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棺材(二)
柯远安凑近严俞,用气音说:“听见了吗?”
严俞僵着脖子点头。
棺材里,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就好像棺材里被关进一个活人,正在朝外面的人求救似的。
一旦这么想,严俞甚至好像能听见呼救声。
被棺材盖住的声音闷闷的,她奄奄一息地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严俞情不自禁地伸手,手指还没碰到棺材,就被柯远安截住。
严俞满脸纠结,心虚地收回手,他只是怕里面真的被关了个活人。
柯远安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笃定地说:“不是人。”
严俞讪讪一笑,其实他也知道这里面多半不是人,只是习惯使然,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棺材里挣扎的动静陡然变大。
“哐哐哐!哐哐哐!”
据说停尸的棺材不能直接放在地上,那样容易诈尸,大概也是因此,这里的棺材都是用两根长板凳横架放着的,此刻那副棺材因为剧烈的挣扎,被晃得左右两边交错着微微翘起,再过不会儿,可能就要落到地上去了。
“走。”柯远安拉住严俞一只手,往他之前点蜡烛的那副棺材快步走去。
百斤左右的棺材盖子,柯远安单手便把它抬起搁在一边。
“进去。”他朝严俞说,口气不容置疑,“快点。”
说着把另一副棺材盖子也推开,看样子准备和严俞一人躺一副。
随着不远处棺材挣扎得越来越剧烈,严俞心跳得也越来越快,“进去?我?可是……”
没有可是。
柯远安一手从严俞背后绕过去,捏住严俞拿蜡烛的手,拇指顺势摁熄了烛芯。
另一只手抬起他的腿弯,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抱起放进了棺材里,里面垫底的布料泛着腐败的酸气,闻起来就是被用过的。
柯远安还站在棺材外面,意识到他打算把自己单独盖进棺材里,严俞连忙拽住他,哀求道:“要不你跟我躺一个吧,我真的不敢……求你了。”
柯远安:“……”
哐当!哐当!
那个棺材晃动得越来越激烈了。
两人对视了一秒不到,严俞侧着身子给他留出空隙,柯远安撑着棺材沿跳了进去,顺势熄灭了盖子上的半截蜡烛,双手抵着盖底将棺材重新盖好。
就在同一时刻,那边的棺材也终于被晃到了地上,两个声音刚好叠加在一起。
棺材里。
严俞紧闭双眼,把脑袋埋在柯远安颈窝里,采取鸵鸟姿态逃避现实。
棺材外。
一只皮肤溃破的手从倒地的棺材里慢慢爬了出来,它的脑袋深深地垂着,脊骨扭曲,整个人完全是对折的。
严俞和柯远安腿□□叠,却还是止不住地发抖,忽然,他感觉自己脖颈间有一股凉风,像是有人在耳边吹气似的。
可柯远安的呼吸明明是洒在他头顶发间的。
他不敢想是不是这狭窄的空间里,还有别的什么藏在他颈侧,只能用力的抓紧柯远安腰侧的衣角。
嘭的一声巨响。
怪物把柯远安掀开的另一副棺材,原本准备用来躺他自己的那副,也推翻在地。
接触到地面后,原本明明什么也没有的空棺材里,却爬出了一个同样脊骨对折的怪物。
两个怪物四处抽鼻嗅着人味。
抽气声很快便来到了严俞他们所在的棺材,四只手胡乱的摩挲着棺材表面。
严俞:“……”
严俞:救命。
他在心里胡乱地朝满天神佛求救,如来佛祖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观世音菩萨,救命呀!
察觉到他的恐惧,柯远安手抬到严俞的后颈,温热的大手轻轻按揉着,稍稍消去了些严俞的恐慌。
而此时,棺材外面的声音已经完全没有了。
安全了?
严俞正要问,却被柯远安捏住了嘴巴。
“起——棺——”不知何处,一声高高的调子传来。
随即两人就感觉到棺材被腾空吊起来了。
原来刚刚那四只手在棺材上摸来摸去,是在套抬棺的绳子?
严俞被吓得眼泪直飙,要不是颈后的按揉一直未停,连速度和力度都没怎么变化,给了他一丝安心的话,他说不定会因为过于恐惧而窒息。
柯远安微微蹙眉,倒不是嫌弃,他只是疑惑,严俞的鬼卡上,精神韧度一栏是57,那是一个相当高的数了,比他在游戏里看到过的大部分人都高,但是为什么他表现得这么害怕?
是因为棺材导致的幽闭恐惧?还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
有的人在可以依赖别人的时候,就会放纵自己的情绪,就像摔倒的小孩如果被母亲看到,会哭得更大声一样。
严俞是这样的人?
会这样依赖一个陌生人的人,精神韧度会有57?
大约是在下山,两人头下脚上的被抬了不知多久,严俞大脑都有些充血了,棺材才被放下来。
有脚步声靠近,严俞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预感成真。
嘭!嘭!嘭!嘭!
是钉子钉进棺材的声音,他们在封棺!
在这声响里也不必再保持安静了,柯远安拍拍严俞冰凉的脸,笑道:“别睡着啦。”
严俞十分紧张,压低的嗓音嘶哑道:“……我们、我们是不是要被埋了。”
柯远安捏起拳头朝棺材盖猛锤了一下,把严俞吓了一跳,外面钉钉子的也顿了顿,随即就是越来越快的锤钉声。
“被埋了就挖出去,好了,别抖了,就这么怕鬼?”柯远安轻松地说。
严俞沉默,专心地用曲起来的手摁住心脏,试图让它不要跳得太快。
就在柯远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严俞才重新找回说话的力气,“可是鬼……真的很可怕啊。”
怂得理直气壮。
棺材盖子上,封口的长钉被一遍一遍地敲打,直至和棺材盖齐平,接下来却不是入坑埋土。
又是一记拉长的高喊:“良辰吉日到——”
喜庆的唢呐锣鼓声合着欢快的调子响起,棺材也再次离开了地面。
严俞和柯远安异口同声道:“阴婚?”
柯远安若有所思,“难道是‘书生’和‘娇娘’……”
严俞的思维被恐惧搅合着,没明白,柯远安又道:“还记得卡片上那首歌谣吗?”
这一路上倒是彻底给他醒了酒,为了找回思绪,严俞低声背了一遍卡片上的歌谣。
“书生来,睡棺材,梦里娇娘白,升官又发财,此生长情永不败;小鬼笑,娇娘俏,明朝戴官帽,送妻去过桥,官家女儿几多娇……‘书生’、‘娇娘’、‘小鬼’、‘妻’和‘官家女儿’。”
奏乐声特别大,严俞不自觉提高了些音量,“你是说,我们是在扮演歌谣里的书生和娇娘?”
音乐却在这时诡异地停止了,严俞甚至怀疑棺材外面的人是不是也听到了,他紧抿着嘴等待它们的反应,过了会儿,唢呐又吹了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柯远安这才开口:“不对,如果是书生和娇娘的阴婚,那为什么后面还会出现‘官家女儿’,这歌谣明显唱的是一个书生得志后,抛弃妻子的故事。”
严俞想了想说:“说不定‘娇娘’就是通过阴婚成为‘书生’的妻子的呢?”
“说不定,也有可能我们只是并不参与这段故事的玩家呢。”柯远安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如果我们是歌谣里的某个人,那我们之间也许有一个是‘书生’,但肯定有一个是‘娇娘’。”
严俞:“为什么?”
柯远安:“我猜的。”
严俞:“……”
棺材再次停了。
柯远安突然俯在严俞耳边,低声说:“别死了。”
严俞正要回他,却发现柯远安已经消失了。
恐惧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眼前的纯黑慢慢变成了血红,喜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叫他。
“娘……好疼,娘……”
那声音好似就在他身后。
严俞惊慌转身,随即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棺材里了,这里比棺材宽很多,甚至可以翻身。
但他什么都看不到,目之所及只有一片血红,那道孩童呼痛声时远时近,像一把锯子拉扯着严俞的神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知觉,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挡在脸上上,他抬起手伸到眼前,把自己头上的东西扯了下来。
原来刚才眼前的血红,都是因为自己盖着这块红盖头。
原来他是新娘,如果真像猜测的那样,这场阴婚的主角之一是歌谣里的“娇娘”,扮演“娇娘”的人就是他。
和他一起躺在棺材里的……他甚至还不知道名字和性别的朋友,在哪里?
严俞手里死死拽着那块红盖头,鼓起勇气转动着自己僵硬的脖颈,朝床的另一边看去。
一具皮肤已经开始溃烂的男尸,直挺挺地躺在他旁边,因为眼睛周围已经腐化,眼球歪斜斜的凸着,眼仁放佛在看着严俞似的。
严俞:“啊啊啊啊啊!”
严俞吓得翻身而起,离开了用血色帷帐堆砌的喜床,朝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是具陌生的男尸,并不是和他一起的人。
恐惧让他的手有些不听使唤,那门闩又是严俞没有见过的,他慌乱之间根本打不开。
因为顾忌着身后的尸体,他频频回头观望,只觉得那烛光明灭中,尸体的脸朝他这边转了过来。
再仔细看时,又仿佛只是他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