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棺材（三）
严俞一边扒拉着门闩，一边扯着自己身上的喜服，他不仅头上盖了盖头，连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厚重复杂的新娘喜服，挣扎了半天，门也没打开，衣服也没扒下来。
严俞索性不管衣服了，专注开门。
孩童呼痛声始终萦绕在他耳边。
“娘，好痛啊……娘……”
“别叫了，别叫了……”严俞不胜其扰，求饶道，“我也没办法让你不痛啊，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都。”
也不知小鬼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还是怎的，那呼痛声居然真的消失了。
没了声音骚扰，严俞集中注意力，总算拨开了门闩跑了出去。
出乎他预料的是，门外并没有幢幢鬼影，而是一座野草丛生的荒宅。
严俞像个惊弓之鸟，不知该往何处去，他站在靠墙的位置，尽量避开男尸所在的喜房，又不敢走得太远，正犹豫着要不要四处看看，就听到自己右边有一道破风声。
他只来得及把目光移过去，要不是腿上一股推力把他撞开，那尖利的石头就把他的太阳穴砸开花了。
不是想象中的鬼怪，袭击严俞的，是一个穿着抹茶绿泡泡袖露腰上衣的女生。
这打扮似乎是个人，严俞稍松一口气，看到女生手里的石块，那口气又提了起来，急道：“有话好说！别冲动！”
女生也很疑惑，问他：“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我当然是人！”严俞发现她是把自己当鬼才袭击的自己，瞬间放下心防。
严俞自认为自己应该保护更柔弱的女孩子，心底的恐惧为着责任心消退了一些，他一边提防着院子其他地方，一边问：“你也是玩家吗？”
女生惊喜道：“你也是吗？我本来在寝室里，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吓死了！”
女生叫赵柔婷，大二在读，是在网上搜资料时，意外看到鬼域内容的，本来她收拾好手机和衣服，准备一边听歌一边洗澡，结果刚进卫生间，手机里霉霉的歌声就开始扭曲，卫生间的灯也坏了，变成一个有些沙哑的老妇嗓音，说什么欢迎玩家进入鬼域体验馆之类的。
她吓得从卫生间跑出来，就到了一个全是棺材的地方，和严俞情况差不多，只是她只有一个人。
严俞当时并没有尝试过从屋子里出去，但赵柔婷试了，明明看到门就在那里，但她就是怎么跑都无法触及，后来一副棺材里还钻出来个脊骨对折的怪物，那怪物披着身破烂的白布，头深深的垂下去，也看不清脸。
刚看到怪物的时候，她都快吓傻了，四处跑，期间还把另一副棺材撞到了地上，被撞倒的棺材接触地面，就又爬出一个怪物来，两只怪物追着她跑。
她不敢再碰棺材了，就在屋子里和两只怪物兜圈子，后来实在是跑不动了，她心一横，捡起地上的石头就朝怪物冲了过去，就发现两只东西看上去那么可怕，但其实是个战五渣，她两下就把它们解决了。
“打死它们之后，我觉得也没什么好可怕的，那屋子里的鬼打墙也消失了，我是跟着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过来的，你呢？而且你为什么穿着一身新娘子的喜服？”赵柔婷说着，还扯了扯严俞的裙摆。
严俞说了他的遭遇，只除了柯远安从女变男这事儿没提。
赵柔婷听完，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后怕说：“你这个更吓人！硬刚反而没这么恐怖。”
两人算是找到组织的战友，瞬间决定结伴探索，赵柔婷虽然是从宅子外面进来的，但是周围雾散掉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里面了，所以她也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在这个静谧的荒宅里，亮着红光的喜房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更何况那里面还躺着具男尸呢，两人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们沿着院墙，进了另外一个没光亮的屋子，借着月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虽然梁上墙脚已经长起了野草，但房间里仍有一些生活气息残留，比如屋檐挂的灯笼，翻倒的桌边干涸的砚台之类，甚至书架上还有些已经发霉蛀坏了的古书。
“要是有手机就好了，这也太黑了。”赵柔婷小声抱怨。“我明明手机就捏在手里，也不知道是丢了还是带不进来，最好只是带不进来，我手机小一万呢。”
看来打死两个怪物给她的勇气不小，就算在这种情况，她也更担心小一万块钱的手机，而非自己的性命。
连严俞都在考虑待会儿要是遇到什么鬼怪，是不是也要莽上去刚一下，给自己壮壮胆了。
毕竟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鬼怪。
他们并没有离喜房太远，因为想到如果还有其他玩家，多半会被喜房的灯光吸引而来，果然没过多久就又遇到了两个玩家——身材精干的饭店服务员钱日峰，和不剩多少头发的程序员陆杰。
钱日峰和陆杰看到严俞身上的喜服，都吓了一跳，要不是赵柔婷拦着，两人就要把严俞就地法办里。
和赵柔婷一样，这两人也是弄死了怪物之后，跟着喜乐声过来的。
人一多，大家胆子也大了起来，准备进喜房里看看，就算那具男尸诈尸，他们人多也不怕。
唯有严俞心里还有点空荡荡的，人多他也怕。
而且他还惦记着和他一起躺棺材的柯远安。
钱日峰和陆杰胆子大点，主动要求去检查床上的男尸，严俞和赵柔婷负责翻检房间，看有没有其他重要的东西。
一进喜房，严俞就又听到了那小孩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严俞问赵柔婷。
赵柔婷茫然，“听到什么？”
严俞苦着脸说：“小孩的声音，他说‘他很痛’。”
赵柔婷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显然她对这种传统恐怖情节还是招架不住，她一下挽住严俞的手臂，紧张道：“你别吓我啊！”
“你们听到了吗？”严俞又问另外两个，钱日峰和陆杰都摇头。
“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严俞看了看自己身上鲜艳的喜服，“我可能被缠上了。”
要不是没得衣服换，又不能衣不蔽体，他都想扯了这晦气的衣服果奔了。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道声音，“好热闹啊！”
严俞惊喜转头，却发现并不是和他一起躺棺材的人，略感失望。
来人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身上有股精明劲儿，看起来像个商人，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质量不错，剪裁得体，把他胖鼓鼓的身材都修衬得笔挺了一些，估计现实里属于比较有财力的。
中年男人叫张年福，据他所说，他和赵柔婷他们一样，也是跟着喜乐声来的，提到喜乐声时，他还上上下下审视了穿着喜服的严俞好一会儿，看得严俞十分不适。
张年福走到男尸边，陆杰和钱日峰都给他让开了，大家总觉得这个张年福的气质很奇怪，明明穿着现代社会的衣服，却比穿一身新娘嫁衣的严俞还让人慎得慌。
赵年福瞧了眼男尸，像是被污了眼睛似的，也不仔细检查，随手扯过血红的帷帐盖在男尸脸上，摸了摸他中指上的戒指，接着走出门外，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
屋内其他四人都被他的动作震住了，大家都看出来，他应该是想鞭尸。
严俞劝说道：“不太好吧，人都死了。”
赵年福脚步不停，语气倒十分诚恳，就像严俞前领导给他画大饼时的语气一样，“年轻人，当你选择轻松的那条路的时候，你就是在走下坡路了，越大的挑战往往能带来越大的收获，你就没有想过，你在这里担惊受怕，其实也是为了收获什么？你们中有人和鬼怪正面对上过吧，不觉得自己变厉害了吗？”
严俞：“……啊？”
赵年福将手里的石头朝男尸脸上掷去，看起来不过是随手一扔，却连尸体的脑袋带床，一起砸了个大窟窿，原本平整的喜床像是被什么小型炮弹轰过，那块石头甚至深深嵌进了地砖里。
所有人都惊了。
“比如，”赵年福接着说，“通过杀鬼，获得神奇的能力。”
就在赵年福说话时，屋里血红的装饰纷纷褪去色彩，变得惨白，刚才的喜床，也变成了祭台，被毁坏的男尸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破碎的牌位。
房间外，宅院里那些断掉的横梁、翻倒的书案一一归位，连破败灯笼也重新恢复了光亮。
一直萦绕在耳边的孩童呼痛声也没了。
随着光芒出现的，还有消失良久的柯远安。
刚刚屋子里明明只有四个人，眨眼间柯远安就伴随着屋内陈设的变化，诡异地出现在严俞面前，而且还是面对面。
要不是严俞惊喜出声，态度熟稔地询问柯远安怎么会突然出现，离得不远的张年福差点朝柯远安出手。
柯远安扫了一眼屋里的状况，没答严俞的问题，反而手动将严俞转了一圈，满意道：“嗯，活着，没缺胳膊少腿，很好。”
旁边的张年福不满地看着柯远安，要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出现，以他刚刚营造出的氛围，再加上几句煽动性的演讲，完全可以让这群人成为他的跟班。
气氛一时有些紧绷，柯远安这才笑着转向其他人，“我也是玩家，和他一起来的，发生了什么？你们突然就出现了。”
严俞：“你这边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柯远安点头。
钱日峰猜测道：“会不会这个宅子有结界之类的，把我们分到了重叠的两个不同区域，只是我们在这面，他在那面，因为张哥砸碎了男尸，才打通里两个世界？”
这样一来确实就能说通了。
尤其张年福，听到钱日峰暗地里捧着自己的说法，表情熨贴，对这个观点很是赞同。
柯远安好奇地问：“男尸？”
严俞给他解释了他们当时的情况，然后补充了一句，“这个大哥说，杀了鬼之后就会变强。”
“啊，居然有这种事。”柯远安态度不以为然，他把手里的东西往严俞手里一塞，顺势往严俞腰间摸去，因为被换成了新娘喜服，连严俞自己都不知道鬼卡放在腰间，柯远安却一下就摸到了，他看了一眼严俞的鬼卡，就原路放了回去，这才淡淡地道：“嗯，看来这个地方除了吓人，还是有一些好处的。”
他的动作太熟练亲热，大家看他们的眼光瞬间暧昧起来，看见柯远安掏出鬼卡，也只有赵柔婷问了句：“那是什么？”
注意力被引走，自然没人在意柯远安往严俞手里塞的红盖头，毕竟那东西也不是凭空产生的，它一直握在严俞手里，他们俩挨得那么近，也许是刚才严俞把它给了柯远安呢。
唯有严俞纳闷：这盖头不是一直在我手里？什么时候跑到他那里的？
这时柯远安已经开始给赵柔婷介绍鬼卡了。
“原来还有这张卡，我刚刚居然一直没发现，竟然还有倒计时。”赵柔婷把那张卡翻来翻去的看，“……三天，可是它根本没有过关要求，如果三天时间没了，我们会怎么样？”
“有可能会死，也有可能就直接游戏结束呢，就像一个恶作剧。”柯远安说着，大方的向她递出了自己的，严俞也凑上去，三个人互相交换着对方的鬼卡，具都一副坦然的模样。
张年福看起来十分关注他们，却半点没有交换信息的意思，钱日峰和陆杰也都假装专注自己的鬼卡，没有凑上来。
严俞直到此时看到鬼卡，才知道柯远安的名字。
柯远安鬼卡上的数值与严俞相差不大，他的卡片数据是：
体验者：柯远安
等级：无
可口值：0
精神韧度：59
武力值：42
总分数：0
本场剧情：棺材
本场人数：6
本场分数：0
本场剩余时间：两天半
说实话严俞很吃惊，这张卡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和他差不多的新人，可是明明柯远安带他进来的时候，表现得非常熟练，怎么可能是第一次？
想到这里，严俞才反应过来，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柯远安，表现得就像个比较沉稳的新人玩家，和一开始单独面对严俞时完全不一样。
难道是大佬装萌新，打算扮猪吃老虎？
严俞看了柯远安一眼，决定跟着柯远安的剧本演，反正他现在已经上了贼船，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去。
他又转头去看赵柔婷的数据：
体验者：赵柔婷
等级：无
可口值：6
精神韧度：21
武力值：36
总分数：20
本场剧情：棺材
本场人数：6
本场分数：20
本场剩余时间：两天半
然后他绝望的发现，赵柔婷的武力值竟然比他高两个点，他才34，而赵柔婷已经36了。
精神韧度那种东西就不说了，他好歹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了两年，肯定比没挨过社会毒打的赵柔婷高。
除了精神韧度、武力值这种直白的，本就应该有高有低的数据，严俞比较奇怪的是可口值，怎么理解“可口”？
他本来还想去和钱日峰、陆杰他们交流，但看着他俩防备的情态，严俞也不是没有眼色，便只是问道：“这个可口值又是什么？为什么我和柯远安都是0，但赵柔婷有6？”
除了张年福若有所思，其他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柯远安余光看向张年福，状若不在意的随口道：“会不会是因为柔婷杀掉了棺材里的怪物？”
刚刚他们换卡的时候，赵柔婷说了自己来这儿后遇到的事。
严俞指着“本场积分”那栏，不赞同道：“那也应该算在积分这里吧，你看，咱们没杀怪物，所以着一栏还是零，而赵柔婷的本场积分和总积分都是20。”
柯远安看向张年福，目光中尽是真诚，仿佛自己只是单纯的在解题，“这位……张哥，不是说杀掉鬼怪就会变强吗，如果杀了人也会变强呢？比如柔婷杀掉了那两个怪物，获得了20积分，别人杀了她，也能获得20积分……所以在别人看来，积分越高，就越‘可口’。”
他的猜测让赵柔婷寒毛直竖，后者连忙把卡片收了回来，心底忍不住开始埋怨起严俞，如果柯远安的猜测是真的，虽然她的可口值和积分少得可怜，但蚊子肉也是肉，要是真有人不嫌弃她那点分，那严俞把她的分数就这么念出来，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猎杀目标？
柯远安接着说：“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张哥的可口值应该更高吧？”
张年福脸色都变了，却并没有打算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只是冷哼道：“小孩子的胡话，在倒计时结束前，还是赶紧想办法通关吧，不会伤人的恶作剧？想得出来。”
说完他便率先离开了灵堂，钱日峰和陆杰对视一眼，也默默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