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边瀚海尽 夜夜笙歌舞
沙漠瀚海,残阳滑入彩霞拥簇的方向。
一行人立在莽原中,衣袂随风卷动。
为首的紫衫郎君环抱双臂,轻轻踱着步子。他的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汉子紧紧跟随。
苍浑静谧时刻,一场杀戮已近尾声。
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只有两个尚有生气。其中一个已被斩成两段。
暗红的血从他下半边身子里汩汩涌出,被干燥的沙地吸收。他凭着仅存的上半个身子,久久未能咽气。
另一个活着的人,跪在地上,瞳孔放大。他刚刚目睹了巨斧下惨烈的一幕。裤裆一热,尿液顺着他的大腿内侧淌下。
灼热的空气水般流动,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尿骚味。
半晌,半截人终于在无限痛苦中殒命黄泉。
虬髯汉子见状,向身后招了招手。
跪在地上的人怔了下,身体如筛糠般抖动起来。他跌坐在地,用力蹬踹沙子,意图远离正在靠近的兵卒。刀斧投下的阴影越来越近,很快覆盖了他的影子。
紫衫郎君露出玩味的神情,打出一声清脆的呼哨。持刀的兵卒耳朵微动,按照指令停了步。
地上的人拨云见日,看到了一线生机,连滚带爬站了起来,还没立稳,就撒开腿逃命去了。那一线希望往往就是最强烈的希望。
他的双手反缚于身后,在高高低低的沙丘上深一脚浅一脚向前奔。经过了旷日持久的搏斗,他早就脱了力。眼下,只余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紫衫郎君嘴上扯出一抹笑,注视那个踉跄的身影,轻蔑吐出一句:“不中用。”
虬髯客会意,从马褡裢上取出弓箭,递与紫衫郎君。
朔风咆哮,掠过生死茫茫的大漠。
箭破风而出,带着戈壁滩的燥热。
逃命的人恍惚间听到背后风声哨哨,腰上一滞,低头查看时,肚皮上闪着枚银晃晃的箭头。他张大了嘴,呻吟声含在口中,扑倒在地。阳关无路,大道无门,一条命转瞬没了。
紫衫郎君轻抚手中的西番竹牛角弓,不胜欣喜。
几个兵卒砍断枯死的胡杨树枝,利落挥剑,削出尖角,之后奋力插入沙中。
尖木上端,挂起一排没了生气的脑袋,脑袋上各色神情,惊恐地望着长河落日。
彼时,日悬一线,万点光束,莽莽大漠,红晕湮染。
虬髯客低沉道:“公子,天快黑了。咱们还有五十里到栖霞渚,不如尽快上路。”
紫衫男子略略点头。一行人翻身上马,沿着沙丘脊线,往繁华中走去。
他们要去的地方名曰栖霞渚,虽然叫“渚”,却是个缺水的地儿。这里是皇朝在西北的尽头,三面被瀚海沙漠围绕,只余一角通向中原腹地。黄沙如海,这地方是海上小洲,故而得了这个名字。
四条街巷交叉而成的井字街是这座边塞小镇的热闹所在。
沙漠已入秋,井字街仍是温暖如春。
沙漠已入夜,井字街仍有万点光辉。
要问街上何处春正浓,藏香阁的烛火最勾人。
楼内,密集的鼓点声中,妙龄少女身着薄如蝉翼的罗衫,赤足上系着铃铛,轻舞入池,身影似在花间流转。鼓声由急转缓,烛火明灭之际,少女半袒其衣,露出一段玉质冰肌。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涎水直流。
待酒过三巡,舞停歌歇,看客们被撩拨得百爪挠心,却不见了美人的踪影。
直等到心痒难耐时,一个半老徐娘才缓步登台。
客人们纷纷跃起,争相报价,以求美人一夜。
半老徐娘乐得脸上起了褶,口内仍招呼不急、不急,要看看哪位恩客的心意最厚重。
锣鼓声再次响起,美人们按照她们在藏香阁中的位份,被分配了各自的主顾。
当藏香阁的锣鼓声响彻井字街的时候,有人得了魁首。在其余人艳羡的目光中,志得意满地走向花魁的香闺。
花魁软卧在青纱帐后,朦胧处倍增春情。
“郎君生得俊朗,奴家很是欢喜。不知今日奴家的献舞郎君可还喜欢?”花魁声音糯糯。
“风舞绿柳翩跹影,月照清波荡漾心。姐姐舞姿曼妙,配合今晚的皎月,我的心快荡漾出胸口了。” 男子轻卷珠帘:“姐姐这里好闻,可是点了什么香?”
他借着问询,跨步到了内室。
花魁娇笑一声,说:“郎君靠近些,奴家告诉你。”
男子正待上前,无意中瞥见房中挂着的一幅画。
画中女子侧抱琵琶,低眉垂目,身姿袅娜,温婉立于花园亭台外。其倾城绝色,绰约风情,使他登时惊在原地,酥了半边身子。
花魁透过青纱帐看到男子的呆相,心里又笑又气。她暗中责怪自己,当初不该听信街边小商贩的鬼话,说什么常看美人人也会变美,被怂恿得买下此画。自从这幅画进了她的香闺,不知勾走了多少男子的目光。
没见过世面的怂货,对着幅画也能发痴。今夜叫他瘫在我的怀里,才知晓我的手段,以后掏心掏肺为我豪掷千金。她暗中盘算。
“人生能得几回欢,郎君怎么忍心蹉跎时光呢?你且过来,看看奴家相较那画中女子如何,比不比得过她。”花魁细语相劝。
听到这话,男子总算回过神来,行至榻前撩开轻纱,不免有些许失望。
那花魁体态妖娆,揽上他的脖子,吐气若兰,顺势压进他怀中,身子水一样流动,棉花般柔软。
男子马上被勾出七八分燥,兼之方才所食酒肉甚多,更添了些火。触手可及的温香软玉到底比远在天边的画中人解渴。
事毕,花魁调笑道:“郎君可还受用?”
那男子咂咂嘴,说:“受用的很,恨不得在姐姐身上化成泥。”然后取出一锭银子,用两指夹了,轻佻置于花魁滑腻的肌肤上。
花魁心内大喜,表面不露声色,将银子攥在掌中把玩。
男子又道:“姐姐可知画中人是谁?”
花魁敷衍说不知,只是在街市上随手带回的小画。
男子不无遗憾:“那眉眼,月画烟描,言语难以形容,却被笔墨呈现,难为作画的人了……看着倒不像是市井街头寻常所作。”
花魁看他仍纠结在画上,正要说什么,就听得小轩窗外噼啪声响。少顷,一簇火光冲天,金星四散。
“时值中秋,人月两圆,这是有人在点烟火了。”她喃喃道。
“姐姐可闻到什么?”男子突然紧了紧鼻子,深嗅几下。然后翻身下榻,快步走到门口,果然看见烟气从对开门缝隙中飘入。
他蓦地推开门。火苗正顺着藏香阁木质地板蔓延。
花魁在他身后尖叫一声:“火,着火了!”说罢,飞也似地逃出屋外,奔往逆火的走廊。
男子欲行且止,回头看了看屋内挂着的美人图,有心转回身将画一并带走。
花魁破音的呼声进了耳朵。
“等什么呢!逃命要紧!”
男子摇了摇头,轻叹声可惜了,旋即探身一跃,跟随花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