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想做就去做,我陪你
她相较于另外几个精神头算不错的,只不过说话也有点迟钝。
“嗯。李所长让我们来找你登记名字。”
王慧弦从屋里拿出一个只用了两页纸的本子,前两页记录着不少名字;她的字很漂亮、饱满,很难与眼前这位干瘪、枯萎的女人联合在一起。
“叫什么名字?”她问律枫。
“律枫,双人旁的律,枫叶的枫。”
“云光,白云的云,阳光的光。”
另开一张新页,在第一行,王慧弦先是写下“云光”二字,接着又写了个“律风”。
律枫点点“风”字,纠正道:“这个字错了,得加个木字旁。”
“哦哦。”王慧弦划掉错误的名字,在下面重新写了个“绿枫”。
“?”律枫无语地拍了下自己的头,:“我自己来吧。”他伸手将本子转到自己面前,涂抹掉错别字,在旁边改了个“律”字。
“不好意思。”王慧弦搅着手指歉意地说。
律枫道:“没关系。”
云光以为她是不识字,但律枫告诉他,:“并不是,是她的大脑被毒/品侵蚀严重,像初期的阿尔兹海默症一样,记忆力差、易恍惚,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种伤害大多是不可逆的,她余下的一生都要带着这种状态生活。”
下午六点半时,所里响起一阵嘹亮的敲铃/声。
云光正在公共卫生间洗袜子,王慧弦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真的是突然出现的,铃/声盖过了她的脚步声,她猛地站到云光跟前,把云光吓了一大跳。
“你、你……”云光磕磕绊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王慧弦淡淡道:“吃饭了。”
云光没回应,一溜烟跑回了寝室,捂着胸脯不停喘息。他着实吓得不轻,其实王慧弦不可怕,但是他对这个地方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导致神经敏感,很容易受惊。
在绑晾衣绳的律枫瞥见他跟个小兔子一样缩着脖子,很是怯慌的模样,问道:“怎么了这是?”
王慧弦一路追到他们寝室,在门口问云光:“我说吃饭,你跑什么?”
律枫搁下手里的活儿,走到云光旁边,柔声问:“怎么了小云光,没事吧?”
云光乱跳的心定了定,他摇摇头,:“不小心被吓到了。”
“真的没事吗?”
“没事。”云光抬起头,:“走吧,去吃饭。”
他们住在二楼,是男性戒毒人员的居住楼层。这时所有人都去吃饭了,寝室里几乎都没人,跟着王慧弦路过2103的时候,云光看见屋里正对着门的窗户边站着个男人,很年轻,估摸才二三十岁。
云光好奇地问:“刚刚那房间有个人,他不去吃饭吗?”
在前面带路的王慧弦回答:“张原纪?不用管他,等会有人给他送饭。”
王慧弦算是所里的一个小队长,接触下来发现她人不错,性格挺随和,怕云光他们初来乍到不习惯专门跟他们坐一桌,告诉他们:“你们有什么不懂的能来问我。”
律枫还真问了,:“王阿姨,你进来多久了?”
“我忘了,一年多了吧。”王慧弦道。
王慧弦低头吃着饭,边吃边说:“你们不是吸/毒进来的吧?”
“不是。”律枫道:“你怎么知道的?”
王慧弦:“不像,尤其是你。”她看看云光,:“一看就是个老实孩子。”她没有问他们平白无故进来的原因,似乎是不感兴趣。
餐厅十分安静,安静的宛若没有人一样,清清冷冷。所有人都各自埋头吃着各自的饭,吃完就去交盘子,然后回寝室,全程不开口说话。
律枫把自己盘子里的肉夹到云光盘子里,:“多吃点,你下午一直在忙活,补充补充。”
王慧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经过四五天的适应,云光总算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他听说所里的厨师、杂工大都是里面戒毒人员的亲人后,也自愿加入了志愿者队伍。
律枫说他闲不住,他说:“我做的也不多,能帮一点是一点嘛。”
云光很勤快,而且能干,每天穿着红马甲到处忙活,没两天所里的人就全认识了一个说话慢条斯理、辛勤爱笑的小男孩了。
半夜云光回寝,律枫从上铺爬到下铺,钻进云光的被窝给他捏起肩膀,:“这个力道行吗?累不累?”
“行。”云光扭扭脖子,:“比以前送信轻松。”
“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什么自讨苦吃,我这叫做好人好事。”云光扭脸冲律枫俏皮地眨眨眼,:“对了木风,明天中午我掌勺做菜哦,你想吃什么?”
“你掌勺?”律枫的手从云光的肩膀上滑到他纤瘦的肚子上,:“为什么你掌勺啊?一个人做一百多口的饭,很辛苦的。”
“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个打下手的叔叔。”云光怕律枫叨叨,连忙转移话题道:“明天炖排骨怎么样?”
律枫完全不受他的影响,接着刚才的话题嘟囔道:“两个人也不够啊。本来我就不支持你当志愿者,他们一群瘾君子至于你那么累死累活的吗?”
“木风,我不是在替他们忙活,我是在为他们无辜的家人忙活。”云光耐心解释:“他们是有错,但他们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呢?如果不是血浓于水,谁愿意每天待在这里?我觉得既然来了这个地方,就理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细细想来确实是这个道理。
律枫捏捏云光的小肚子,哼哼道:“小云光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不过我得承认你说得的确有道理,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翌日中午,餐厅。
律枫穿着条白色围裙,拿着大勺子,吆喝道:“来来来,这边排队领排骨汤!”
盛好后,众人一齐举碗,面无表情地喝了口排骨汤,顿时,餐厅内发出阵阵罕见的赞扬声。
律枫笑嘻嘻地朝暗处的云光口语道:“反响非常好!”
当天下午王慧弦就找上云光:“所里的人都想让你当主厨师,我们跟所长商量了一下,他说得看你的答不答应。”
云光瞅了瞅律枫,询问他的意见。
律枫向他挑挑眉,道:“想做就去做,我陪你。”
有了律枫这句话云光安心许多,应下了。
很快,临到冬至,云光跟所里的其他志愿者起了个大早,去菜场采购和戒毒人员们共同包饺子的材料。这是李所长安排的,他说:“他们也是人,逢年过节该参与参与。”
每个志愿者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云光负责备馅。剁馅时,云光专程另准备了一盆。他把那一小盆饺子馅端到和面的张叔手边,说道:“张叔,这小半盆馅是给你儿子的,没放姜没放葱。”
张叔是经常跟云光合伙做饭的搭档,他说他儿子是张原纪。云光想起那个站在窗边不吃饭的男人询问张叔什么情况,张叔说张原纪比较挑食,一般都是等别人吃完饭后他再开火给他单独做饭。
张叔是名朴实的农民,家境本就不富裕,前两年还被张原纪霍霍一通,他现在白天在所里照顾张原纪,晚上还要回家种地。
“哎好,谢谢你啊小云光,真是麻烦了,还得你单独给他调一盆。”张叔刚过五十,但头发早就白完了,黢黑的皮肤、满是褶子的脸,无一不在说他这些年的心酸与辛苦。
“不费什么功夫。”云光想着自己手上的馅弄得差不多了,便伸爪子去抢张叔的和面盆,:“张叔,你去歇歇吧,我弄就成。”
“这不行,你今儿也没少累,忙前忙后的,你去歇吧。”张叔抓着盆沿不肯撒手,可他的力气比起云光可差多了,盆最终还是到了云光手里。
看着卖力和面的云光,张叔不由忆起自己在所里的儿子,他叹道:“张原纪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算了,现在也不求他懂事,他只要把这毒戒了我就知足了。”
云光鼓励道:“会戒掉的,一定会戒掉的。”
“哎──我们进来两趟了,回回戒掉了又会复吸,他妈被他活生生给气死了,真不知道我临死之前能不能让他彻彻底底的戒掉。”
张叔的话,听得云光心酸溜溜的。
组织大家伙包饺子的时候,门卫大爷都来了,唯独张原纪没来。望着其他戒毒人员的亲属与自己家人共包饺子的场面,张叔眼中是抹不掉的黯然销魂。
云光恼怒不已,他点点一名与张原纪同寝的男戒毒人员的后背,问:“张原纪呢?”
男戒毒人员答:“在屋里。”
云光健步如飞的走到2103,果然,张原纪坐在凳子上,仍旧望着窗外。
“张原纪,别人都在包饺子,你为什么不去?”云光靠近问道。这是他第一次接近张原纪,这人长得非常儒雅,鼻梁高挺、眉浓眼长,就是太瘦了,瘦的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张原纪一动不动,答非所问地说了句:“你猜,树上鸟巢里的鸟蛋有几颗?”
云光顺着他所盯的地方看去,那是戒毒所后院种的一棵老高的杨树。张原纪的眼睛死死注视着树上的一个鸟巢,仿佛要把它看透,探寻出他问题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