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最后一难
唐僧自打从天上跌落下来,惊吓之余便失魂落魄,心里一时难以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
这让原本自信心爆棚的三藏法师瞬间打脸,他这才清醒的理解什么是拟授佛号,原来这徒有其名的封号只不过是聋子的耳朵!
和尚终于明白,他虽然拟封了佛号,终究还是没有成为一个法力深厚的佛陀。
从本质上来说,他现在还是取经路上那个战战兢兢,啰啰嗦嗦的和尚。
唐僧心里有那么一丢丢失落,也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原本以为受了佛祖的封号,他也会变成一个法力高深的和尚,看来他是想多了。
所谓的拟授佛号不过是佛祖耍了一个小把戏而已。
如今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想到这些,唐僧随之将心中那份激情豪迈的自信收敛了许多。
不管几个徒弟怎么劝说,这和尚就是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敢再走云路,非要沿着原路走。
悟空提醒道:“师父,不妥不妥,老头子早已派人暗中监视,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唐僧表情坚定,眼神中露出一股狠劲说道。
八戒一听慌了神,大声嚷道:“师父,来的时候十多年,去的时候你要再走原路,什么时候得到东土大唐。该走捷径的时候就要走捷径,到时候要是耽误了送经时间,小心那老家伙治你的罪!”
唐僧神色肃穆,正色道:“八戒,休要胡言乱语,为师心意已决,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回去。”
悟空略加思索,笑道:“八戒,听师父的话,走来时的路有何不好,你也顺便到高老庄转转,看看翠兰是不是还在等你。”
悟空一脸坏笑,边说边用毛茸茸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八戒的大肚子。
往事涌上心头,八戒扭扭捏捏,腆着脸道:“我说猴哥,还是你懂我,我也有这个想法。”
唐僧脸色阴沉,重重地瞪了两个徒儿一眼,不屑一顾地朝前方走去。
八戒猪嘴一撅,又立即收住,冲悟空打了个闭嘴的手势,悄悄地在芦苇丛中抱起金黄的绸布包裹。
唐僧心中无限感触,望着前方淹没人身的芦苇丛,坚定的信念之光再次照亮了脚下的路。
苍茫的天际,一只孤雁南飞,一声声凄切悲凉的鸣叫似乎在呼唤着远去的雁群。
唐僧没有理睬几个徒弟,撩开芦苇丛,径直迎着清冷的河风走去。
悟空和八戒收拾着散落地面的真经包裹,重新在白龙马的脊背上将八个金灿灿的真经包裹一个接一个搭摞。
八戒边搭着包裹边冲白龙马倾诉:“我说小白龙,人心有多狠,驴腰有多硬,你可别怨我,师父他老人家不打算走云路。若是原路返回,你小子可要受苦遭罪喽!”
白龙马打了个响鼻,两只耳朵晃了晃,脑袋在八戒腰上蹭了蹭,往前顶了八戒一下。
“嘿……你小子……还顶我的腰。”
八戒说着在白龙马头上摸了一把,捏住缰绳往前一扽,钉耙一抡,挑起两个包裹,牵着白龙马摇头晃脑,哼哼唧唧的走了。
悟空嘴角一撇,瞅着八戒的背影骂道:“这夯货还唱上了,沙师弟,前面就是通天河,这次师父过河就靠你和八戒了。”
师徒四众和白龙马行了约一里路,一条无边无际的大河横在了眼前。
漫漫无沿,茫茫无边。
师徒四众望着浩瀚的通天河面,再一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唐僧立住脚,玉面黯然,眉头紧锁。
只见那:
河水滔滔不绝,没边没沿。
浪花前呼后拥,又蹦又跳。
真是:
急浪拍岸如虎啸,
凶波撞岩似狼嚎。
望着接天连山的河水,唐僧又一口闷气涌上心头,不由犯起难来,当下心里暗自犯怵:
“来时过通天河,一个鲤鱼精让他们师徒吃尽苦头,回去又要过通天河,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可千万不要再生事端啊!”
和尚在心里默默祷告。
唐僧福气腾腾的脸上堆满愁云,心中百般愁绪涌上心头,他心中火急火燎,随即取下脖领的佛珠,在手中快速地拨弄着佛珠,嘴里默默祈祷着佛祖的护佑。
浪头急急切切拍打着岸边。
芦苇在秋风中不停地摇摆。
银色的鸽群从河的对面飞过来,翻飞的翅膀在阳光下闪出一片片银色的光芒。
鸽群落在了不远处的河岸,它们成群结队立在岸边,嘴里咕噜咕噜的低声细语。
乌鸦群从河的上游盘旋飞来,在宽阔的河面上掠水飞行,嘎呱嘎呱的鸣叫声在河面上飘荡,更让奔流的河水显得深沉而又悲凉。
乌鸦群落在了浪花跳跃的岸边,像是有意在接近唐僧,鸣叫声和翅膀的啪啦声汇聚成了拥挤焦躁的热闹景象。
“师父不必忧虑,俺老孙送你过河。”
唐僧一声不吭,看看左边扑簌簌的鸽群,再看看右边呱啦啦的乌鸦群,没有理会悟空。
河水浩瀚无垠,波翻浪滚。
九环锡杖金光闪耀,锦斓袈裟的一角迎着秋风飘扬,在秋日的阳光下闪出彩虹般的光芒。
唐僧孤独的伫立在河边,眺望着流向东方的河水静静出神,内心愁绪万千。
“师父,师父,别再犹豫,快跟俺老孙过河。”
“师父,就让猴哥背着你,驾个筋斗云,嗖一下就过去了,看把你愁的。”八戒上前催促道。
“师父,就让大师兄送你过河吧!大师兄的本事你不是不知道。”沙和尚紧锁眉头劝道。
唐僧的目光中露出了柔和,语重心长道:“徒儿们,我们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刚才的事实证明,我们选择走云路是错误的。我们刚取得了一点成绩,就开始膨胀。殊不知,我们腾云驾雾却要动用多少天地之灵气,实数罪过!罪过……”
八戒撇嘴道:“哎呀……师父,你这就有点太过矫情了!这常言说的好,坐轿的不骑马,骑马的不走路。我们现在有这个能耐,何必再受腿脚之苦。”
唐僧感叹道:“为师倒不是担心这通天河过不去,只要我们一心向佛,过通天河只需要一个方法而已。”
“那你还担心什么,还不麻溜的过河,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的。”八戒不耐烦的催嚷道。
唐僧神色凝重,眺望着河水道:“为师担心,万一要是出事,为师受苦遭罪都不要紧,如果这真经掉入通天河里,让我有何颜面去见唐王陛下。”
悟空轻蔑一笑,冲八戒道:“咱们师父是个要面子的人。八戒,看来过这通天河就要靠你了!”
八戒捶胸跺足,叫嚷道:“哎哟……师父,你这是过河摸尿脬,小心到底了。我们在,真经就在,我们不在,真经也在。你就放心跟着猴哥过河吧!”
正在师徒四众一筹莫展之际,忽见河面目光所及之处,一团墨绿色的物体正冲几人迎面游来。
“圣僧……”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河里传来,声音浑厚有力,在整个河面回荡。
“圣僧……”
“圣僧……”
洪亮的声音就像是从窖洞里面传来一般,亲切悠远,绵绵不绝。
唐僧一听声音,心头震颤,不由往后倒退了几步。
悟空手遮双眼,定睛一看,叫道:“我当什么妖怪呢,原来是只老乌龟。”
“悟空,这河里游来的是何物?”
“师父,是个老王八。”八戒抢话答道。
“圣僧……”
“圣僧……”
“圣僧……”
浑厚有力的声音一声比一声紧迫,洪亮的呼喊声中饱含着老友重逢的亲切和热望。
须臾之间,一只巨大的老鼋游到岸边,老鼋宽约一丈二,长约两丈四。
只见这老鼋形状:
黑中透绿光溜溜,
绿中发白亮堂堂,
头上一坨白疙瘩,
双眼幽幽冒灵光。
老鼋探出脑袋,粗气大喘,吧嗒吧嗒甩了甩脑袋上的河水,兴奋道:“圣僧啊……我是苦苦盼,痴痴等,总算把你老人家盼来了,还认得我吗?”
一听老鼋口吐人言,唐僧胖乎乎的身体微微一颤,心中一暖,一颗超凡脱俗的心儿激动的跳了起来。
唐僧故作镇定,走到岸边,合掌施礼道:“原来是神龟老施主,幸会幸会。”
老鼋将脖子伸了伸,再次摇了摇头上的水珠,两只眼睛里满含仰慕之色,喜悦之情跃然脸上。它殷切的咧着嘴,笑了笑道:“圣僧啊,总算把你老人家等来了,我是来帮你老人家过河的……”
唐僧心中暗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贵人自有洪福,忙冲老鼋施礼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老神龟了。”
老鼋脑袋一歪,呵呵笑道:“圣僧啊……能驮你老人家过河,是我千年修来的福气,也是我的荣幸啊!”
唐僧瞅瞅悟空,又看看八戒,眼神深处分明是在向二人炫耀着自己吉人自有天助的某种神秘感。
悟空眼珠子一转,指着老鼋斥问道:“老乌龟,我且问你,你驮我师父过河,难道就不要一点好处?”
八戒跳叫道:“就是,你和我师父非亲非友。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老鼋摇头晃脑,坦然道:“啊呀……圣僧啊!能驮你过河,是我千年修来的造化,你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唐僧道:“悟空,老神龟虽未修得人身,却有一片善心,他帮我们过河,我们不可心存芥蒂。”
唐僧边说边撩起袈裟,提腿抬脚,迈开步伐,欲要登上老鼋背壳。
老鼋见唐僧上前,忙把身子一转,掉了个头,扭过头来道:“圣僧,我把身子往下沉一沉,你好上来。”
老鼋把身子往水中一沉,只留个微微隆起的背部在水面。
唐僧倒也利索,一个箭步蹬上老鼋的背壳,却是因急不稳,脚下一滑,身子一斜,差点一个背朝天栽倒通天河里。和尚惊慌之下,忙用锡杖狠狠捣在了老鼋脖子上,才算将身体稳住。
“哎哟……唉哟……”老鼋疼的大声叫唤,缩了缩脖颈,苦苦呻吟着扭动着脖子。
唐僧赶紧往里挪了挪身体,同时将九环锡杖挪开,惊恐之余长舒一口气,三摇两晃跌坐在龟背上。
沙僧挑着担子也上了龟背,他将两只箱子放在老鼋脊背的平坦之处,自己坐在了脊背的正中心。
八戒一手扽着白龙马的缰绳,一只脚蹬上龟背,趔趄着身子紧扽缰绳,不管他怎么使劲,这白龙马就是死活不肯踏上龟背,两只前蹄不停地在原地刨蹶子。
悟空笑道:“小白龙,上去吧,有老孙在,别怕。”
小白龙听大师兄这么一吆喝,哼一声嘶鸣,蹦跶一下跳上了老鼋龟背。
“啊呀……哎哟……”
老鼋忍着疼痛叫唤道:“好家伙,有些分量。圣僧啊,你坐好喽,扶稳抓牢,咱们准备过河。”
唐僧盘腿坐在老鼋背前,目光坚定,面如古井,一副空灵深远的修行者模样。他始终保持着出家人特有的自律和定性。
相比之下,八戒就显得很随便,他斜躺在龟背上,头下枕着真经包裹,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望着天空发愣发呆。
老鼋两只后脚一蹬河岸,姿势优美,动作难看,身子在水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线,眨眼间便游出百米之外。
悟空见状,一个筋斗云飞将起来,盘旋在老鼋上空,护送师父过河。
老鼋的龟背周围泛起一串串浪花,浪花朵朵跳跃,在老鼋的肚腹下抛出一道优美的水带。
有诗为证:
烟笼浩瀚八百里
回首群山压眉底
修行千载得一时
老鼋背上闻菩提
唐僧盘腿坐在龟背的两肩中间,望着连天河水,漫漫无涯,滚滚无边,内心也随着奔腾的河水无限广阔。
同时他也在心中构建着一副波澜壮阔的宏伟蓝图……
他要渡尽天下苦厄,让善良的种子撒满人间的每一个角落。
唐僧沉浸在梦想的海洋里,他正在幻想着被无数人顶礼膜拜,无数个在苦海中挣扎的人因为他的佛法而感到生命的可贵。
大唐的芸芸众生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真善美。
唐僧的心在荡漾,灵魂在荡漾,求真向善的意念在荡漾。
茫茫通天河,浩浩八百里。
唐僧情不自禁,心头难免无限感慨,蓦然回首,却是:
秋风卷起落叶,落叶纷纷坠河,飘飘浮浮,顺流而去,却道什么落叶归根!
老鼋庞大的躯体在水中飞一般游走,露出的背壳像一座小山浮在水面,师徒三人和白龙马的周围跳跃着一串串浪花。
唐僧浑身收紧,一手握着九环锡杖,一手紧攥着分给自己的一个四棱金黄包裹。
此时的唐僧,早已将怀中的真经视作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生命诚可贵,真经却无价,两者若可抛,人亡真经存。
老鼋吐出一口河水,清了清喉咙,将头朝着身后弯成了九十度,高声道:“圣僧啊,我送你上岸,你也得渡我上岸呐!当年我托你向佛祖问的事怎么样啊?佛祖对我印象如何呀?”
唐僧心头一惊,当下暗自思量:这老神龟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当年它随口一说,我也没往心里去。再说,一路上妖魔鬼怪不断,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打妖怪身上,谁还会记得老鼋托付的事!
“圣僧,圣僧啊……佛祖具体是怎么说的?我到底年寿几何呀?何时可得人形啊?佛祖对我有什么指示没有啊?”
老鼋接二连三的催问道。
唐僧一时语塞,如坐针毡,屁股底下开始左右滑动。
他隐隐感觉到老鼋的情绪有些不稳定,龟背微微颤抖起来。
“圣僧……你到底问佛祖了没有?你说话呀?”
老鼋的言语中夹着责问,口气中带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唐僧明显感觉到老鼋的龟背开始起伏不定,一种愤怒的情绪由内而外传遍了老鼋的全身。
“唐长老,你到底问佛祖了没有?你说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