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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吴侯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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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后的天气极好,初升的太阳就像正午时分那般耀目,映的城门一片红彤彤,仿佛这六日的暴雪只是老天爷做的一场囫囵的梦,如今梦醒了,只有骤降的气温昭示着冬日的来临。

    护城河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有妇人拽着调皮的孩子,警告他们不要往里面踩踏,外城门在百姓的期盼中缓缓落下,成为更为坚固的桥梁,守城官兵从里面走出来,井然有序地查看进城百姓的过所。

    “应是太后寿辰将至,故而盘查的严了些。”师吴从官兵的手中收回过所,回到马车里向沈鹤溪解释道,“不过那城门守将知道公子是来京上任的官员之后,明显对我们客气多了,只查了一下任职文书便给我们通行了。”

    沈鹤溪接过任职文书,“大理寺丞”四个字赫然映入眼帘,揭示着从进京这一刻就开始的不太平。

    师吴斜斜看了一眼,怨道:“徐大人说得好听,到了京城公子是要进兰台的,怎么调令下来竟成了大理寺了!大理寺如今破败成那个样子,和咱们在羌城做佐吏有什么区别!”

    羌城太守徐恪诚,被贬之前曾任御史中丞,兼任太子少师,是八族之一徐氏的正房嫡系,也是正统的东宫嫡系朝臣,但就是这样一个身份功德具在的老臣,却在太子登基仅仅二十天后突然自请贬去地方,毫不留情地抛下了年轻的皇帝和一大家子族人,从此在羌城画地为牢,不再回京。

    其个中缘由无人知晓,只怕连当今圣上也没摸清头绪,只好指了一块风水宝地,赏赐了些古籍书画,一同送往了羌城。

    沈鹤溪在太守府做了三年佐吏,曾有幸进过徐恪诚的书房,但是从没在书架或墙上见到那些古籍书画,他私下想,徐恪诚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离开的京城,他应该是与皇帝有了些芥蒂。只是无论他在醉酒时如何套话,徐恪诚在谈到承明帝时都会闭口不言,他抿唇不甘心的样子,明显对皇帝还有师生之情,有时还掺杂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沈鹤溪的好奇只能止于此,因为他既套不出徐恪诚的话,也见不到远在长邺的皇帝。

    直到今年夏天,徐恪诚忽然认识到自己这个手下很能干,自从他来了太守府,干什么成什么,就连每年的庄稼的收成也要比其他郡高出好几倍,简直是一位福吏。徐恪诚的爱才之心油然而起,羌城庙小给不了这位大佛晋升的机会,他决定动用自己的人脉把他送去长邺镀个金身。

    新庙嘛,就选在御史台,那有他的老部下,去了之后好照应;官职嘛,沈鹤溪在太守府做的是主簿,他精通律法,博闻强识,敏锐善察,去御史台做个六品的治书侍御史正合适,品级不宜太高,不然引人注目。

    心里做好决定之后徐恪诚便立即去问了沈鹤溪,沈鹤溪虽然表达了对太守府的不舍留恋,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徐恪诚一通安排,终于在年前打通了关系,拿到了吏部升任沈鹤溪为治书侍御史的任职文书,然而那文书一打开,两个人都傻了眼,御史台的六品治书侍御史居然变成了大理寺的七品寺丞。

    徐恪诚气得当场开始收拾行李就要跑回长邺找吏部算账,临走时被沈鹤溪拦住了。

    “大理寺便大理寺吧,到底是个有品级的朝官了。”沈鹤溪反而安慰起了徐恪诚。

    徐恪诚一想到大理寺如今的荒败就忍不住在心中痛骂吏部,“你不懂,那大理寺早就不如从前了!”

    沈鹤溪恭谨道:“若不是先生一番安排,只怕我连京城的门也迈不进去,怎好劳烦先生再为我走动。再者说,吏部的任职文书已经下来了,若是无故改动,想必还会惊动到皇上那边……”

    徐恪诚曾为天子老师,但一提起皇帝,他的嘴立刻就闭上了。可是沈鹤溪越是感激他,他就越是气自己,“前有刑部,后有监察司,大理寺夹在中间连个屁都不算,皇上永远也看不到那里!”

    “先生说过,从政为民,何管他人看不看得见,”沈鹤溪拱手,坦然道:“衙斋卧听萧萧竹,皆是人间疾苦声。刑部、监察司虽热闹,又有多少人会真正的把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大理寺清净,断公事、复刑案,吾当以平天下冤屈为己任,绝不负先生教诲。”

    徐恪诚见他说得诚恳,含泪答应了,还特地把自己的马车和忠仆借给了他,似乎这样心里就能好受一些。

    “大理寺……”沈鹤溪目光幽深,“我从未在羌城做过什么出头之事,应该不会引起京城这边的注意,谁会在这时踩我一脚?”

    师吴把身子往沈鹤溪身边靠,悄声道:“那要不要传信请王爷帮忙查一下?”

    “罢了,只是一个六品的治书侍御史,让王爷去深究终归不妥。”沈鹤溪的脸色冷了不少,“怎么,难道你还嫌弃你家公子的官太低了不成?”

    “蚊子再小也是肉,”师吴赶紧表露忠心,“公子当了朝官,月俸自然也会涨,早就听说小前门的烧饼、福寿斋的梨花酥、城南燕的桂花糕、胡里记的杏仁糖是长邺城最有名的四大点心,等公子领了月俸,一定要带我尝一尝!”

    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沈鹤溪盯着他嘴角的饼屑,冷声道:“靠着做官的一个月的几两银子恐怕连在长邺城内吃碗馄饨都不够,我看你还是在头上插根草签早早寻个好人家去吧!”

    师吴吐着舌头,将脸转过一边。

    “沈大人?”

    赶车的秦伯少言,一路上不曾说过几句话,他是徐恪诚从长邺带出来的老人了,因熟悉回京的路程,这次特地来送沈鹤溪上任。

    沈鹤溪赶紧回道:“秦伯,怎么了?”

    “恐怕不能按原路走了,”秦伯将马车停靠在路边,他前面刚走过一队巡逻的官兵,“官兵说大理寺门前的燕平街被大雪堵了,这会儿还没来得及疏通,要不咱们到前面转个弯,从吴侯街过,打大理寺后面绕过去?”

    “堵了?”沈鹤溪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光洁的地面,“这边的街道不是清理的很干净吗?”

    秦伯坐在外面,冬日的太阳暖烘烘的照在他身上,晒得他直打哈欠,“大人不知道,大理寺门前的燕平街连着北边的旧民宅,住的都是些贫苦人,平日里除了大理寺的官员没什么贵人往那边走,遇上什么雨雪天气都是百姓自己疏通,若是等到官兵过去,只怕是半个月都不用出门了。吴侯街就不一样了,住的都是贵人,我们徐府的宅子就建在那里,巡逻的官兵可不敢疏忽,就是哪位贵人脚下打了滑也要连累他们挨顿板子呢!”

    沈鹤溪便不再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那便从吴侯街走吧。”

    马车重新回到街道中央,车轮轧过薄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师吴扯着沈鹤溪的袖子,“公子,咱们已经离城门这么远了,方才秦伯也没有说话,这边的官兵怎么知道咱们是去大理……”

    沈鹤溪抬指示意他噤声,自己则小声说:“秦伯老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不过既然有人要请君入瓮,咱们不去不行。你不是也想知道我为何会被调去了大理寺吗?”

    师吴自觉地捂着嘴,瞪圆双目点点头。

    沈鹤溪神色恹恹,他闭了眸子,浅浅的道:“或许马上要有答案了。”

    沿着平良大街走了许久,马车终于转入吴侯街。

    皇宫御门正对着的那条大街由德宗赐名,唤作“鸾凤大街”,文武百官每日由此处入宫上朝,将德宗御笔所书刻有“鸾凤冲霄汉,股肱寄忠良”的白玉石板踩在脚下,宛若一把利剑悬在心头,时时不忘警醒自己为人臣子的本分。

    鸾凤大街往左,是为白鹭街,京畿官员的办事处多设于此,再往后便是燕平街,是通往大理寺的要道。

    鸾凤大街往右,便是吴侯街,这里住着大虞建国近两百年来屹立不倒王侯将相和新朝正处于烈火烹油之势的达官显贵。

    吴侯街两侧,一座座雕梁画栋般的府邸搭建着具有冲天之势的飞檐,直冲人心的便是这富贵嚣张之气,这种底气来自强悍的大虞王朝,四宗八族如天上的明珠,环拱守卫着皇宫中的明月,明月光辉所照之处,四宗八族屹立不倒。街道上不光有官府的人在除雪,还有巡逻的官兵警戒安危,他们是王朝的特权阶级,理应得到最多的关照。

    师吴掀开窗帘,看着各府的家仆在宅子间进进出出,显得异常忙碌,皇帝被关在松云寺念经,满朝文武三日都没有上朝,他们送走了家中上朝的老爷,这才有时间处理一天的杂务。师吴将这些穿着不同的家仆和府上的门楣一一对应,记在心里,这样以后在官场上遇到,也好替沈鹤溪辨认,然而那些没有直书官职的府邸却让他感到十分困惑,于是将头转向了沈鹤溪。

    沈鹤溪在假寐中察觉到了师吴求知的目光,他连眼都没抬,直接问:“是不是想问这些门楣上没有官职的家宅怎么会建在这种尽是达官显贵的地方?”

    师吴将双手放在膝上,腰板挺直,呈了个认真听讲的姿势。

    沈鹤溪的精神气恢复的很慢,他只能慢慢道来:“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牌匾上只有姓氏的家宅,他们才是大虞能在长邺立朝的根基。玄宗朝时,帝都还在兰庭,那里虽说是大虞发迹之地,但山穷水恶,不适宜建都,又因靠近大漠,常遭异族侵扰。玄宗与朝臣商讨许久,最后决定将王廷迁至长邺,这里地处中原腹地,不易受异族侵扰。上有宜都连通九州十三郡,可以督查南北,下有清江沃野千里,仓廪实而衣食足,还有一江贯穿东西,漕运便利,最重要的是,这里盘踞着自周汉以来最显赫的十三个家族,无论朝代如何变迁,他们始终处于社会的顶端,他们掌握着江南最多的财富,曾经拥有着令诸侯也不能小觑的军事实力,大虞先祖就是靠着拉拢、收服了他们,才将淮州以东尽收囊中。四宗八族帮助大虞先祖稳定住了淮州以东,相当于为大虞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后面到了始正年间,玄宗皇帝要迁都,占着他们的地,用着他们的钱,他们无可厚非的再一次成为了大虞的功臣,德宗迁都后,赏官赐爵,绵延百世,能臣良将层出不穷,所以啊,这门楣上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足以胜过有个封号的亲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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