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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曲意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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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青元在观海集上逛了有大半个时辰,又去东市的得意坊买了两只炭烤的乳鸽,才优哉游哉地回到了公主府。

    常会迎着她,还未来得及说话,她便把一只乳鸽抛给了常会,还不忘嘱咐道:“你不能吃腿儿,撕下来给我。”

    “奶奶!”常会抱着乳鸽在后面追她,“你跑到哪里去了?殿下早间请你一同进膳呢。”

    “啊?”赵青元回过头,诧异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

    赵青元没等他说完,就闪进了屋,把门“嘭”地一声合上了。过不多时,她走出来,已换好了裙装。

    “头,头!”常会在旁提醒。

    赵青元将发簪一拔,发冠一扯,一边走动一边甩头,一头青丝倾泻而下,美不胜收。

    “我给您梳头?”

    “你还会梳头?”赵青元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昨儿不是还什么都不会么?”

    “您昨儿也没问呀!”

    赵青元已坐在妆奁前,她姿容姣好,脂粉轻傅,蛾眉淡扫,已是一番绰约模样。

    常会也为她绾好了髻,刚想要称赞几句,便听她问道:“奶奶美么?”

    “咳!咳咳!”常会被自己涎水呛了,捂着嘴咳了一阵。

    “你染上了风寒?你离我远点儿,莫把病过给我。”

    “美,美!奶奶不说话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人儿了!”

    “放屁!”赵青元瞪她一眼,说道,“奶奶说话,也是最美。”

    “你说,”赵青元沉吟了一下,问道,“我要不要给殿下带些礼物?”

    “什么礼物?”常会犹疑地看着她。除了那几本她藏藏掖掖的小册子,他不知道赵青元还有什么像样的物件。

    赵青元扬了扬头,用下巴去指案上的两只乳鸽。

    “这……不好吧?这种府外的吃食……”

    “什么府内府外,这可是得意坊的烤乳鸽。得意坊你不知道么?百年老店!我打小就吃,也未见怎么着,难不成还能把殿下毒死?”赵青元说得有些得意,好似这得意坊就是她家开的。

    那乳鸽去了头,拿油纸包了,用线捆好,只余脖子梗在外面。

    常宁也觉得自己的脖子梗住了。她在上林宴中见过赵青元,那时她一身正服,佩金带紫的,看着倒有几分正经模样。她方才是怎么评赵青元的?是了,乖张。眼下她觉得那词儿用得还是太轻、太浅。

    “赵将军。”她不能失礼,整个公主府也不该有失礼的人。她在心里这么想,向着赵青元福了一礼。

    “本将来拜会公主殿下,烦请你通传一声吧。”赵青元对她一笑,将乳鸽递到她眼前。

    常宁颤着手接过了,也是一笑,道:“是。请稍待。”

    “殿下,殿下!”

    齐芷正在案前写着些什么,被她高声一喊,这字就写坏了。她把笔搁了,抬头看着常宁。

    “她,她!她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匪流子打进了上京城。

    “好好说话。”

    “是。”常宁顿了一顿,说道,“赵将军来了。”

    “请吧。”齐芷不动声色地拢了一下耳边的发丝,站起身,思忖片刻又坐了回去。

    赵青元远远地瞧着她伏案疾书,便放轻了脚步,走到近前拜道:“殿下。”

    齐芷待她行了个全礼,才笑着起身将她扶起,说道:“赵将军,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赵青元站起身来,偷偷打量着她。她今日没有宫装钿雀的托衬,不似初见时那般华贵明艳,但未施粉黛间,便已然眉眼如画、肤若凝脂,素色罗裙不减其色,反增一分动人,真是素雅丛中独绽的高枝。

    赵青元愣了一下,不禁对方才“最美”之说产生了动摇。她往日从无自轻自贱的心思,世上万物,只觉自己的才是最好。今番仿若云与泥相见,星与渊会逢,竟给她生出一丝莫名的自惭形秽。

    还未等赵青元想明白,齐芷已拉了她的手,引她坐下,说道:“将军惠临舍间,本该倒履相迎,无奈公事缠身,竟至今日才得以会面。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不知将军住得可还舒心?”

    赵青元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怎么像是话本子里的明君会忠臣?她不知道怎么接这些文绉绉的话,只感慨着齐芷的手可真够凉的,便胡乱敷衍道:“舒心,舒心。”

    “如此便好。”

    常宁转眼间已将茶盏奉上。赵青元看着她心里直打鼓,只盼她千万别把那两只烤乳鸽拿出来,这样的俗物是衬不上齐芷的。她为什么不听常会的话呢?

    人总说越是担心的事情,越会发生,其实不然。有些事是注定要发生的,没有规律,也毫无道理,就像常宁一定要让赵青元难堪。或许是因为她一大早就跑了两三趟偏院,或许是因为她刚刚被齐芷斥责了,或许是因为她讨厌乳鸽。

    “这是?”齐芷看了看常宁手里的乳鸽,疑惑地看向赵青元。

    “这,这是……”

    这是我感念你以好物相赠,又热情款待的回礼?这是我出门闲逛时随手买下,又顺手带给你的礼物?她说不出口。

    “这是得意坊的烤乳鸽。”赵青元不再为得意坊骄傲了,她只恨得意坊为何不是千年老店、万年老店?

    “当真?”齐芷眼里流露出极为自然的欣喜,说道,“我早想尝尝了,将军真是个有心人。”说罢便用手去接。她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油纸包只可提,不可接,因为下层已给油淀透了,只一触碰便会沾个满手。

    赵青元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了。齐芷半点儿都没让她难堪,但她心里更难受了。

    “赵将军,眼下光景尚早,不如我陪将军四处走走?你初到府中,想来有些地方还未曾去过?”齐芷说话时面色如常,不知她是怎样化解了方才的窘迫。

    “好。”赵青元有些不自在,本想告退,但她一开口,她便答应了。

    出了屋,常宁取了大氅来给齐芷披,却被她挥退了。

    “你不冷么?”赵青元从常宁手里接过大氅,给她披上,“你手……挺凉的。”

    齐芷没说什么,只对她一笑,便先行走开了。

    赵青元心觉此举过于谄媚,不由耳根发热,快步跟上了。

    两人走过每间屋舍,齐芷都在旁悉心讲解,赵青元只点头称是。待到行至一处稍大的院群,赵青元抬头,见正屋上有匾额,书有“百纳室”三个字。

    “此处便是书房,后面几间屋子里有我往日收集的些许藏书。不知将军平日里读些什么书?”

    “我……兵法。”

    “想来也是如此。”齐芷点点头,“将军若有所需,自行取用便是。”

    再行不远,又有屋挂匾,写有“瀚微堂”。

    “此处乃我府中学堂,延请了朱达朱老先生于此讲学。朱先生是当世大儒,学问自然是举世无双的。若无朝会,我多会来此听学,赵将军也该多听听他的课,有益无害。”齐芷见赵青元不答,追问道,“将军以为如何?”

    “啊?”岂料赵青元神思飘忽,根本没听进齐芷的话。她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匾,以为是要她评价,便赞叹道,“好,好。殿下笔力苍劲,入木三分。”

    “此乃朱先生所题。”

    赵青元抬头再看,果见匾右下方题有“永章十八年上京朱子显”。她恨不得此时地上能裂出一条缝来,供自己钻入。

    “朱先生卯正一刻入府,卯正二刻讲学。他为人最是守时,也不喜欢旁人迟到,将军还须多多留心。”

    她要自己来这里上学,还要在卯正二刻前来?这朱先生又是个什么人,他喜不喜欢与自己何干?赵青元所思确是如此,所为却完全不同,她一颔首,说道:“好。”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感诧异。她还在思忖为何会这么做时,脑海里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不可做那钻营之人。

    她一下子明白了之前种种怪异举动的由来,原来大哥早将自己看得通透。难怪她见了齐芷就忍不住想要曲意讨好,只因她身份贵重,而自己恰是那阿谀逢迎的小人!她今日始知自己禀性之恶劣,险些就要坠下泪来。

    此番天人交战,齐芷自然不得而知,她正要引着赵青元去下一处地点,却见赵青元迟迟没有跟上,便回头轻声问询:“赵将军?”

    “我不想走了。”

    齐芷又走回她身边,关切道:“将军可是乏了?”

    “我不乏,可我不想走了。”这才像她的作风,直接闹人个没脸,连自己都收不了场。

    但齐芷能收,她淡笑道:“是我思虑不周,总看些无趣之物、说些无趣之事。不如回屋温下酒来,咱们边饮边谈?”

    “殿下,实不相瞒,我什么都帮不了你。”赵青元已不愿再和她虚与委蛇下去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她只想远离激发自己劣性的源头,“我也不会在府上久留,我总归要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去。”

    “你要是永远都回不了呢?”

    这才是她。赵青元心中一懔,说道:“殿下若要人相助,有得是人争相投名。我如今半个营都不掌,一个兵也不带,别人喊我一声将军,看的还不是我父兄的脸面?你何必选我!”这些话藏在她心里很久,只没想到会对着一个最不该倾诉的人吐露。

    “你会有的。”齐芷柔声说着,竟像是安慰,“我选你,因为你是最特别的。”

    赵青元笑了。这“最特别”与她夸人“最好”是何其相似?她从未觉得谁是最好,是以自己也绝不是最特别的。

    “告辞。”赵青元未等她回应,亦不行礼,径自转身而去了。

    齐芷待她走后,对着常宁招了招手。这常宁适才只远远跟在身后,并未听到二人谈话。

    “常宁,你去把朱先生《苦录序》的碑碣拓本取来。”

    “是。”

    常宁一怔。她自小跟着齐芷,谈不上博学多识,但耳濡目染间,各方知识也都有所涉猎。这朱达书法上的造诣确称得上是名家,可府上有得是大家的拓本,甚至真迹。且他字体狂放,与齐芷的工整格格不入,殿下怎么会看他的字帖?常宁想不明白,但也不敢忤逆,只快步跑去取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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