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久旱逢甘霖 策马行瀚海
一时无人,四野寂静。
晏庭佝偻身躯,将憋在胸腔中的浓痰咳出。口腔里被腥甜充斥。他疲倦地瘫在地上,任凭挂着雪渣的沙子打湿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柳翩跹不知道,除了触目惊心的创口,他还受了很重的内伤。
迷迷糊糊间,他恍惚听到了柳翩跹的呼唤,声音里透着愉悦。
他喜欢听她的声音,甜甜的,好像什么时候都那么快活。不像他,一抬头就是阴谋,一回首就是厌倦。
“水!晏庭!你的马找到了水源!”
她好听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晏庭稍微动了动身体,向她示意,他听到了她的话。
柳翩跹将他扶起来时,看到他面上挂着笑,心里更开心了。
他没力气上马,她便从马褡裢里取出绳索,将毛毯和马鞍前后绑好。
枣红马缓步徐行,身后拉着半梦半醒的晏庭。
他们找到了那弯碧水。
这点水源,甚至不能称为湖泊,但却救过很多人的命。
晏庭抬起眼皮,粼粼波光令他目眩。
柳翩跹灌满水袋,转过头打量晏庭。
晏庭刚喝饱水,正蜷在毛毯中休息。
“你在打什么主意?”他问。
柳翩跹嘻嘻一笑,上前来解他的衣衫。
“你干嘛!”晏庭抱着毯子,在沙子里打了两个滚。
“你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不利于伤口愈合。脱下来吧,我给你洗洗。”柳翩跹说道。
“你先告诉我,我脱了衣服穿什么?”他问道,警惕地眯起眼睛。
当柳翩跹的手伸向她的包袱时,晏庭白眼一翻,不停摇头:“你休想!”
柳翩跹耷拉下脸,无奈说道:“怎么啦?这里杳无人迹,没人会知道你穿我的衣服的。等你的衣服干了,就换回来嘛……”
晏庭双手抱胸,向后挪动,她却越靠越近。最终,他妥协了。像柳翩跹睡觉时一样,他将自己裹成粽子,臊红了一张脸,看着她美滋滋地抱走了紫衫。
她的衣衫软软的,就和她的人一样。若有似无的香气包裹着晏庭,好像她环着他。晏庭喉头发紧,再次体会到了缺水的燥热。
柳翩跹的手浸在水里,揉着衣服。她回头望了眼晏庭,发现他正埋首于她衣襟的袖子上,不大高兴地向他说道:“都是干净的衣服,王爷闻什么呀?”
晏庭一个激灵,像被人洞穿了秘密一样,扯了扯嘴角,甩出一句:“是吗?我怎么觉得有股不好闻的味道呢。你没认真洗吧……”
柳翩跹冷哼一声,手上加大力度,好像要将那件紫衫揉碎。
有水就有生命。环绕着这弯碧水,有几株矮树,还有浅浅一圈绿草。
风动草摇。柳翩跹晾衣服时留意到草中杂着些异类,不禁探身细看。
那是一种常见的药材,功效有限,勉强有助于伤口的愈合。她薅了一些,用小刀切碎,帮晏庭敷了。
他问:“你认识草药?”
柳翩跹也记不清她什么时候对行医用药有所了解的,只得勉强回道:“这药常见,所以识得。”
她的发梢掠过晏庭的皮肤,勾起一阵痒。趁她上药的间隙,晏庭装作不经意地扭头,视线扫过她细腻的颈项,锁在浅浅的颈窝上。
柳翩跹看他怔怔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叹道:“似乎更热了。你睡一会吧,但愿这药对你的伤能有效用。”
晏庭侧过脸,逃离她的手,转身躺倒在毛毯上。
也许是受益于常年带兵打仗的锻炼,晏庭醒来时,觉得身上一阵松快,只是仍有些低热。
“我们得走了。”他抖抖身上的沙,站直身体,尝试着走了几步。
柳翩跹看出他脚下仍有些发软,便问:“你支撑得了吗?”
晏庭取出罗盘,辨了辨方向,说:“趁着艳阳高照,得尽快赶路,为坏天气腾出些时间。况且干粮马上就没了,我们得在饿肚子前找到定生的队伍。他一定也在寻我。”
他在沙地里往来踱步,恢复体力,身上仍穿着柳翩跹的衣服。
那件衣服对他而言不免有些短小,行动间露出许多皮肉。
“好个娇俏的美娘子呀!王爷,我又抓住了你的把柄,可不可以用这件事来换解药呀?”她笑道。
晏庭这才意识到他仍是女装打扮,赶紧躲到树后,换了紫衫。
“你想得倒美。如今我更不能给你解药了。”他说。
柳翩跹嘀咕道:“你的夫人跑了,又不是我造成的。你交代给我的事我都办完了。真是赖皮。”
晏庭整理妥当,飞身上马。
柳翩跹背着包袱,走到马前,抬头问他:“你骑马的话,我怎么办呀?”
“与我同骑。”他的脸背着光,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柳翩跹犹豫说道:“我……我上马费劲。你要不先下来,腾出地方,我好施展……”
晏庭想起前日柳翩跹撅在马背上的样子,笑出声来。
“算了吧,傻子。你还是不施展的好。”说罢,将手递给她。
柳翩跹无法,只得牵上他的手。一股力自胳膊而起,贯穿她的全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将她送进了晏庭的怀抱。
枣红马承接了他二人的重量,颠颠踏着小步。
柳翩跹感觉晏庭身上的热气充斥了她的四面八方。她身体僵硬,木棍般坐于马上,好像稍一晃动就会碰到晏庭的下巴、胳膊和胸膛。
“你如果一直是现在这个姿势,时间长了腰会受伤的。”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腰太僵硬了。你得顺着马奔跑的节奏,而不是与它作对。”晏庭的手在她腰间轻轻拂过。
“痒……”柳翩跹幅度极小地扭了扭,身上的香更发散了些。
晏庭紧了紧鼻子,低声说:“可还稳当?”
柳翩跹点了点头。
晏庭在马身上敲了下。
枣红马长嘶一声,撒开步子,沙脊上留下长长一道蹄印,直通远方。
沙丘起伏,如海浪翻滚。
风扫过脸庞,柳翩跹放声喊道:“太快了!好畅快呀!”
有碎发拂过晏庭的下巴。与他坚硬的胡茬不同,那头发软软的,轻轻的,好像天上的流云突然到了身旁,吻了他。
时值黄昏,晏庭勒了马,停在高高的沙丘上,目视远方。适时天地圆融,夕阳将沙漠灌成一湖金汤。
“沙漠极度缺水,大家却称其为瀚海。你可知原因?”晏庭问道。
柳翩跹眺望连绵的纱线,轻声说:“以前不知道,现在都明白了。”
晏庭下巴微收,看着她圆圆的头顶,柔声说道:“名山大川固然好看,你也别辜负了眼前的景致。”
柳翩跹心内触动,不由得回首看他。
她动作那么突然,晏庭没来得及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温柔被她适时捕捉到了。
他一阵尴尬,等着柳翩跹将头调转回去。她却没有动,向他说道:“嗯,你说得对。我现在特别高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