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结局一
——————
律枫再次成为了没有落脚地的人。
程夏季担心律枫想不开,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换着花样的灌他酒。
可律枫这次与上次他失去父母的状态全然不同,他没有消极自己、没有颓废,反而一心一意的准备起年后的开学。
程夏季对他的一反常态摸不清头脑。
律枫的心,除了他,任何人都不知晓。
开学后,律枫就显得更正常了,他与寻常大学生一样,认识了新的人、结交了新的朋友、因论文而焦头烂额。
律枫常回南省,哪怕周末只有两天他也会在周五晚上坐上回家的火车。
从前律枫不懂云光为什么如此恋家,现在他独自一人在全然陌生的北京,渐渐明白了这种念乡的情愫。
大二那年,同寝的一个室友随口问律枫:“听说你们南省洛阳的老君山很美哎,你去过吗?”
律枫写论文的手一顿,他没去过,他没敢去,而且他觉得他自己一个人去也没意义。
放寒假的时候,律枫沉思了许久,还是坐上了去洛阳的车。
大雪纷飞,山的美从手机中跳出,完完全全的展现在了律枫眼前,黑的天,几所金殿、台阶都亮起了暖黄的灯,又雾又仙的氛围让人仿佛置身在仙境。
律枫从手机壳后取出云光高中时的那张照片,将照片的正面面对前方,:“小云光,我来老君山了,你能看到吗?”他说话时,白色的哈气从他口中喷出。
这时一阵大风扑面而来,吹掉了律枫的帽子,但律枫并没有感到冷,风与雪如同轻吻般柔柔地落在他脸上。
律枫蓦然想起下雪天有个浪漫的说法,叫云化雪。因为每当下雪的时候,都看不到云,宛如天上的白云化作了落下的白雪,换了种形态出现在了人间。
律枫知道其中的真相,但此时此刻,他相信这个说法。
律枫动动喉结,涩声问:“你看到了对不对?你在我身边对不对?”
照片被律枫重新安放回手机后。
下山时,律枫在一个摊位上买了个祈愿牌,规规整整写下:
我爱云光
我爱南省
———枫
律枫以身高优势,将牌子挂到了一棵树上的最高处。
~
大学读完后,律枫就变得异常信神佛,他脖子上戴了个菩萨坠,左手腕上戴了条粗糙的桃木手串,整天弄一些迷迷瞪瞪的东西摆在家里,还三天两头往寺庙里跑。
本省的、外省的,只要听说灵验的寺,律枫几乎都踏足过。
记忆中最清楚的一次就是一个藏族的大师,律枫动用了很多钱、关系才求得与大师的短暂会面。
律枫虔诚地跪在大师脚边,双手合十、语气细微诚恳地问了一个问题:“大师,人死之后会成灵魂,可以想去哪就去哪吗?”
大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律枫是否为情所困,律枫答是。大师似乎真的有点能耐,一语道破了二人阴阳相隔的事,还说道:“他在回首处等你。”
———二十七年后,南省———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朗朗读书声从教室中透出。
讲台上站着位温柔敦厚的中年男老师,他微笑着说道:“这首诗明天要会背,并能默写,请大家回家好好背诵。”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没有玩闹休息,一拥而上到讲台边,异口同声道:“律老师生日快乐!”说着还齐齐送上自己做的一些手工礼物。
“谁跟你们说我今天过生日的?”律枫笑了,眼角的鱼尾纹显现,眼下青乌的黑眼圈连带着也被扯了起来。
“程叔叔说的!”
律枫无奈扶额,程夏季仗着自己是学校食堂的老板,整天有事没事来找他的学生唠嗑,提醒多少遍都没用。
“好吧。”
一一谢过送礼的学生们,把那些东西安放好后,律枫走向校长办公室。
律枫站在门口,敲响校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校长。”律枫进入,先是向校长礼貌点点头,而后从随身拿着的教材书中抽出一封辞职信,说明来意,:“我打算从本校离职,希望你能同意。”他把辞职信推到校长面前。
校长皱眉,不解地问:“律老师,你在学校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师,工作认真、也备受学生的喜爱,突然辞职是有什么原因吗?”
律枫淡淡地说:“学校没有问题,是我自己的事情。”
校长虽不舍得律枫,但她没有资格管着他的去留,还是允许他离开了。
律枫刚毕业那两年空白了一段时间,后来莫名决定当老师、考了教资。当年有所北京高校看中了律枫,但律枫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后来回了南省,并在本地一所不出名的中学当了语文老师。
他所选择的一切,仿佛都不是在想着好好生活,而是在凑合过一样。
骑着共享电动车从学校出来,律枫先是去了一家福利院。刚到门口,便见到在门外清扫卫生的院长。
“律老师,你又来了。”院长是位三十来岁的女人,性子温和、长相轻柔舒服,她二十五六接手的福利院,至今为了福利院未婚。
院长邀请律枫进去坐,律枫却摆摆手,他拿出里兜的一叠钱递给院长,:“这是我这半年的工资。”
“还是以“云光”的名义捐献吗?”
“嗯。”
律枫近五年,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趟福利院捐钱,偶尔他会进去给孩子们教教书、给内向的孩子们开导心理问题。
院长听说,律枫一个人捐助了许多家福利院,也听说他有个已经过世的爱人,他为了他爱人孑然一身至今。
那位“云光”应该就是他的爱人吧?
律枫没有多停留,向院长告别后他去了一家蛋糕店给自己定了个蛋糕,在等蛋糕的时候,他又跑了趟医院。
先去眼科。
“哎,来了。”眼科医生与律枫熟络地打了个招呼,:“坐下,我看看怎么样了。”
眼科医生用裂隙灯照射进律枫的眼睛。仔细看,律枫的瞳孔与常人的瞳孔有不同之处,他瞳上覆着一层类似于遮挡物般的白色薄膜。
“没好转。”眼科医生遗憾地叹了口气,:“青眼症不能经常性哭泣,警告你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你现在还能看清东西吗?”
律枫点点头又摇摇头,如实道:“有点模糊,也不是完全看不清,不过有时候会突然黑一阵子。”
“正常,我再给你开点药,你日常记得喝。”
律枫拒绝道:“不用开了。”
从眼科出来,律枫又上楼去了心理科。
心理医生见到律枫,也像见到熟人般,招呼道:“律老师,快坐。”
律枫落座,:“王医生,我来复诊。”
心理医生问道:“最近还失眠吗?”
律枫“嗯”了声。
“严重吗?”
“挺严重的。”律枫道:“王医生,你能给我再开点安眠药吗?”
心理医生为难道:“虽然你失眠问题严重,但安眠药也不能常吃啊。”
律枫咬咬唇肉,:“王医生,你就给我开吧。”
“行吧。”心理医生清楚律枫的问题,安眠药一断就睡不着,他叮嘱道:“还是少吃点的好。”
律枫如愿拿到自己想要的安眠药,返回领蛋糕的途中又买了两瓶啤酒。
继续行驶,律枫走进树影斑驳的老街,看着茂盛的叶子,他在心中感慨:今年的夏天来的真晚,总觉得等了好久。
律枫去了附近的一条人工河,他把电动车停到指定位置,然后边向河边走边打给程夏季起电话。
接通。还没等律枫讲话,那头便传来了程夏季几十年如一日的嘹亮明朗的嗓音,:“北方哥!你放下!等会我搬就行了!”他说完,扭头又对律枫道:“喂,木风。”
“夏季,在忙吗?”律枫问。
“没有没有,北方要搬衣柜上的箱子,我不让他动。”
当初要死要活不在一起的一对,如今过得越来越合拍,相濡以沫多年,他们的爱经年不变。
律枫轻笑道:“你也别总那么操心,什么都不让北方干,他会很挫败的。”
“我是为他好。”程夏季道:“打电话来有事吗?”
律枫到达河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随便坐到了边缘处的草上,道:“我想求你帮我个忙。”
“你说。”
“等我死了以后,希望你能帮忙把我的尸身跟云光、还有我爸妈我妹的埋在一块。”
程夏季心头一震,从沙发上猛地站起身,不安地问:“你想干什么?”
律枫也不打算隐瞒,实话实说道:“我打算去找他们了,就今天,就现在。”
“你疯了啊?你死了,你的那些学生怎么办?”程夏季试图用律枫疼爱的学生们唤回他。
“我已经向校方递交了辞职申请,校长也同意了。”律枫道:“他们会有更好的老师去教他们。”
“夏季,我好累,我每时每秒都好累,我被折磨的睡不着觉,我烟瘾越来越大……”律枫平淡地说着话,可这段话却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说这些的时候,太阳穴一直在跳。
程夏季缓了缓,哽塞地问:“你觉得,死了就是解脱了吗?”
律枫果断回答:“是。”
程夏季捂着嘴哭泣了,半晌他才抽噎道:“好,我会帮你的。”虽然不舍,可是比起看着律枫一直消耗自己,离去或许是好的。
律枫露出一抹诚挚地微笑,:“谢谢,又要麻烦你了。”
律枫向程夏季发了自己的定位,然后抬手把手机丢进了河里,轻轻涟漪、波光粼粼的水面被手机打出一片水花,但当手机沉下去后,水花就没了,水面重回平静,仿佛方才的动静从未出现过。
律枫解开蛋糕盒子,蛋糕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一个人吃没那么多讲究,律枫直接用赠送的切刀挖了一大口,添入口中,他一边咀嚼着奶油蛋糕,一边抠开啤酒的易拉罐拉环、向里面塞了大把安眠药。
回想他这后半辈子,活的如同行尸走肉,假如没有云光跳河前说的那句话,他估计早就跟随云光走了。
律枫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带有大量安眠药的啤酒,这个组合加在一起很苦,苦得律枫下意识紧闭双眼。
头渐渐昏沉。
“不是答应过我,不喝酒了吗?”耳边熟悉至极的声音唤醒律枫的眸。
律枫张眼的瞬间,见到了他梦寐以求、绞尽脑汁都想再看一眼的人,他顿时号啕大哭。
这天的太阳极好,云光背挡着强光,光从他身侧形成一条条光线将周遭的事物都模糊了,唯有他清晰明了,他穿着去世时的那件藏青色外套,依旧年轻未老、笑容如此多娇。
“对不起,最后一次了。”律枫哭着说:“小云光,你会不会怪我太晚才来找你。”
云光蹲下身,抱住律枫,:“我不想你来找我,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没有你的世界,我没法好好的。”
律枫问云光:“我现在的模样丑不丑?”
云光摇头,:“怎么会呢?我一直……”他的说话声渐小,身体也随着慢慢透明。
律枫知道,是自己开始清醒了。他怕云光消失,晃晃悠悠起身,一头坠进河里。
律枫感觉的到自己在向下沉,也感觉到了越来越不清醒的意识;似乎是安眠药的作用,即便口鼻吸入大量水,他也没觉得难受、窒息。律枫的大脑还在工作,身体已经死亡了,像植物人一样。
人在死前据听说大脑会跟放电影一样,重放一遍自己在活着时经过的种种。
律枫的大脑此时就有这样的画面。
从出生的啼哭,到年少的品学兼优、失去父母的颓丧、被云光拉出深渊的温暖,再到眼下跳下河的自己。他如同是个第三视角的人,观看了自己的一生。
画面不知为何停留在了律枫成为老师的那年,井琛这样说过:“你看你,读了那么多年书,现在有了个铁饭碗,终于苦尽甘来了。”
而律枫彼时否认了这个说法,如今他想说:只有死去的那一刻,我可以去找自己爱的人了,才算是苦尽甘来。
在彻底告别世间前,律枫放下了所有怨,只有一个念头:老天,这辈子我当了好人,下辈子如果云光不再照耀我,我就不当了。
当程夏季赶到时律枫的尸身已经被好心人打捞上岸。
程夏季如律枫所愿,把他的尸体埋到了云光旁边。安顿好一切,程夏季在律枫的碑前放下一束黑玫瑰与向日葵拼凑的花束,道:“云与风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