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村长在桌子上一直跟律师们说,感谢律师们的到来,帮助他们村子解决一些事情。
但他们其实都还不是律师呢,邹广晔还是个实习生,她和宋源是律师助理。
时思子看着微信上的消息,村长又在饭桌前讲话,这种在别人在前面说话,你低头玩手机的行为很没礼貌,她上班这么多年,该有的职业素质还是要有。
她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放下了。
等会儿再回信息吧,反正,也不是什么急事。
村长很感激她们几个律师的到来,举着自己的白酒,抿了一大口,语重心长道:“我们村儿这些都是家长里短事,夫妻矛盾,儿女赡养,邻居打架,说来说去就这些,我也知道有些事法律也解决不了。”
是啊,今天一上午,有的事听的时思子头疼,大概就是婆媳十几年前的矛盾一类的。
几十年前婆婆苛待儿媳,现在婆婆老了儿媳不给婆婆养老。
你说错,这些到底是谁错?
村长话还没说完,时思子手机又响了。
时思子尴尬的抿了抿唇,看到靳言安的来电。
一桌子上的人,村长,书记,支书都在这儿,而且法律援助其实挺重要,能够提高律所的社会形象,最后还是要他们给予评价律所。
万一到时候评价说:这些律师就是来我们村摆拍的,啥事儿也没干,一直在接电话,那时思子就完了,直接会成无业游民。
景天硕在带她的时候就一直在说,律师本质还是服务行业,只不过是服务性质不一样,他们作为律师,给顾客解决问题,专业素养一定要有,她跟着景天硕跟当事人见面的时候,从来没见景天硕微信响过。
有次时思子手机响了,景天硕告诉她:我们律师是按照小时收费的,你既然把你的这一小时卖给了你的客户,就不要再因为别人的事情被打扰属于这个客户的时间,这是工作原则。
时思子思考一会儿,大拇指往左一滑,挂断了。
靳言安听到电话里边响了一声又提示,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在拨。
他眉头皱了一下,那一刻,心像是从云端摔到了泥里。
靳言安站在自己家的阳台上,呼吸微促,捏紧手机,手上泛起青筋,眼神不敢相信。
她从来,没有挂过他的电话。
而刚刚,就是挂断了。
正常正在通话中的语音是:你拨打的用户正忙,请不要挂机……而不是响几声后提示正在通话中。
她居然会挂他的电话,知道她工作忙,想着这会儿是吃饭时间想跟她聊聊天才打过去的。
他看着手机,有些艰难的想再次拨打,但又没了勇气。
当年那样的挫败感再次袭来,那是在她说了跟他分手的话后,他多次想找她,也是这样,没有勇气。
但很意外,手机响了。
她给他回过来了,问:“怎么了?”
那语气,真的有很重的不耐烦。
她以前,从来不会跟他这么说话,永远都是细声细语的喊着哥哥,跟他撒娇,考不好了就求抱抱,被老师批评了求亲亲,考好了要奖励她一个抱抱,写出来一个地理大题就要靳言安奖励她一个亲亲。
他喉咙缓慢的上下滚动,声音艰涩:“你在哪儿呢?”
“上班。”时思子站在村长门口,里面的人还在喝酒吃饭,她略有无奈:“我还能干什么?”
上班,生活,除了这四个字,还能干什么呢?
“我…”靳言安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他声音有些哑:“刚刚在忙吗?”
“嗯。”时思子耐着性子说:“在跟村民一块吃饭。”
靳言安沉默了几秒:“我看见你在用暖扇烤手,我正好昨天夜里去商场给你挑了两个好看的羽绒服,想给你送去。”
两人沉默了几秒,靳言安在等她的答复。
“北清很冷了,”靳言安补充:“你会感冒。”
时思子闭了闭眼,语气里夹杂着无奈:“我发个定位给你,但我们饭还没吃呢,我先回去吃饭了。”
没等靳言安多说一句‘好’,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回到饭桌,时思子扬起职业笑容,宋源问:“男朋友啊?”
时思子给靳言安发了个定位过去,才摇头:“不是。”
“不是男朋友,还发定位?”宋源笑笑:“真能腻歪。”
时思子认真解释了下:“真不是。”
村长又开始在那里说村里的那些事,大到几十年前孩子过多家里太穷扔孩子,现在想认回孩子不愿意回来,小到几十年的邻居两口因为一只鸡打架。
反正她们听的还挺开心的。
闲聊碎语,娱乐八卦,向来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村长说:“我们这边给你们准备最好的房间,你们晚上就在这儿歇息吧。”
时思子:???
没说要在这儿留宿啊。
宋源点头:“那谢谢你们的招待了。”
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村里分配的公益小组,宋源是队长,他说不回去,那肯定是回不去了。
吃完饭后,村长带着三个人围着寨子转悠,这个寨子古风简朴,木制房子年代久远,地面的柏油路有着显而易见的裂痕,冬天到来,路边的草都变成了枯黄色。
下午一点就继续工作了,还是那个房间,时思子烤着电暖扇,听到外面的打雷声音。
她怔了一下,起身出去,看见雾蒙蒙的小雨扑簌簌坠下。
今天查的天气预报也是有雨的,时思子打开手机给靳言安发微信:“下雨了。”
靳言安没回复。
时思子又加一条:【你别来,下雨开车危险】
还是没回复。
时思子直接打电话过去,没几秒接通,时思子问:“你在哪儿呢?”
靳言安专心开着车:“快到了,还有十几公里。”
“下雨了。”时思子看着外面,心里郁郁的不开心。
靳言安‘嗯’了一声,对这些不甚在意:“是有点雨。”
她劝说道:“言安,这边路况不好。”你回去吧。
时思子想开口,但也了解他,他这个人,做事情不走回头路。
“你开车小心一点。”时思子说。
靳言安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好,别担心我。”
挂断电话后,时思子在门外站了很久,看着外面的雨停停歇歇,她心里涌起一股难忍的郁闷和心痛。
不知不觉,眼泪从眼角溢出。
是不是真的,她太贪心了。
总侥幸的想着,和靳言安这样的相处方式很好,只要能时不时得见到他,她就能安心的生活,总觉得,两人真的可以安然的相处下去。
但事实就是不可能,事实就是她在享受,享受着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享受着靳言安对她的照顾和关心,自欺欺人的说着两个人是好朋友,然后把这些照顾和关心挂在了‘朋友’的名义上,好让自己接受的理所当然一点。
他们是做不成朋友的,她早该明白。
从他回国出现的那刻起,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在慢慢升温。
她拒绝不了靳言安,就像今天,他来给她送衣服,嘴上虚伪的说着不要,但内心,是开心。
可这样是不对的,明明知道没结果,却自私的享受着他对你的好。
靳言安对她的感觉不可能是妹妹,她对靳言安的感情也是哥哥,曾经踏破的禁忌无法恢复两人的友谊。
她抹了抹眼泪,收拾情绪进了房间。
又开始准备工作了,遇到一个婆媳打架,儿子在中间一句话不说的情况。
来法律援助的是儿媳,说婆婆打她,然后给时思子看了身上的伤,胳膊上一片淤青,还不浅呢。
要不说律师最无情呢?看惯了人间疾苦。
婆媳关系,夫妻家暴出轨,员工工伤跟单位索赔不成,这并不是穷人才会出现的事,有的富豪老爹一死,兄弟两个开始在公司内斗分钱夺权,时思子在律所多年,看多了这样的事,渐渐也就麻木,能帮则帮,可她也只是个凡人,能力有限。
还有一件事就是,不能百分之百的相信自己的辩护人,因为人都是只说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但是如果律师没有全面了解事情的原委,到了法庭上,这都是很致命的东西。
以前就有过,时思子办理一个双方斗殴索赔案的时候,当事人一直避重就轻的说对方打他,但其实,他把对方头打破了一句不提。
时思子问:“那你有对你婆婆动手吗?”
女人心虚的摇头。
时思子继续问:“真的没有吗?”
女人:“是她先打我的。”
时思子:“那请你说清楚事情原委,不要隐瞒。”
“中午我婆婆给我煮的饭都是一些青菜,我还在孕期,脾气急,每天吃这些,我真的腻味,就把盘子摔了,我跟我婆婆就打起来了,我先动的手。”女子说起来都是泪:“我老公也不帮着我,就因为我头胎是女孩,这胎查出又是女孩,公婆我老公都不高兴,想让我打掉我又不肯,从怀孕到现在没做过一顿好饭,我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动手的。”
说着哭的一抽一抽的。
生活,真的是一地鸡毛。
时思子又何尝不是,母亲在疗养院,父亲在监狱,自己一个月工资去掉房租水电和母亲疗养吃药费用,基本都是月月光,她这样的已经算是许多人眼中的都市丽人,独立女性。
但其实,还不是连个病都生不起,去逛超市挑着快过期的酸奶买,买卫生巾都得计算着哪种更划算,就算这样节约,生活还是在靠孟依的救济,有次她生病,都是孟依垫付的医药费。
孟依甚至说,不让她上班,孟依养她一辈子。
可她脸皮总不能这么厚,有手有脚的去靠别人。
生活的艰辛,她早体会到了。
时思子给她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她越说越激动,说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骂她那一家人,说婆婆重男轻女,老公窝囊废一句话不敢跟婆婆说。
像这种事情,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呢?律师又能给什么建议呢?建议她离婚,她一个孕期三个月的人离婚,剩下孕期的生活来源是什么?而且她一个习惯当家庭主妇的人,习惯了不用出去挣钱,让她离婚以后自己养活自己,她怕是做不到。
不离婚,这种情况,就算找了律师出面协调,顶多能管个两三天,几天后,家里该闹的还是闹,该打的,一点也不会少。
法律根本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时思子几言相劝,才让这位孕妇情绪好了些,但她内心知道,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时思子被电暖扇烤的浑身热了起来,三点多,电话响了,靳言安的来电。
他到了。
时思子跟宋源还有邹广晔打了声招呼。起身出去。
村长给他们这次活动准备的房间在村正中央,到村口还是有点距离,而她又是个典型的路痴,没一会儿,居然在这个村子迷了路。
靳言安:【来了吗?】
时思子不自觉舔了舔唇:【我好像……迷路了】
靳言安看着消息有些无奈,笨死她得了。
靳言安:【把位置共享打开】
哦,时思子刚打算按他说的做,看见他又发了一条。
靳言安:[猪头]
骂她是猪呢。
明明是这个村子太弯弯绕绕了好不好!根本就不怪她!
位置共享显示看见两人距离一千五百米。
她实在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看着地图在原地转着方向来对准手机上的箭头。
刚对准箭头,靳言安那边说:“不远,你别动,我去找你,别我们俩越走越远。”
看不起谁呢?
是不是就知道她是个路痴,故意在这儿说呢。
时思子在屏幕前做了个鬼脸,可身体还是诚实的没动。
主要是她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再走丢了不划算。
以前,都是乖乖的等着言安哥哥来接的。
她原地站着,天还是下着雾蒙蒙的小雨,细风吹的时思子有点冷,捏着伞柄的手慢慢开始转凉,又转向冰。
她冻的牙齿打颤,脑中灵光一闪,靳言安带伞了吗?不会淋着过来的吧。
有这个想法,她赶紧往刚刚已经找对的方向走,没走两步,看见远处的身影。
他穿着灰色的羊绒大衣,里面套着白色的羊昵衫,黑裤配上白色板鞋,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伞柄,而右手,拎着衣服的袋子。
雨滴顺着伞流到地上,他的脸也因为伞的弧度慢慢升高而显露出来,五官轮廓立体分明,一双桃花眼在此刻多了几分清冷。
他一向如此,在外人面前,一向都是‘莫挨老子’的姿态。
时思子舒了口气,还好,他不是傻子,知道带伞。
不对,时思子,你是傻子么?能把一个iq160的人想成傻子。
他能不知道下雨要带伞吗?时思子有些嫌弃自己的多心。
见到她,他眼神慢慢升起温度,看到她的手已经冻的通红,他大步走过来,到时思子面前,垂眸看她:“把伞收了。”
时思子看了一眼他的伞,黑色大伞,而自己的伞是个单人小伞。
她把伞收了,移步钻到他伞下。
“把羽绒服穿上。”靳言安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我看你瘦了,比以前的尺寸买小了一个码。”
以前穿l,现在穿s,不过冬天里面加毛衣,l码里面可以加毛衣。
时思子接过,往袋子里面凡吊牌上的价格,一看,四千多。
她摸着吊牌,足足安静了半分钟,内心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这个钱,可能对靳言安或者曾经的她来说,是九牛一毛,但对于时思子,已经是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时思子抬头看着他,风吹的她耳朵发红,哈气吹散在空气中,她问:“言安,你为什么来找我?”
靳言安身子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他也实话实说,带着以往的宠溺:“傻瓜,怕你冷啊。”
时思子心里越发难受,想了想,说:“言安,我不应该贪心,觉得我们这样的相处方式很好,其实我们都明白,我们做不成普通朋友。”
他笑了,声音坦荡:“我从来没想和你做朋友。”
他们从来也都不是朋友。
他们的暗恋,是相互的,他们之间,永远都是有情愫的。
他垂眸,一身的高定成衣,身形挺拔而又修长,让人一看,两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接着说:“也就你那么傻,还想做朋友。”
时思子淡淡的笑了笑,点了点头,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是啊。”
不该想那么多的。
小雨下的淅淅沥沥,再大点,就和当年一样了。
是时思子看着远方,在想,她还有没有承受能力再去复演当年那撕心裂肺的场景。
时思子低着头,小声低泣着:“可我们回不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