
猛然间,一阵邪恶怪风卷着黑雾袭来,师徒四众一时站立不稳。
恶风裹挟枯草,阴霾遮天蔽日。
阴风中咿咿呀呀乱叫,黑雾中魑魅魍魉乱舞。
师徒四众被妖风卷在一股强大的旋涡之中,抱头缩身,晕头转向。
“悟空……快保护经书!快保护经书!有妖气……有妖气……”
唐僧拉着哭腔,怯懦懦失声喊叫道。
悟空一个跟头翻出妖风的包围,一声断喝,手中的金箍棒闪出万道金光。
万道金光在妖风的周围形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光圈围挡妖气,金光圆圈将妖风瞬间截断在外,保护了师徒三人和白龙马的安全,也更大程度上保护了真经包裹不被怪风卷走。
电光石火间,金光和妖风进行了短暂的较量。
金光护罩内,唐僧双手合十席地而坐,八戒沙僧围在师父身边,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白龙马仰起脖子嘶鸣,四蹄不断在地面踩踏蹬踢,发出了烈马特有的威猛气势。
唐僧嘴里飞快的念道: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八戒舞动上宝沁金耙狂拍乱打,沙僧甩开降魔宝杖横担竖挡。
只听得风中魑魅呻呻唤唤,棒头魍魉叽叽哇哇……
突然间……
风停雾散,妖风消失。
四下一片宁静,山野一派幽深。
师徒四众回过神来,内心舒缓了许多,当下清点真经包裹。
唐僧双手轻抚着金黄的绸布包裹,如获至宝,呵护备至,小心翼翼检查着每一个装有真经的包裹。
“悟空!八戒!悟净!”唐僧突然喊道。
悟空急忙跳上前,八戒也竖起耳朵凑上前去,沙僧慌张地转身瞅着师父。
唐僧满脸惊恐,面如土色问道:“徒弟们,这真经包裹如何少了一个?”
悟空快速眨眼道:“师父,你怕是数错了?”
“不会吧!”八戒的话语里有些含糊,他点头数着摆在眼前的真经包裹。
“怎么可能!”沙僧摊开双手,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那样子已经间接告诉了师父,包裹少了跟他没关系。
“是不是落在河里了?”唐僧目光严肃,眼神深处带着责问和疑惑,他冷峻地盯着八戒和沙僧。
八戒赶紧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河里绝不可能落下包裹。”
沙僧苦巴巴道:“师父,要不我再去河里看看,要是真经包裹真落在河里,我一定找回来。”
唐僧双眼愣怔:“悟空,我们在佛祖那儿取得三十五部真经,总共扎了十三个包裹,现在只剩下十二个包裹!这……唉……这可如何是好……唉……”
悟空伸着毛手点来点去数了一遍,顿时又气又急,越急越恼,当下一把揪扯住八戒的衣领,拽到师父面前:“你个没用的饭桶,让你看护好真经,你怎么就给弄丢了?”
八戒也不示弱,一把甩开悟空,撅着嘴巴辩解道:“我没用,我饭桶,就你有能耐,有能耐你去把真经找回来!你个遭瘟的猢狲,这也怨我,那也怨我,你不是齐天大圣吗!不是斗战胜佛吗!有能耐你把真经找回来!我老猪跪下给你磕响头!”
孙悟空气的牙关紧咬,切齿道:“你这个草包,竟敢小瞧老孙,看我不打你。”
八戒没等猴哥动手,早就闪到了师父身后。
悟空气急败坏,咬牙道:“师父,定是那老乌龟将你掀翻之时,趁机将经书偷去,师父你且等着,我老孙就是将这通天河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经书找回来!”
唐僧眼神呆滞,望着河水静静发愣,自言道:“既然如此,那就放下!”
“师父,放下什么?”悟空不解地问道。
唐僧回头看了看三个徒儿,以教诲的口吻,语重心长的说道:“放下心中执念,放下心中挂碍。佛法虽广,难度无缘之人,天雨虽泽,难润无根之苗。那老鼋苦修千年,心生善根,只是求佛心切,一时心智迷惑,顿生盗窃真经之心。既然老鼋如此执着于我佛如来,我们何不成全他一片赤诚佛心!”
“师父,你可别忘了,那老王八是个妖怪。”
八戒一提妖怪二字,唐僧的目光中随之流露出厌恶之色,他轻蔑地扫视了几个徒弟一眼,以智者的口吻教诲道:“世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众人可以宽宥人行禽兽之举,却难以包容禽兽闻达人道之途。”
悟空八戒闻言,似有所悟,似有所懂,羞愧的垂下了头。
他们内心很清楚,他们当初也是以妖怪的身份入了正道。
悟空急躁难忍,抓耳挠腮道:“师父难道要将那真经送于老乌龟?”
唐僧脸上异常平静,淡然道:“老鼋喜闻佛法,才会偷抢真经,却不知,人身难得,佛法难闻,因缘未到,难得正果。我们出家之人从不说谎,可为师却失信于他,才有今日之因果,为师有何面目怨憎他人。真经已遭水祸,不可再遭搬挪撕扯之损,今夜就在此地暂且歇息。如今秋风四起,夜凉如水,我希望能有一堆柴火,以解我们师徒湿冷之苦。”
沙僧道:“师父,我这就去找些枯草朽柴。”
群山苍茫,山野寂静。秋风瑟瑟吹荒草,鸦雀啁啾寻旧巢。
落日悄悄地从通天河的水面上沉没,余辉眨眼间从河岸的大青石上飘过。
夜色来临,远山苍茫。
暮色笼罩四野,天边的夜空中闪出了点点星光。
唐僧盘坐在真经包裹前,嘴里默默念诵经文,驱散心头的重重困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山在一片灰蒙蒙的烟雾中慢慢隐没。
石崖避风处,八戒挑弄着一堆燃烧的柴火,沙僧给几人的身下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芦苇草。
离火堆二尺之地,九环锡杖上晾着师徒几人湿漉漉的袈裟,袈裟下滴沥着一串串水珠,水珠溅在柴火上嗞嗞啦啦作响。
师徒四众围坐在火堆边,各自思索着心头事,脸上多了几分疲惫之色。
唐僧一门心思扑在真经上,烤了一会柴火,身子暖和后就走近真经包裹,将洇湿的包裹一个接一个解开,仔细检查着每一部经书被河水浸泡的程度。
沙僧神情落寞,一只手往火堆上添着枯木,一只手不停地将没有烧完的枯木挑拨到火堆上。
“咕噜咕噜”一阵响,八戒的肚子开始作怪。
八戒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睛愁了唐僧一眼,垂闭一只眼睛道:“师父,前面就是陈家庄,咱们不如去村子里借宿一晚,干嘛非要遭这冷罪?”
唐僧道:“我们身负众多真经,不可随便进入百姓家门,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为好,明日到他庄里,化些斋饭便可。”
八戒道:“师父,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当年可救过他们,他们应当好好款待咱们。”
唐僧不再理会八戒,捧起一部经书,借着火光默默翻阅起来。
夜色宁静,星星缀满天空,大地沉浸在一片漆黑中,清冽的河风中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幽怨。
八戒斜倚在箱子上打起了盹,沙僧端坐着凝神静气。
白龙马卧在地面,耷拉着脑袋睡觉,悟空靠在行李箱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唐僧一只手端捧着经书,一只手往火堆上添了一根枯柴。
一阵困意袭来,唐僧伸手打了个哈欠,抬头瞅瞅天空,却早已不见满天繁星。
云掩星月,秋风凄冷。
骤然间阴风四起,风中藏鬼魂,飘飘又荡荡。
通天河上隐隐传来女人幽幽怨怨的哭声,哭声恓恓惶惶,凄凄惨惨,飘飘忽忽。
“娘……”
“娘……”
“娘……”
孩童呼喊妈妈的声音由远而近。
唐僧手捧经书,凝神静听。
忽然一阵恶狠狠的阴风吹来。
唐僧一个冷颤,经书从手中掉落。
火星子随风乱舞,四散飘落。
白龙马猛地翻身而起,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两个圆鼓鼓的鼻孔中猛地喷出两道白雾,它打了一个舒坦的响鼻。
悟空一个激灵惊醒,惊呼道:“妖怪……”手中的金箍棒早已挡在胸前,一个蹦跳跃到师父身边。
沙僧猛然惊醒,急忙挠了挠八戒的胳肢窝叫道:“二师兄,妖怪来了……”
八戒一骨碌翻起,双手胡乱寻找着钉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