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遥远的声音
杨齐一夜未眠。
要说这一晚他在想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想了，从高中第一天入学，到向天空高高拋起学士帽那天灿烂的阳光。
人生中那些闪着光的时刻、情绪有过巨大起伏的时刻、亲爱的柳含同学在身边陪伴的时刻。
不知道走马灯会不会也是这样，漫长的一生，只留最后几分钟去回忆。
一大早，他就带着给柳含爸妈买的东西出发了。走之前，他还特意捯饬了一下头发，喷了一点儿带着青草香味香水。
其实在柳含家，杨齐完全可以像在自己家一样了。这些年往那边跑来跑去的，柳学军总说他是柳家的第三个儿子。但是……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了。
柳含正在屋里看电视呢，突然感觉听到了自行车链转动的咔咔声，就转头朝大门口看了一眼。
“我的天啊，看咱这第六感！”柳含惊呼，赶紧一路小跑迎了出去。
“小含！哎哎先别过来噢，东西多，再给咱俩都扑摔了。”杨齐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这才不到十天吧，想成这样？”
柳含笑得露出小牙：“天天都想，想得茶饭不思了都！”
进屋的时候，满满一大桌饭菜已经安排妥了。
“小杨，快洗个手，咱们上桌开饭了！今天好好跟你叔叔喝两杯！”周云艳亲切地叫着他。
饭桌上杨齐有点儿走神，差点把酒杯碰洒，不过还好，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家常，柳鑫也一直缠着杨齐问各种问题，好像没人注意到。
“姐夫，你跟我大姐能不能冬天就结婚，赶在下雪的时候，正好寓意好，白头偕老啊！”柳鑫凑到正忙着刷锅的杨齐身边，神神秘秘地问他。
柳鑫怕让人听见，声音很小，杨齐其实没听太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口型，才终于搞懂这孩子是在问俩人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一瞬间脑子懵住了，只是笑了笑，侧过身去刷碗才没让柳鑫看出那一丝勉强：“你这家伙，人小鬼大呀！这可是大事儿。去看电视去，这块儿不用你收拾，我弄就行。”
这样不行，再待下去马上就要露馅儿了！幸亏刚才大家都很兴奋，音量比平时高了不少，杨齐听着才没那么费劲。这会儿待的时间越长、说的话越多，他的秘密就越容易被发现。
于是，杨齐借口要回去帮他妈妈修三轮车，拒绝了周云艳的挽留。
他本打算等柳含送他上桥之后把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的，可那些话好像鱼刺卡在喉咙里一样，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自大狂！”
“不对，他是胆小鬼！”
杨齐没想到，就在那时，已经深埋在记忆深处近十年的那些话，竟又一次回荡在脑海。
初中时，杨齐成绩不错，但起伏有点大，有时候甚至会跳出班级前十。
那时候仗着脑子聪明，他就几乎没怎么认真完成过作业。再加上总是喜欢在课上提比较难解的问题，有时会直接说出跟老师思路不一样的地方，那个班主任就很明显地不喜欢他。
“咱们班有些男生注意点自己的言行，你课上占用五分钟时间，那就是占了全班同学总共三个小时！我就不点名了，最近会严抓你们纪律！”
有一次她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这么放了好几分钟狠话。
杨齐不用听就知道老师就是在说自己，他认，因为自己确实也有错。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有意克制自己爱接话的毛病。
不过他心大也叛逆，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经常提醒着自己别说话却还是忘记。
大概四五天之后，杨齐被拉去了办公室。
整个屋子的氛围甚至可以用阴郁来形容，杨齐能感觉到，现在一定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老师很凶，紧紧皱着眉头，好像下一秒就要动手了。
“杨齐，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啊？前几天我说什么来着？我不是没给你机会！”
“啪！”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杨齐脸上实实在在地挨了一巴掌。
几乎同时，右半边脸就烧起来了。
老师换了戒尺，还要继续打：“手拿来！”
“老师我错了，下次肯定好好听课，不扰乱课堂纪律。”杨齐忍着疼，镇定地跟她求情。
“现在知道认错了？早干啥去了！我看你，”——啪！
“这回，”——啪！
“还长不长记性！”话音刚落，她又连着打了好几下。
戒尺一下比一下结实地落在杨齐手掌心，他就眼看着手心那一块越来越红。
“全班就你脑子好使是吧？你看看你一天天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多跟你同桌学学，看人家是怎么踏踏实实学进去的。人家总考第一，像你似的把课堂当自己家了？真把自己当盘菜啊！”
骂就骂了，打就打了，没什么大不了。杨齐服软，写了一篇五千字的检讨，并答应老师再上课一定安安静静的。这事就这么完了呗，也算是对自己的一个警示，杨齐想。
他回到座位上，像往常一样问后桌男生语文老师今天让背什么诗，但没得到回复。
再怎么神经大条，他也察觉到了周围那种“排除异己”的氛围。
“装逼大王回来啦！”同桌小姑娘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把杨齐弄的一头雾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他四周，同学们开始控制不住地大笑。那笑声，不像是被逗之后的开心，反而……有点恐怖。
杨齐尽量让自己保持平常那种无所谓的语气：“不是，你们是在玩什么新型角色扮演游戏吗？”
“早就看你不对劲，没想到你嘴巴居然这么不干净。”同桌小声嘟囔着。
真是要疯啊……杨齐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下课铃一响，就赶紧去找好哥们儿李岩打探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齐，我不觉得你会是那种人啊。走，咱们还是出去说吧。”李岩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了一遍，话语中充满不确定。从李岩的座位到后门这短短几步路，杨齐分明感觉一股冷风追着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