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安的责任
卯时时分,昭阳殿迎来清晨第一声。
在外守候多时的宫女捧着朝服。
“嘎吱”门轻轻推动。
衣服放在床榻上。
一双纤细的手指伸出,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穿好。
手指不像平常人家姑娘的手,上面带着道道细小的疤痕。
战争还是对容若留了情面,裸露在外的肌肤,除了手指以外,有任何伤痕。
出来时,天还没亮,宫灯却已经点起,黄色的灯光为容若铺上一条前往朝廷的大道。
容若得上朝,每天雷打不动。
皇帝的权力到了她的手上。
她不做,没人会去做。
能力越大,你所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
享受权利的同时,义务也得承担。
容若是先帝时期唯二两个孩子中的一个,只有她和纳兰容苟是名正言顺,这份责任换谁来都不行,必须得是她,也只有她才可以。
朝廷上来的人挺多。
是个新奇事。
自天赐帝之后,朝廷上的人都是爱来不来,生病的生病,有事的有事,到了后面,甚至理由都不需要,直接可以不来。
最应该领头作用的上司都不想干活,他们这些下属再怎么努力也是空的。
朝廷甚至出现过,“上朝一人,一人上朝,万人嘲笑”的场景。
大臣们面面相觑,彼此之间熟悉着对方。
他们这些人中,不少是新提拔上来的新面孔,也有一点儿是前边官员。大伙儿看着面生,凑在一起半天半天也不知道谁是谁。
容若上朝,从来不缺一天,她来的永远是最早。
她是用皇上受惊,需要养病的理由执掌朝政。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是都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上次众位爱卿的奏折,本殿都仔细看了遍,海城听说地区百姓不安定,本殿看了你们说的问题,缺银子?朝廷不是已经拨银元下去了吗?为什么还会缺?”
容若的目光扫视殿下的官员,
“是没有落实下去吗?”还是被有心人私吞?
“殿下。”左相李浩站出来,他是近些日子里新升上来,眉目中带着点儿稚气。
他弯腰行了个礼。
“海城前身是一个不知名小国的都城,往来便利,不少国家的商人奔波劳累都会在那儿歇息,商人有钱,海城地区的资源昂贵,收的银子也多。”
“有了银子,为了吸引更多商人,海城便在当地建构不少娱乐玩耍东西,纳兰国吞并后,赋税上来,海城还没来得及缓口气,此地本就是商人往来重地,鱼龙混杂,顾忌别国脸面,不少东西只是损坏,并没有重创,消费水平还是摆在那儿,朝廷提供银元不过杯水车薪,无法让海城正常支出。”
“臣认为,纳兰国刚从劳累中回过神,需要银子的地方不少,但百姓恢复生息也是重,偏远地区的税收减少,江南地区也可一样减少。”
纳兰国是通商之国,往来贸易发达,但也是某些地方发达,如今纳兰国刚恢复点,容若就想着以富带贫,在富贵地方多收点税,弥补偏远地方的经济。
容若身居顶位,百姓的贫苦也只能从地方递交的报告查阅,看到海城官员说经济发展起来,便想从海城身上多收点。
容若不会知道,有一种看,叫作别人想让你看到,地方官员想着纳兰国兴起,在自己管辖的地区做出点成绩会更容易得到上面赏识。
李浩说的真诚,句句在理。
容若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而是看了他一眼。
“左相大人说的有理,是本殿思考不周,忘了海城实际情况。”
“为殿下和百姓分忧,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赵大人。”
听到容若喊他,赵忠书站出来,行了个礼。
赵忠书是礼部尚书,他跟李浩一样,是近些日子调上来的年轻书生,没有任何背景,礼部尚书的位置,由他来坐,很大原因是老臣的大力推荐和科举成绩的亮眼。
“臣在。”
“按照李相说的,去实行,另外,你找点机灵信得过的人,去民间,把百姓生活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记录下来,整理给本殿。”
让本殿看看,民间,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喏。”
“御史台何在?”
一个看着稍微比之前二人稍微年长的人出现。
不同的是,她是一位女性。
她叫琴怡,字婳,是前朝忠臣琴心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纳兰国开国来,第一位探花。
纳兰国重商,商业对于男女地位并不是过多限制,而官场不同,某些官职只要男性。
容若上台后不久,颁布的新政中,就有一件:男女不论家世,一律平等参与科举考试,除极个别官位外,官职不限男女。
琴怡,便是趁着这次机会,在所有男儿中,大败众多对手,获得探花的位置。
容若对这块金子是第一时间注意到,有心拉来。
问她,想要何位。
她说,御史台。
容若问,为何。
她说,她要审判,那种害死她哥哥的恶人。
“臣在。”琴怡站出来。
“把海城那些人带回来,好好问问,为什么给本殿的东西,写得是假的。”
容若意味深长地看了琴怡一眼。
“好好审,如果放过了他们,下次还会有人再拿假的东西来糊弄本殿。”
政事大大小小处理不断,容若认真听取每一个人的意见。
巳时四刻,下朝,容若面上是止不住的疲惫。
她幼时是个不爱读书的,下面有个弟弟,纳兰琛方当时态度很明显,是要把帝位传给纳兰容苟。
这种为人处世之道那时的她认为将来不可能会落到自己,一个劲儿得锻炼自己的剑术,书读得一知半解,全想着她的宝剑。
容若脑海里还来回飘荡着大臣们的意见。
没了外人,容若那种不安感又升上来。
像今天,这种事明明很容易看出来,可自己还是没想到。
自己真不是一个应该处理事物的料子,国家这样交在自己手上真的不会出事吗?
容若不知道,她很迷茫,她也不过及笄之年,能上位纯粹是赶鸭子上架,她的目标,她的人生,会永远封闭在皇宫中吗?
殿内,宫女放好热水。
脱下长衫,足尖轻点。
细微的水声响起,水面上升起一层平静的涟漪,层层波纹荡漾起。
容若把自己埋进水里。
水是很干净的液体,世界有任何脏东西,清水都可以洗去。
雾气升起,容若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不算透明的水中,她后背上的疤痕出现。
后腰到肩膀,上。有一条最为明显的,如同蜈蚣在她的腰间上蜿蜒。
这是最为丑陋的一条。
容若记忆深刻。
是一次小规模战役中,自己没留心,被敌人偷袭,从身后砍了一刀。
当时她的血流了一地,全身发冷,差点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再往下看,容若身上还有。
细细的,长长的,明显的,不起眼的。
都是在那场大战上留下的。
她的身体如同一张画纸,那些不留情的冰冷刀具划出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画作。
手指抚摸过,还可以感觉到它们凸起的触感。
战争给她身上留下的,不过是可以愈合的伤疤,再疼,再致命,从结果来看,自己还是活着。
可惜那些个无辜受难的百姓。
他们丢了命,自己不过是受了伤而已。
容若再次把自己埋进水里。
如果自己的自由和快乐可以换取百姓的安身。
那就……
试试吧。
总归是要有一个人承担起这份责任。
为天下。
也为无辜渴望安定的人。
水面咕噜咕噜。
容若从水里仰起头,湿漉漉的长发遮住她那双明媚的眸子。
里面的情绪看不出一点。
良久,容若剥开头发,眼神再次变为平静。
一如她这些日子里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