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陨落
夜色如水。
空旷的荒地上立着一座孤坟。
洛意便坐在那坟前喝酒,他将酒洒在地上,似是在悼念故友。
“十五岁初遇你,以为天高海阔、来日方长,却不想只有三年。”
那个十五岁天才少年,花期不过短短一瞬,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已经凋零。
他心里是无比遗憾的吧,所以才会一心求死。
李莲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洛意并未在意,只是喝了一口酒。
“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李莲花连忙摆手:“哎,洛少侠,你别误会啊,我只是仰慕云大侠已久,特来祭拜他。”
“仰慕?”洛意冷笑,“他生前的仰慕者还少吗?死后不是一样无人问津。”
“兴许这云大侠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打扰呢。”
洛意长叹一声:“他最不愿被打扰的,就是我吧。”
“是我害死了他。”
昏暗的夜色中,李莲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低低的抽泣声。
“洛少侠,你无心杀洛意,但洛意确实是死于洛家庄欲与你比武之时,对吧。”
洛意抬起头,眼中满是惊讶:“你怎知……”
“我听云崖州的人提起你父亲,他是个痴迷武道、一板一眼、固执保守之人,而血玉一直由洛家庄保管,他必然不同意你拿给外人。”
“……这你也知道?”
“我还知道,这云大侠在一次打斗中留下隐疾,你拿血玉是为了帮他治病。”
洛意惊得说不出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莲花。
李莲花想起昨晚方多病给他送补药时说,他去买药时打探过,云崖时常从郎中那取治疗心疾的药物。
“洛少侠,你现在有了血色鸳鸯,却没有想着复活云大侠,这是为什么?”
洛意低头,眉眼尽是沧桑:“这世上从来没有起死回生之术,灵器只能治伤,却不能死而复生。”
李莲花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天纵英才呢。”
“你的父亲,是否对你格外严厉?”
洛意骤然目光收紧。
“从小他对我动辄打骂,总是怒斥我不好好练功,每每被别人夸赞,他更是警告我不要沾沾自喜,别人不过是看着他的面子才对我恭维,我一直以为,他对我这般严厉,是希望我早日成才。”
“可是,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父母都真心爱孩子。”李莲花叹惋道:“你年少时赞誉太过,已经超越了你的父亲,他那摇摇欲坠的威严在你面前碎了一地。”
“很可笑吧,居然有父亲会嫉妒自己的孩子。”
李莲花说话时,洛意已开始颤抖。
“正值壮年的洛霆因为有了天纵奇才的儿子失去了执掌洛明剑的权利,而洛明剑则是洛家庄身份的代表,是强者的象征。”
洛意不由地回忆起那段惨痛的经历。
冰天雪地里,洛意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衫练功,他的小脸被冻的通红。
洛霆经过时,洛意希冀地抬起小脸,期望得到他哪怕一星半点的夸赞之语。
然而,洛霆只是甩了甩袖子,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再大一些,洛意的洛明剑法愈发纯熟,一日他刚赢了前来挑战的墨手剑客,兴冲冲地跑向洛霆邀功。
“爹,我打赢了墨手剑客,他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
洛霆脸色一沉:“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太过招摇,墨手剑客不过看你是洛家庄的人,让着你罢了,你怎可大肆宣扬你赢他之事?以后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跑给我惹麻烦,听到没有?”
洛意顿时兴致全无,他点点头,待到洛霆已走远,才低声道:“墨手前辈并未留手,我与他打的酣畅淋漓,他说他敬我,绝不会做出放水之事。”
没人听见他的低语,长年累月的打压使他没有勇气说出反驳之语。
十五岁,洛意结识了云崖,那真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
他武艺高强、性情豪迈,为人洒脱不羁,与洛意相见恨晚,结为知己,一同闯荡江湖。
遇见云崖以后,洛意觉得自己从前十五年竟白活了,在这一刻,他寻到了自己的道。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云崖是成名已久的大侠,武功造诣已炉火纯青,他时常指点洛意,并相约在七月十五洛意生辰那日,两人比试一番。
洛意也知云崖旧伤难愈,心里暗下决心,要从父亲那里借来血玉,为云崖疗伤。
两人依依不舍地道别,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别竟是永别。
七月十五那日,洛家庄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除去一众亲朋好友,还有一些江湖上有名的侠士也来了,凡有侠名者,多少都有点自傲,寻常人来请,是万万不可能请到的。但洛意这些年广交好友,名声在外,他们大抵看着他的面子才“屈尊降贵”的。
“云大侠,久仰大名,没想到您也来了。”洛霆笑意盈盈道。
云崖微微一笑:“洛庄主不必多礼,我与令郎乃至交,令郎的生辰,我自然是要来的。”
“里边请。”
房间里,洛意正在试穿父亲给他的新衣,他的指尖滑过衣料,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惊喜。
这么多年来,这是父亲第一次送他衣服,为他准备这么隆重的生辰礼,他不禁为前几天因为血玉之事与父亲吵架而感到愧疚。
现在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最好的朋友,他想告诉他,从今以后你都不会再受病痛折磨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和父亲的关系是,他们的未来亦是。
就在他走出去时,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身上燥热难忍,眼前的一切突然都变得割裂,他抱着头苦苦挣扎,他听不见身边的任何声音,只有轰隆隆的响声、哀嚎声、尖叫声,他快被这声音吞噬了,巨大的痛苦席卷着他,他终是拿着剑发疯般地闯了出去。
他体会着撕裂的快感,仿佛只有撕碎一切,才能缓解痛苦,才能叫他不被黑暗所吞噬。
恍惚间,他听见耳边有声音传来。
“阿意……快停下……”
声音很微弱,气若游丝。
云崖倒在血泊里,身上插着自己的洛明剑。
洛意骤然清醒。
“云大哥!”
云崖伸出满是血的手,想去触碰一下这个曾经的挚友。
“不怪你……别怪自己……”
那还未来得及触碰到脸颊的手永远地垂了下去——他至死都没能触碰到。
“云大哥——”洛意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名字,可是却再没有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