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画中人摇身出画 紫衫郎施以援手
花魁和恩客如果跑得慢些,或许有幸得见紧随其后的来人。可惜他们步履匆忙,急急远离了藏香阁。
熊熊火光中,小轩窗上咯吱一声,并肩飞入两条人影。来人一高一矮,夜行衣打扮,头面被黑巾蒙住,只露出灼灼双眼。两人身形之快,犹如鬼魅。脚尖轻沾窗框,飘飘然掠进屋内,而后分开两头,四下摸索,将花魁屋中的金银细软寻得,粗略合计,草草卷了。
“二哥,你快看!这个画中的女子也忒可人了。那个花魁好像不长这样呀。不行,我得把这画带上,挂到我房中,日日赏玩!”说着上手去摘画。不知什么原因,怎么也取不下来。
高个子劈面打了他一掌,道:“色相蒙了心啦!这是什么时候,快快撂开手,去寻别个值钱物件。其他弟兄应该都完事了。”
矮个子怏怏不乐,又看了眼画中人,悄没声咽下口水,溜到别的房中踅摸一圈,手上多了一个包袱的钱财。
四周滚热,高个子拂了汗,冲他道:“藏香阁纸醉金迷,但金山银山全被这几个人占了,其他人都是陪衬,想必没什么值钱的物件。火势太大,撤了吧。”
说罢相继闪身,没了踪影。
木质榫卯结构的藏香阁空无一人,陷入一片火海。
花魁房中,火舌上腾,眼见要烧到画作的卷轴。
这时,画中女子突然眨了眨眸子,将裙摆移开一些……
烟雾弥漫,画上只剩亭台轩榭。那女子,已婀娜站在火中,怀里仍抱着画中那把琵琶。
玉手微翘,只稍用力便将画摘下卷起,和琵琶一起,绑缚在身后。
火苗左冲右突,将出门的路封死。她环顾四周,辗转腾挪来到此前黑衣人进出的窗口,脚踩桌椅,勉强探身到窗外。
这小窗对着僻静的后街,一条窄巷上散落着几幢瓦房。后街不属于井字街的四条街巷,也不是民居,白日里有商贩往来,到了夜间少有人烟。
这女子使力攀出窗户,横下一颗心,咬紧牙关从藏香阁的屋檐上跳了下去,心里念叨,哎,我的动作这般蠢笨,怕是不能安稳落地了。
果不其然,她身体蜷曲,正面朝下,跌落在瓦房顶上。
然而,巨大的高低落差却没将这女子摔死。她一骨碌爬起来,半伏身子往更远的瓦房上挪动。等走出一段距离后,方才回首眺望。玉宇琼楼般的藏香阁有一半浸在火中,面朝井字街的一侧已有人赶来控制火势,此刻正冒出滚滚黑烟。
画中人犯了难,琢磨如何从房顶下去而不至于像先前那般狼狈,却听见窄巷深处有人低语。
“老八,你竟然有失手的时候,还是为了幅画!这画就是钉死了,锤进墙里了,以你的功夫,也是探囊取物呀。你是不是色眯心窍,太过激动,小手指不好用了。”一个道,话中带笑。
“你少啰嗦!要不是二哥催我,我定要将那美人图带出来,让你这个腌臜货闭嘴。看了那美人,保证你三天三夜合不上眼,只惦记与她困觉。”另一个说。
“我就不信世上有人这等貌美……”第三个人的话音未落,骤然噤声。
画中人匍匐于瓦上,从墙头望去。甬道尽头打马行来一队人。
几个黑衣人交换了眼神,都伸手按上腰间的兵刃。
甬道深处的紫衫郎君背对月光,脸掩在黑暗里。
“我就说这里有好戏看,这里果然就有好戏上演。好端端一座琼楼不知怎么起了火,静悄悄一条小巷不知怎么聚了人。”胯下枣红马鼻子嗡动,喷出热气。
黑衣人听闻,推测来者不善。几个人足尖点地,身形跃动,三丈内错落排开,飘忽间已成列阵。
紫衫郎君看几人阵势,瞳孔收缩,踏马飞起,佩剑仓啷一声出鞘,寒光闪烁,且行且舞。剑气所到之处,宛若风过山林,又如流水绕礁。
剑的神韵收了势,对面几个人低头去看,夜行黑衣上纵横交错满是剑痕,身上却无一处受伤。当下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意欲何为。
紫衫郎君走到矮个子身边,说:“阁下可是传说中的快手李八。”说完,觑了眼矮个子藏在袖筒里的左手。
“除非领了任务,其余时间你从不用这迅疾的左手,只因这手上多长了一根手指。”
紫衫郎君又踱到高个子身边,说:“阁下定是赤火钱二了。”
钱二听了,将面巾摘下,露出浓密的赤色眉毛,问他:“我等兄弟技不如人。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却不曾伤到我们,这是为何?”
紫衫郎君耳朵稍动,未及答话,转头飞身上马。
身后的虬髯客道:“有人来了!你们几个速速藏进后面的车厢里,不要出声!”
几个黑衣人只得从命。
不多时,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衙门里办差打扮的小头目到了近前,质问:“马上何人?为何深夜游荡在此陋巷?快快下马来报,否则将你们抓进县衙问询。”
月亮底下,紫衫郎君抬手将剑一推,银刃顺势滑进剑鞘,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这厮要干什么!竟敢不听爷的吩咐!今夜有贼人作案,尔等快快下马,打开车厢,爷们要查看查看!”小头目吼道。
虬髯客驱马上前。几个喽啰见他雄躯凛凛,不由节节后退。
“官爷别往后退呀,在下要给你看样物件。”虬髯客咧开阔嘴,笑道。
他的笑让人更加胆寒。
小头目眼珠一转,料想这个彪形大汉是要给他好处,以避免纷争,于是奓着胆子,说:“你休要再往前来,把东西在原地拿给爷来查看。”
虬髯客不再笑,从腰间取出令牌,叱道:“不长眼的王八羔子,擦亮罩子好好看看。云麾大将军十六王爷在此,岂容尔等造次。”
小头目五雷轰顶,赶忙下拜,急急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莫怪罪。听边州总管大人说,王爷尚需几日才会到栖霞渚,没想到兵马脚力如此之快。小的这就去禀告总管大人。”
紫衫郎君打断了他的话,道:“不必麻烦,我已吩咐人去府邸安置。今夜刚到此地,闲来无事,随便逛逛,不想遇到了你这位官爷。”
小头目冷汗岑岑,赔笑作揖,道:“今夜井字街有火情,我们奉命查看,以防是贼人所为。这才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原来是这样。那是本王手下人造次了,还辛苦官爷上前查看本王的车马,以确保无虞。”紫衫郎君道。
小头目赶忙摆手说:“不必了,不必了。王爷刚到栖霞渚,车马上的必然是行装口粮,我等告辞,等王爷安顿后,再登门告罪。”
虬髯客仍冲他们喊:“这可是你们不查的,回头要是敢往我家公子身上泼脏水,我可不依!”
几个衙役喏喏称是,忙不迭退出了巷子。
等事情过去,钱二、李八等人从车厢跃下,上前拜谢紫衫郎君。
钱二说:“没想到阁下就是被称为玉面修罗的十六王爷晏庭。”
晏庭笑道:“我倒不知我有这么个诨号。也罢,修罗也好,罗刹也好,让人害怕总归是好的。”
李八说:“王爷虽为朝廷效力,却没拿我等草莽的命去邀功。此番帮助我们躲过衙门的盘查,我等兄弟日后定当报答。”
晏庭若有所思,笑而不语。
两拨人又交谈几句,不多时,黑衣人抽身离去。
晏庭掸掸衣襟,不轻不重说道:“屋顶上的人,可曾听得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