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乳燕投林
秋末冬初的时节, 天也暗得早不说,密不透风的云层笼罩在申城上空,如同一张巨大的黑沉幕布盖在了头顶, 沉闷得叫人喘不过气。一辆纯白色的沃尔沃飞速在细密的雨幕中穿行,带起一串细小的水花。
江逾白蹙着眉有些无力地靠着车窗, 他微阖着眼,浓黑的长睫在细白的肌肤下投下一片秾稠的阴影, 愈发显得他脸色白得过分。形状优美的唇紧抿着, 因为过于用力, 竟然带出了一抹异样的嫣红。
又是一阵因为路面不平的颠簸, 他眉心的褶皱加深, 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随后又消散在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鸣笛声中。
他塌着腰,整个上半身都佝偻了起来, 弯得像只煮熟的虾,左手按在上腹部, 因为过于用力, 指尖都有些发白。右手平放在膝头,握着手机, 屏幕亮起显示的是通讯录的界面。
他恹恹抬眼看了眼窗外, 小声问道:“还没到吗?”
禾禾透过后视镜看着他的状态, 心里发颤, 生怕他在自己手上出了什么问题, 她收回视线紧紧盯着前方,嘴里不住念叨着:“快了快了,江哥你再坚持一下!”
她话音未落,斜前方突然飞快地插入一辆车, 吓得禾禾惊呼一声急打方向盘,有惊无险,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禾禾低咒几声,拧着眉盯紧了缝隙见缝插针地把自己塞了进去。
这样大幅度的动静让江逾白只觉得胃里翻腾得愈发厉害,胃袋像是被一把钝刀不甚规律地割着,时而是陡然升起剧痛,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来抵抗,时而又是绵绵不绝的钝痛,左手按着的地方已经一团冷硬。
喉间不断有胃酸混着一股夹杂着铁锈气的不明液体不断上涌,冲到了嗓子眼,刺激的胃酸将食道灼烧得生痛。他紧抿着唇,喉头不住上下滚动着,强行压下呕意。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不过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犯过病,这种让人几欲发狂的疼痛,竟然让他生起了一丝怅然之感,江逾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白色的沃尔沃无声地驶入了地下停车场,禾禾才长出
一口气:“到了到了!”
车刚停稳,她就听见车门开启的声音,她匆忙从双肩包里翻出口罩和鸭舌帽,小跑着绕到后排,却发现车门大开,江逾白却依然坐在车上没有下来的意思。
他眉心紧蹙,瓷白的肤色在光线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几乎白得发光,整个人像是一只苍白的鬼。禾禾心里一紧,把左立轩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急忙上前要扶着他下车。
触手就是明显低于常人的温度,微凉,细密的冷汗,这种又潮又冷的触感明显不对劲,禾禾抬头去看他,才发觉他脸上先前为了上镜的浅淡妆容已经尽数脱落,颧骨处升起一团病态的潮红,让禾禾心中一凛。
她刚想抬手去试试江逾白额上的温度,就被对方一把扶住手臂。江逾白惨白着脸摇摇头,因为剧烈的疼痛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帮我……把口罩戴上。”
禾禾大惊失色,她忙不迭冲上前给江逾白打理好,才吃力地扶着他从车上下来。在他们没注意的角落,一道微不可查的快门声响起,江逾白骤然抬头,扫了一圈停车场,又扶着禾禾轻声说:“不用管,快走吧。”
禾禾急得几乎直跺脚,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来的是医院,江逾白不去挂门诊反而冲向住院部。她不住念叨着:“哥,你不先去看医生吗?你还撑得住吗?别硬撑真的不行……”
江逾白戴着口罩,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了一双蕴着浓重倦意的晶亮双眼。虽然是私立医院,但仍有无数人穿梭在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大厅。
尽管已经全副武装,但他还是因为捂得过于严实还有优秀的比例让人下意识地侧目,江逾白一手捏着手机,敷衍道:“没事。”
——
同光住院部,二十六层。
“先生,不可以的,”笑容甜美的护士满含歉意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如果您不能说出是要拜访哪位病人,我们是不可以让您进去的。”
江逾白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压下升起的晕眩之感,他轻声却又坚定地说:“我找商先生,商牧野。”
护士看着他遮得严严实实
的面容心里直嘀咕,心说难道还是什么大明星怕人看?遮得这么严实一看就形迹可疑。何况,他张嘴闭嘴说的那位,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这段时间来探病探访的人不知凡几,二十六层从来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但是无一例外,都是被保安好不容情地拒之门外,别说见着病房了,就是眼前这这扇刷卡通行的玻璃门,都没能过去。
江逾白越说越觉得眼前发黑,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口干舌燥不说,胃里翻腾地愈发厉害。他叹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一阵猛烈涌起的呕意,让他顿时就闭紧了嘴再没了声息。
护士见他沉默不语,身边还是个小姑娘扶着,不由得劝道:“商先生是不接受探视的,您还是先回去吧,如果非要探视还请先得到对方的允许,实在是抱歉。”
江逾白身形摇摇欲坠,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带着耳畔都响起了一阵耳鸣,因此他也没听清楚护士到底在说什么,约莫是病糊涂了,他挣扎着摇摇晃晃地上前几步,随即就被分立两旁人高马大的保镖拦住。
这些日子像他这样想要硬闯或者是大声喧闹的人保镖们实在是见得多了,加上他捂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更是鬼祟。强硬有力的臂膀迅速按住了他,保镖沉声道:“先生,还请自重。”
禾禾顿时慌了,江逾白本来就状态不对,和两个肌肉贲张的保镖比起来简直就瘦得可怜。她正要上前去扶江逾白,就见对方已经被保镖按在了地上。
江逾白低笑一声,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自己还有这么狼狈的一天,明明只有一墙之隔,却如天堑一般。
他抖着手点开通讯录,拨通了季同的电话,刚刚接通,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从背后响起。
电梯门开,季同手里正拎着一只餐盒从中大步迈出,他微睁大了眼,看着颓唐坐在地上的人和一旁泫然欲泣的小姑娘,不由得怔住:“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的声音,靠坐在地上的江逾白猛地回过头看他,他随手扯下了口罩,露出一张苍白带着病色的精致面容,轻声说:“我都知道了
。”
季同这才是惊到了,他一个健步冲上前,就要急忙扶起江逾白:“这是怎么了?怎么坐地上?”
他到底是个男人力道比禾禾大了不知道多少,轻而易举地就把江逾白捞了起来,这才发现对方身体都在不住打颤,他心头一紧,还以为是保镖动了手伤到了他,立刻厉声质问起来:“你们碰他了?谁让你们动手的?!”
眼前这位可是金贵着呢。季同原本以为分手了也就算了,谁知道自家老板在病床上不看文件了,开始改看微博。季同头一次看到商牧野手机上出现的那个名为“江逾白全球粉丝后援会一群”的群聊,差点惊掉下巴。
搞不懂,搞不懂,明明是余情未了的模样,干嘛还要做出这个样子。
江逾白微微摇头,他声音嘶哑,小声说:“没有。”
而后他又飞快抬起头恳求地看着季同:“我想见先生。”
季同失笑:“就这?您直接和先生打电话不就行了?还要我帮忙?”
江逾白垂下眼,目光微黯,涩声道:“没有,先生的电话我没有打通。”
这季同才是惊到了,老板的手机几乎是24小时开机,私人电话按理来说不能打不通啊。江逾白看着他的神色,补充道:“我给您也打了很多电话,也没有接通。”
季同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儿:“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在开会手机都是静音,还没来得及看。”
江逾白轻叹了口气,像是有些难以启齿般:“我可以见见先生吗?”
季同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是在触及他一身冷汗后,哪敢说个不字,他又不是傻子,对方几乎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肯定是有什么不对。这可是老板的心头肉,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可担待不起。
因此心念电转间,他异常干脆地应下:“行,怎么不行。”
说着他就使了个眼色,小护士机敏无比地给他们开了门。
江逾白进病房之前还礼貌地敲了敲房门,在听到一声清晰沉稳的男声后,他才觉得自己神魂归位,还好,还没有太晚。
心神一松的后果就是他脚下一软,差点直接五体投地,好在季同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狐疑地看着他:“没事吧。”
江逾白没顾得上回答他,他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病房,在触及到那个靠坐在床头清俊优雅的男人时,顿时红了眼圈,像是乳燕投林一般,冲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把对方抱了个满怀。
商嘉懿在一旁目瞪口呆,像个傻子一样半晌合不上下巴,他目光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自己的亲哥,又僵硬偏头看向季同,指了指趴在自己那个不近女色、冷淡禁欲的亲哥怀里的人,满脸写着疑惑。
季同苦着脸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扯着他的袖子退出了病房。
商牧野鲜少见到江逾白这样外放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衣襟湿了一块,被浸湿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很不舒服。伴随着怀中人不住颤动的身体还有隐隐传来的细碎啜泣声,这片湿热还在不断扩大。
他只觉得自己装出来的冷硬已经被这滂沱的泪水彻底瓦解。商牧野迟疑地抬起手,悬在空中半晌,终是温柔地落到了对方的脊背上,安抚地摩挲两下,问出了声:“这是受了什么委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了抱了!投怀送抱!!!
顺便,白白真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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