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世界
容若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跑出了森林,累得瘫坐在地,趁着喘气的时间,她观察着周围,惊讶地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
与山清水秀的江南完全不一样,这儿黄沙满天,狂风怒号,她这是来到了北方?
她最熟悉也最爱的地方。纳兰容若一直走着,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一路上她东躲西藏,直到走到一座城池前,她才松了口气。
门有条缝隙,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她轻轻一推,门缓缓打开,里面的场景,有一段诗词形容最为形象。
“ 刳腹绝肠,折颈折颐,首身分离,暴骸骨于黄土,头颅僵仆。”
才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骇人的场面,她被吓得退后一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后,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血迹,向前走着。她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了,现在只想在这儿找个可以果腹的东西,什么东西都可以,只要可以填饱肚子就行!
越往里走,属于孩童的声音越大,纳兰容若小心地跨过一具尸体,一个转角,她看到了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被父母保护而幸存的孩童,趴在血肉模糊的尸体上,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尸体是不是自己的父母,他们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摸索,爬在尸体上 ,用自己稚嫩的,混合着血迹和泥土的脸蹭着,蹭着那枯柴一般的手,妄想得到一个像以前一样,一个慈爱的目光,或者一个温柔而寒冷的拥抱。
不远处,有些幸存而奄奄一息的人看到纳兰容若,挣扎地爬向她:“救救俺,救救俺。”
一边爬着,一边抓着身下那不多的泥土放入口中。他们太饿了,这些天还活着,就是靠吃着这些土,虽然难吃,但好歹撑到了现在。那如纸薄的衣服随着他们的爬行,而渐渐磨烂,仅存的一只手,或一条腿的身体暴露在纳兰容若面前。
纳兰容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副场景,她以为她足够坚强,没想到当现实摆放在她面前。
她吓得双腿打哆嗦,控制不住地跑开。 跑了不知多久,纳兰容若才停了下来。刚刚发生的一切惊心动魄,完全颠覆了她以往的认识。
“咕噜。”还来不及喘气,便听到了这样一声。
地上全是血,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清晰。身体的疲惫占了上风,顾不上有多害怕。她坐在地上休息了会儿,纳兰容若回过了神,她小心地跑向一间又一间屋子里搜寻,以为可以找到一些吃的。
找了许久,才仅仅只找到了两块红薯和半个玉米。
纳兰容若拿起那半个玉米,狼吞虎咽起来。
很快,半个玉米就消失了。
纳兰容若看着剩下的两块红薯,咽了口水,她现在很后悔,刚才吃得太快了,玉米什么味也没吃出来。想了半天她还是没舍得吃,把两块红薯收到了怀里,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她决定出去找找机会。
在寻找城池的路上,纳兰容若才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与夫子所讲的大不相同。
夫子所述的,乃是一个,繁荣的,和平的太平世界。
而纳兰容若今天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有这么多不公:
许多人流离失所,饥不择食。他们不在乎自己居住的屋子是那个艺术大师建造的,他们只在乎房子够不够结实,可不可以挡住风雨,能不能让他们好好睡一觉。
他们不在乎吃的是山珍还是海味,他们乞求的,不过只是一碗掺了泥沙的米饭。 他们不在乎身上穿的是不是丝绸织成的衣服,他们在乎的,只是这件衣服可不可以御寒,容不容易破,够不够便宜,能不能省给孩子穿。
然而,这些都只是浮云。
他们有的,不过只是几根木头和一些杂草组成的草屋,吃的是土,难消化,死后骨瘦如柴,肚子却涨得极大,穿的,只是几块勉强遮羞的布料罢了。
战争,在一些人眼中这只是一场行为艺术,而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则是是让他们雪上加霜的罪魁祸首。
这是权力和富贵的斗争,而又会有谁施舍给他们这些,卑微而又渺小的人一个怜悯的眼神呢?
这才是战争?这才是世道?这才是我真正应该看到的一切吗?
纳兰容若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遍布黄土的道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认真地看了一遍这个世界她抬头看向天空,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若我当选天子二十年,我必让天下黄金与泥土一个价!
夜黑了,很冷,弯月独自立在高头,路上几乎看不到任何生物,唯独乌鸦的叫声一直传来,报丧一般的刺耳,难听得让人烦躁。
纳兰容若一个人走在漫长看不到边的道路上。 她紧紧地抱紧手中的红薯,生怕被人抢走。
不知走了多久,天亮了。地上突然震动起来,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一阵马蹄声,抬头一看,一队骑兵便到了眼前。
最前面的是一个少年,手持兵刃,满脸的风尘。
“将军,那儿有人。”
纳兰容若看向那位将令,他也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是惊讶。
来者名为容荀,二十有四,字珏,为纳兰国贵族容家养子。
容家从纳兰国建国时就存在了,乃前朝贵族,他们家族的年龄可以说比纳兰国的更老,更长 。并且,容荀的爷爷有先见之明,他预感前朝命数已尽,早早地投靠纳兰琛,立下了汗马功劳。 以至于纳兰琛登基后,不但没有对他们下杀手,反而赐姓“容”,且只要容家生的出儿子,便可世袭为将。(从四品)
容荀也认出了纳兰容若,他转过了头,不再看她一眼。 因为他最讨厌皇室的那一套虚伪和奢靡。
看到纳兰容若,他下意识地以为她也是那样的人。
“将她带回军营,安顿好!”
再怎么想,这人也是个公主,自己多少多少是纳兰国臣子,从小受到教育便是尊君重道,再不济,也看不得先帝遗孤流落世间。
“遵命。”
纳兰容若被他们带到了军营,安置在一间简陋的帐篷内,她坐在硬得像块铁的床上,注视着前方。
容荀从帐外走进来,把一个破烂的碗,和一双同样破烂的筷子放在桌子上冷冷道:“这是军中唯一一个碗,殿下可别嫌弃。”
容若站起来,走到桌边拿起碗。
里面装的是黄米,混合着泥土和黄沙,看的第一眼,容若整个人就呆住了,握住筷子的手久久未动。
“怎么?殿下未必这就吃不下了?”容旭面无表情,声音像冰一样,让人听了发抖“现在战乱频繁,早就没什么东西可以吃了,殿下现在手上的这碗粮食,还是琅城百姓拼命缩减才省下来给我们军营士兵吃的!殿下若实在难以下咽,营中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吃,殿下只好继续饿着了。”
容荀闻言,望向容旭:“容将军多虑了,我并非难以下咽,只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出宫,看到外面的世界多少有点没适应过来。”
说完,容若当着容荀的面,将这碗饭一点点吞进肚中。
泥沙磨着喉咙,带来一阵阵刺痛,黄米散发着一股酸臭味直冲她的大脑,好在腹中的饥饿感将她的感官麻木了很多,让她吃的时候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艰难。
容荀看着她一点点吃完,眼中的寒意才少了些,声音也不似开始开始那样冰冷。他朝容若行了个军礼“既然殿下已经用餐完毕,那臣就不打扰殿下休息,先告退了。”
容荀拉开帐篷,正欲离开时容若叫住了他“容将军请留步。”
跨出帐篷的脚硬生生收了回来,“殿……”正当容荀不耐烦开口时,怀中猛然被塞了半块红薯,一瞬间,他的不耐烦消失了。
“容将军,”容若看着容旭,道:“谢谢你。”说着,容若也学着刚刚容荀那样行了个军礼。
握在手里的红薯比他的手小了几圈,但却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见过的最大的粮食。注视着手中的红薯,眼中的冷意慢慢消散变成了漠然,他朝容若行了个臣礼,离开了。
容荀走后,容若将容旭带来的兵装换上,把原来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头,做完这些后,她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