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回军区直奔牢三区,后寻回来的兵也很自觉的在里站得笔直。
杜贤正低额沉思,听牢外有呼声,抬起头,喜出望外,“真的是您!”
差人打开牢门,令杜贤出来,只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狱区,到院角一处蔽日成荫粗巨老树下,杜贤屈膝跪礼,“时隔多年未见,您安好?”
“何时学了这些文臭俗腔?起来。”
杜贤叹一声起身,“莫见怪,要在京中混出头脸,若胸无点墨,笑话都搭不上,只能遭白眼。”
“还想回去?”
“还回得去?”
慕程安轻笑一声,仰头观望身前繁茂枝叶,“你看看,这是什么树。”
“榆树嘛,京郊运河边上栽的都是这个。”杜贤得意地卖弄神秘,“听码头上的转运吏们嚼舌根,当初修运河的时候筑塔突然坍塌,冲走不少工匠,自那以后那一段河坝怎么修都修不成,就请了嘶……什么仙师开坛作法,一顿歪神虚弄,在河道深处同排定锢五根开光刷金的大铁柱,称其沙鼎祭神,还让在河边栽下与落水失踪者同数的齐人高、三尺粗的青皮榆树,说是这树乃至阳之物,转合邪祟从善什么的,别说这样弄完还真就没事了,邪乎的很。”
看他说得兴奋,眉飞色舞的,笑道,“还跟从前一样,喜好听这些怪诞诡奇。”
杜贤扯笑略带羞涩,“您还记得,这岂是说改就改得了的。”
“正好,我这儿也有个故事。”既然旧习未改,正方便他对症下药,“你可听说过,宅后有榆,百鬼不侵?军区初设时,我见这棵大树遮挡院落大片光亮,便令人伐断,当地的兵告诉我切不可行,称此树一毁,方圆百里不得安生。”
“这么厉害?为何?”
“是百年前的事了。这里曾是座大道观,生逢战乱,城中烧杀抢掠祸事不断,唯有这里受敬不得侵,许多百姓为活命均逃到此处求得观中庇护,道观施仁爱之举接纳,可院落再大,也难容源源不断的灾民,观中一时人满为患,衣食住行皆受阻,生计难维,先进来的那些人不干了,说能保一个是一个,总这样乌泱泱进来哪还有头?最后道士们不得已关闭道观,不许再有人进了。被拦在外面的人心生记恨,就都守在外面,待里面的人想出来寻吃食时,以火架刀棍堵住各处出口,不让出来,一连几天受困饿难以续撑,里面的百姓为活命,便说冤有头债有主,都是道士们的主意,与他们无关。这一来,里外合谋,竟都冲进法殿将四十余名道士捆绑紧实推搡入院侧角房,道观也不再封闭随意出入,有敌探路过发现院中并无道徒,便带人攻进,到处砍杀放火,观中火光弥漫,人们纷纷逃窜离开,哄乱中,根本无人记得还被困在角房里的道士们,就这样随整座道观一同被烈火吞噬焦灰。”
这样恩怨倒错的故事恨得人牙根痒,“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慕程安对此不做批判,继续讲述故事,“此那以后五年大旱,求神拜佛终得场大雨,连降大半年,河坝淹毁犯洪涝冲得什么都不剩了,可算等天灾停歇,战事也平,各户重建时,盖好的房子总有呜呜怪声,盛暑天里进屋也是透骨寒凉,就连地里新种的青苗也不明原因的萎蔫。这时有人想起先前那件事,说这是道观的冤魂作祟,要害死全城百姓,不知从哪儿请来个算仙,寻这儿附近正对城中轴一处最高的山头立了座星君庙镇邪,还将府外那条福禄大街更名为酆卿大道(酆字迷信意为阴间)辅通星君迁邪也无用。又请好多仙儿来,让人们先不要开垦种地改建房屋,每隔几日轮一户人家到道观原址默念道家净天地神咒栽榆树,若哪一棵最终成活了,就足证邪祟被镇压,此后便能重获太平。”
“所以……”杜贤重量身前粗茂,“这棵便是……”
“这里的人都称它为神木,说它地下扎着整座苏北的福脉呢。呵。”说到这儿不禁笑出声,“你信么?”
“这……”杜贤讳莫如深,“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不过是怪力乱神。”慕程安瞥他一眼,“小时候干过几月农活,我管的苗总是蔫蔫的,师父就告诉我,那是水大把土都冲损了。你想想,水涝大半年,那土表面是干了,深层可都还泞着,用那种土种地、盖房,能得好么?”
“啊~!是这样。”杜贤恍然大悟。
“不过是心里有鬼,便称是邪祟作乱,真正危害苏北的是道士冤魂化作的魍魉鬼么?只是那些不肯低头思过、还自诩正道的活人心中揣测臆想的脱解之词罢了。”慕程安看认真看着杜贤,“就像让你领兵前来捉捕七王爷的那个人,他总妄图在我们身上寻出意图逆叛的罪迹,现在我和七王爷就像那些无辜道士,无论在何处、是生是死,都要受他暗诟,恨不得用膳期间身旁太监放了个屁影响他食欲,都要说是我们派那太监故意放的。派你来,你猜你自己是什么?不过是吞噬道观的那把火,放了也就放了,反正人们最后想得到的只是他们心中想见的结果,灾消,邪散,人民安居乐业,看这棵大福树,多好,多粗壮,以前没被我占地做军区的时候,但凡发生什么灾祸,还都要过来拜拜呢。”
“……”杜贤思量片刻,“听闻这次铲除陈贼,您功不可没,我们也受陈贼手下人压迫多年正是血报前怨大快人心之时,可您为何却跟七王爷有了牵扯?”
“他是他,陈家是陈家,又不是他做过的孽,为什么要他承担报复?就因为他生母是陈贼姊妹?看事别像个深宫妒妇似的硬钻牛角尖,有失大丈夫宽宏气度。”
杜贤缓慢点头,“您的话我听懂了,只是现在无论回不回去,我一家老小……”
“你们的罪我找人顶了。”
“呃嗯?”杜贤错愕,“谁啊?”
“七王爷跟随仆从半路心生歹意劫持主子,后被及时赶到的守京畿三十二营九区廿二列兵士救下顺利护送入苏北城中军区暂护。”
杜贤都无暇惊叹他竟然还记得他们所在编役,“这……他们能认这株连九族的死罪?”
“活着自然不能,不过现在已是死无对证。”
杜贤怯悻悻小声道,“……您做事还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啊。”
“先下手为强,折子已在昨夜发出去了。”背后还粘着血,急待处理,“行了,把你单独叫出来,也是先告知你一声,等七王爷正式上任节度使后,你们这一支及时救助他的兵,得去他府上做守卫,若日后被我发现阳奉阴违……”
“您放心,一切都听您安排。”杜贤乐得嘴都合不上,“其实找到我时,一说您在,我这立刻……”
“那以后敬七王爷如见我,做得到?”
杜贤尴尬笑两声,“嗯……能,但得适应适应……我这心里还是有点别扭,那帮小子估计……”
“尽快。”慕程安先行离开,“回去让章钰带你们转役。还有,把你们这些半废筋骨抓紧练回来,成什么样子。”
“是。”
快步回府内院,见他派来盯着赵祯琪的守兵们还在原位,心想这人都跑出去了,还守什么?过去摆手,“散了。”
几个守兵应声离开。
推门进去就傻眼了,人家赵祯琪已经回来了,正乖乖趴在圆桌上盯着身前的小木盒发呆,见他推门进来,猛地站起来,却驻在原地,“你……你回来啦。”
嗯?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连态度都变了?刚才不还盛气凌人的么?既然他在,就只好先拿走更换的衣物,到军区医房处理背伤了。面不改色走到衣柜前拿出他需要的,又迈开步子要走,“你歇着吧。”
赵祯琪上前拉住他,两眼水汪汪的,“你又要去哪儿?我陪你。”
侧头有些不解,拒绝道,“不用。”说完觉得自己态度过于强硬,补充道,“外面守兵撤了,如果觉得闷就在府里逛逛,不出营区就行。”
听他迁就自己,胸中酸涩再涌上来,“刚才……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
这些天来来回回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短叹一声举手拍拍身旁低垂的小脑袋,“没事,自己想通了就好,我没放心上。”
“那,我还是想跟着你,我不说话也不捣乱,只是想跟着。”
你跟着我还怎么上药啊,“我一会儿便是要在书房里处理公文,很无聊的。”
“不就跟上次一样嘛,我乖乖坐旁边等就好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一人在这里无聊,你一人在那里也无聊,各自无聊,倒不如一起无聊,总还有个伴儿。”
“……”无聊要什么伴儿?赵祯琪这股子轴劲儿当真要他命,无奈着,“那你先过去等,我还有点事要去军营那边交代。”
没想到如此顺利就答应了,喜上眉梢,“行!那我去了!”
他走了,慕程安倒不急了,余光瞥到桌面上的小木盒,上次想看就被小东西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了,倒要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指尖触到盒盖,他有些忐忑,怕是看到些了不得的罪证,应杨振兴那句「怕就怕骗了自己,还乐在其中」,他心里一直清楚,只不愿放到明面上,多一分琢磨。
“看吧,总比以后发生什么,无招无措强。”他压低眉眼沉下嘴角如临大敌,手下再无丝毫犹豫掀开木盖,最上是张透着墨的信纸,底下还有折边角泛白磨损的婚帖,先拿出信纸掀开,上书「今生永最爱赵祯琪」,「最」字歪歪扭扭,极尽曲折。
他当然记得这张纸,也记得当时被赵祯琪拉着手强改「不」字为「最」的情景,不做多想,放下又轻捏出喜红的婚帖,打开一瞧:凡世联姻,旧矣潘杨之睦;十缁讲好,惭于曷末之间。宋城之牍岂偶然,安陵之情益深矣。喜今日嘉礼初成,从兹缔结良缘,赤绳早系,白首永谐。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麟麟,定克昌于厥后。谨以长守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赵祯琪、慕程安。
这是赵桢黎操办与沈恒假婚时的无名婚帖,赵桢黎多管闲事,当着他与赵祯琪的面,擅作主张,反倒写上了他二人的姓名。
盒里还有一张,不用拿出也知道那是什么,他欠他的借据。
婚还未办,礼也未出,借账的字据倒是早早就立下了。
创此三纸信物于世时,谁能想到有今一日呢?连他自己都觉恍惚,再看那张边角生磨损的婚帖,想必凭此睹物思人已久,过往赵祯琪独自抚摸它时,又是怎样的心境?
一定像现在的自己这样,半分都笑不出来吧。
明明都已经字句清晰、态度澄明喜欢他了,可赵祯琪却还在盯守这些往日并不美好的忆证,是他给的安全太少了,让他仍不肯放弃这些虚假幻想,全意拥抱真实?
「我还是想跟着你,我不说话也不捣乱,只是想跟着」眼前是方才颊目泛红的卑微如尘。
「总觉得你会丢下我,还真猜对了」眼前又是昔日牵强笑意的云淡风轻。
这两句话表达的情感是一样的,赵祯琪不信他的承诺,仍怕他轻易将他丢下。
他的心境较以往是天翻地覆,可赵祯琪心中惴惴仍一如往昔。
「即便将来你要娶妻生子我也不在意,我不会捣乱,我知道你嫌我话多还总缠着你,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你别轰我。」
娶妻生子,那是旁人的俗事;你话多,我听着便是;你缠我,我不烦便是;轰你,也不过是想看你追得更紧密。
「我也不奢求你能对我多好,只要能给我留个位置就行,我个子小,不占地儿的。」
你一点也不小,如今我眼里心里都只剩你,一丝多余空隙都没有了。
你便一味的奢求我对你更好吧,是你把我这满腔的仇恨化解成爱,若你不要,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心里默答着他未曾表露给赵祯琪的真实心境,将这些纸张依照原样收进盒中,重新盖好,就像从未被打开过一样。
姚盟拎着两包药院小差帮他照单择好的药料到药院外的一处偏火房架两炉煎煮,来来回回进出忙活齐整,持扇坐到小竹凳上,托腮呆望。
霄玗究竟有什么话只能跟章钰、医官说,却偏要把他轰出门?
早上现身救他时脸上还是熟悉的急切担忧,再醒来就变了态度,一定是因为太疼了,毕竟伤在头脑,思绪混乱不稳也正常。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心烦意乱也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待问题只能懒懒的浮于表面,其实也是因为他不愿深思。
“呀~你在这儿啊。”
清铃的嗓音入耳,他茫然抬起头,是府里待他们最热心的冯姑娘。
“啊,是。”姚盟客客气气站起来,“姑娘找我有事?”
冯桦蓉观测正咕嘟着的文火的药炉,“这是……王爷的药吗?”
“哦,是。”
“喝这么多?”
不知她要干什么,姚盟没心思纠正其中一瓮里是他与翰霄玗的汤药,敷衍点头,“嗯。”
“那你会煎药吗?我常帮大家盯看药炉的,这活儿我熟悉。”
“啊,是吗?”姚盟老老实实的,“我确实不太懂,刚才告诉我盯着煮就行,要半个时辰。”
“这里面有很多讲究的,”冯桦蓉到墙角拎过一只竹凳到姚盟旁边,“这样,我陪你一起盯着,免得出错,减了药性就不好了。”
姚盟痛痛快快应下,“那就有劳姑娘了。”
「军三营医药房」
“霄玗怎么样了?”
正俯腰仔细为慕程安处理背伤的军医停手看章钰,“呃……”
章钰替他答,“已经醒了,暂无大碍,只是……耳朵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他吃惊追问,“一点都听不到了?”
“是。”
“……”其实在他冲进门看到弟弟满头血污时就已觉出情况不妙,只是没想到会如此严重。眉头越皱越深,垂首合紧双拳,愧颜深疚。是他害自己弟弟面容被毁,不得已戴着面具躲避众人异样眼色指指点点多年,现在雪上加霜,听觉也废了。猜也猜得出自尊心超强的弟弟在得知自己双耳失聪时会有多痛苦,可他却忙进忙出大半晌,到现在才想起关心。
“您不必太过担心,可以治好。”章钰瞧出他痛悔神色,忙朝军医使眼色,“是不是?”
军医赶紧接,“是,据我观测聋音仅是因外部受击过重一时阻塞,导致双耳功性暂失,等他外伤痊愈后,再行针治,是可以治好的,时间长短罢了。”
这无疑是天大的喜讯,沉着脸,“你清楚,若虚言诓骗以作安抚,该当何罪。”
军医即刻承诺,“自然句句属实,将军放心。”
“手下快些,我还有事。”
“是。”军医拘谨加快手上动作,稳中带细,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处理妥当,跟着章钰一起帮他换下血衣,“这几日不能沾水,注意休息,呃……休憩时格外注意不要压、撞,最好侧卧或趴伏,饮食也注意清淡。还有,晨练就先放一放,此伤不宜大动。”
“嗯。”应了声便带章钰往外,“我受伤一事不可外传。”
“明白。”
「将军府内院」
颅内间歇性的抽疼,让翰霄玗根本无法好好休息,他觉得躺着跟要死的病鬼似的,不想让人看低他,便坐到桌前,犯病了就抱着头趴下忍着劲,缓过去了就再起来,其实也清楚唯一会来照看他的也就是姚盟了,可也被他亲口轰出去了,说白了还是跟自己较劲。
叹着气从怀里掏出用丝巾层层包裹着的发簪,这是他哥先前给他的阿娘的遗物。他也没印象,说是就是吧,可即便有丝巾保护,发簪还是损了一角,大概是与那凶徒打斗时碰到了。
簪子在他哥手里精心保护多年,到他手里没俩月就坏了,要是被他哥知道,指定又要挨训。苦恼地挠挠脸,这得找人修修才行,免得他哥哪天突击检查,被抓现形就糟了。
可是找谁呢?他向来不通这些金玉首饰门路,再加上对苏北人生地不熟的……嗯?赵祯琪应该对这些颇有研究吧?要不找个空问问他?好歹今日也算救过他一命,应该会帮忙吧。撇着嘴再层层包裹好,平放到桌上盯着,又叹了一声,“阿娘,你说我哥怎么会喜欢男人呢?阿爹和你要是还活着,还不”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心里不是滋味儿,罢了,都过去了,还想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仍是盯着桌上那团,“阿娘,我现在聋了,要是以后都听不见了,该怎么办。……要是哥变成我这样,你肯定会很着急吧,那我呢,我变成了这样,你急不急。”
他自然听不到自己话末音的哽咽,反正寂静的房间里只有自己,“阿娘,我遇到了一个人,我先说好啊,我不喜欢男人,可是他吧,对我挺好,看见他的时候,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宅里的胡老头骂您和爹,难听极了,我便趁他午休时剪了他的头发,结果被抓着到阿爹面前告状,罚我在雪地里跪一整晚,后来没出息的发了高热,阿爹还是不理我,让我继续跪,直到肯低头认错为止,是你哭着冲阿爹喊,我们已经丢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另一个也弄死才肯罢休么。硬把我抱进屋里,还找郎中为我看脉,我觉得那次,你应该是真的把我视作我——翰霄玗看待的,而不是日日盯着我的脸,把我当做哥的影子做宽慰。他不一样,哥上次带着我的面具出去为我铺路,说姚盟一眼就瞧出他不是我,连哥的那位都没认出来,他倒是能,他眼里是真的有我的。”
说到这儿无奈笑两声,“我还错以为他喜欢哥,结果闹了个大笑话。呵,怎么说呢,我好像一直都是个笑话,样貌、学识、武功,样样皆可笑,从来就没被别人正眼瞧过,谈起我都是邪门歪道、不学无术,要不就是心狠手辣、青面獠牙,我真是这样么?他们明明都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就坚信自己对我的评价是绝对准确的,口口相传,连我听着都要信了,阿娘,你也觉得我是那样的人么?即便真如此,我也不是天生就这般无可救药啊,我只是……想让你们多看我两眼,多注意注意我,就这样而已。”
原本握拳的手松出一指扣着丝巾角上黑色羽毛的绣纹,“今天也是,我急着证明自已对哥有用,贸然闯进去救人,结果反被伤成这样,给人家当护卫的,主子看丢了,去救,自己却先倒下了,可不可笑?为何总是如此,我越是想证明自己,就越闹出这样登不上台面的糗态,招谁惹谁了……”说着就觉面上无光,干脆捂住脸,让自己彻底陷入黯默。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惊吓放开手,侧头一看,诧异他哥何时进了屋。
慕程安在他的注视下落座一旁,盯着他看了几眼,拿过一旁章钰为他备好的笔墨,快笔写出「想什么呢」
迅速收敛心事,“没想什么。”
大概是因为听不到吧,翰霄玗说话比平时语调更奇怪些,音量也高低不一,叹气写道「是我不好,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翰霄玗不解,“医官说了能治好我,不用你操心。”
其实他是想表达自己没什么大碍,不劳烦他哥操心了,可话说出来就变了味儿,慕程安以为这是在怪他,「我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哥哥,从小到大不但没帮你什么忙,反倒还害你变成现在这样,这次真的谢谢你能及时找到赵祯琪行踪,不惜余力救他,以前我总认为你是迫于无奈应下,随意应付差事,如今看来是我狭隘偏颇,对不起」
这写得太过诚恳,肉麻地让翰霄玗羞愧难当,撇开头,“你这言重了,不至于。”
见他撇过脸去,放下笔,看到桌上熟悉的物件,伸手想拿过来,被翰霄玗眼明手快拦下,“干嘛?不是给我了?”
慕程安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顿了下,摆大口型慢慢言,“我看看。”
里面都坏了,给他看见还了得?慌张收进衣衫里,“没什么好看的。”
“……”已经是这般不受待见了么,连阿娘的东西都不许他碰了。尴尬收手于膝,算了,还是等他精神好些再来吧。
「你好好休息,忙完了过来看你」
翰霄玗正心虚呢,这几字如获大赦,“去吧去吧,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见他走就这么高兴?憋闷着心绪出门,章钰凑上来,“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霄玗这边不能缺人照顾,旁人又都不受待见,想了想,“……姚盟呢?”
边走边答,“应该在熬药吧,三人都得喝。”
提到药,“对了,从真定拿回来的药给赵祯琪了么?”
“给姚盟了。”
“去找他带着包裹里的两种药到书房,我嘱咐一下怎么用。”
“是。”
赵祯琪无所事事在房中闲晃打量,左翻翻,右瞧瞧,陈设用物都规正死板,能引起他兴趣的好玩的,哪怕一幅墨画、半片瓷器都没有,桌上、柜上全是公折案册,整整齐齐码放着,他都想把大宋的官有一个是一个都拉过来瞅瞅,什么叫正儿八经的公正廉明,什么是坦坦荡荡的两袖清风。
挥着衣摆大大咧咧半坐半躺进桌前的大椅上,两手分别架到扶手上,摸了摸,环顾四周,玩性祟起,坐直身板清嗓,学着慕程安的神态语调,正视桌前对着空气发号施令,“来人,去把本将军最喜欢的七王爷请来,我今日不办公务,专门陪他玩,你们谁都不许过来打扰!”
说完抿起嘴挑眉转看四周,静静地,兴奋着眼光,像偷到馋食的小猫,“嘿,有意思有意思。”
又干咳两声,还学着人家的神色,佯怒拍桌,“大胆!七王爷说什么你们就照做!不得有违!把府里那些女婢都撵出去!半条腿都不许留!呃等等,郝妈得留下,她备膳手艺还是很可取的。”
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抖腿,握着小拳头来回晃,得意洋洋,这可比赏玩古董字画金玉禽鸟有意思多了,齐洁的小牙咬着下唇滋滋作响,还说点什么呢?
目光转到桌上的折册,对对,程安办案子时可神气了,抄起一本掀开,刚要张嘴念出来,被上面陈列的名字惊到扬眉,“邱禹?”不会吧……收敛欢喜凝眉继续往下看,上述原籍、年岁,宅址是他在长安另置办的私宅,白纸黑字清晰,因私设赌坊及买卖幼童被缉押入狱,确确实实是栖梦庄的邱禹。
双肩立即拉耸下来,这若是被旁人捉到,倒不必担心,栖梦庄在朝中路子广,随便疏通打点些即可找人替罪,可现在被程安抓住了,以他的心性,都不光是保不保得住邱禹的问题,没准儿连栖梦庄的老窝都能借机翻出来!
栖梦庄确不该留,但眼下朝中广布他们收买的眼线,任由程安追查下去必定起乱,对朝堂不利,更对慕程安不利。
他得想办法,邱禹被捉的消息必定已有人传回长安,栖梦庄从不坐以待毙,定会派人来打探情况,旦有一点涉及他们的供词呈出,必定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方才还嬉笑玩闹轻松,现已是祸事即临,迫在眉睫。
踌躇着将折册放回原位,慕程安便从外进来了。
“你坐那儿干什么?”
笑嘻嘻离开座位,“本想学学你的威风,屁股还没做踏实你就来了。”
“是么。”走到赵祯琪身旁,侧目桌案上摞叠的折册,“你坐旁边吧,还上次那位子。”
“好呀。”乖巧答应着去坐好,两只溜圆的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已入座桌案的人。
被他这么盯着甚觉不适,“你要不找本书看看。”
“不用,我看你就行。”
“……”皱眉翻开册子,没看两行就看不下去了,“你还是找点事做吧,我别扭。”
“别扭?为什么?”赵祯琪颇为无辜,“我什么都没做啊,屁都憋着不敢放。”
闻言扶额无奈笑着,“不用憋着,该放放。”
“噗,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快弄你的,别管我。”赵祯琪注意到他并没有碰邱禹所在的那一叠,而是先看的另一侧的,“你看的什么呀,能告诉我吗?”
慕程安双眼未离开字墨,“修缮城防墙的事。”
“哦,修就修呗,还用专门造册?”他其实更想问抓人的事,不知该如何旁敲侧击引过去。
“没有具体细则,公文盖印,手下人怎么执行?”这问题太过好笑,“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随口一句去修,人们就挑担敲砖开干了?”
“那所有事都要如此吗?没公文就办不成?”
“大多是这样。”盖印晾干,转过头问,“你怎的突然上心这些了?”
“我这不也快上任了嘛,多了解些,免得上手四六不懂干瞪眼,耽误你。”
“呵。”轻笑一声,“这边有已经处理好的,不如你搬椅子过来,先看着?”学不学不重要,关键是别再盯着他了就好。
赵祯琪走过来,“你椅子那么宽,挪我个地儿就行了呗,还费力动旁的做什么?”
轻挑细眉看他,往旁边挫了搓让出小半座位,“懒死你算了。”
毫不客气坐下,“哼~所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就是本王了。”
“那还真是贴切到就像是因你由生的形容。”帮他腾出身前桌物,拿过一小摞批好的册子,“来吧。”
赵祯琪抽过面上的一本懒懒地靠到椅背上掀开打量,慕程安笑他一声,也不管他坐没坐相,回归心思继续办自己的事。
如果能永远保持眼前的岁月静好该多好。赵祯琪心思根本不在册子上,他偷偷瞧着专心致志的慕程安,此时背影,与在堂中受杖刑的背影,都是直挺不屈着,无不显露他内在强顽人格。
他猜他的背现在定惨不忍睹,面容却看不出端倪。
他真的不知道这个人脑袋里都装着什么,在想些什么,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放下一只手,挑起一缕坠散椅上的长发在指尖摩挲,发丝倒细软,触感顺滑光泽柔亮,无意拿起却深入着迷。
“慕程安……”他无意识地轻唤着青丝主人的姓名。
“嗯?”听到赵祯琪叫他,还是全称,不得不在意,“怎么了?”
转过头却看到他在玩自己的头发,“让你看册子,头发上有字啊?”
赵祯琪晃过神来,“啊?”
“……你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放下头发眨眼调整心绪,转回纸上,挡住脸,“我要认真看了,你别打扰我。”
“……”真是不讲理啊。
“对了,”赵祯琪搭话,“听说你抓了一群人回来?是什么人呀?”
慕程安心中咯噔一下,“就是些地痞流氓。”
这不是实话,“是吗?我想见见。”
“为什么?”这样异常的要求让慕程安警觉,盯着赵祯琪的眼睛寻找蛛丝马迹,莫不是这小东西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为什么呀,我就是好奇。”能见上一面也好,总要先看看情况才能做出解决之策。
“其实……”他刚要婉言拒绝,章钰便带姚盟进门,见两人挤坐在一起,忘了要说什么。
姚盟就显得很见过市面,面不改色过去,将手里的药瓶和药包放到桌上,“这是您要的。”
“嗯。”拍拍赵祯琪晃悠悠地腿,“看看你的新药。”
他坐直伸手拿起,打开闻了闻,“好像跟以前的不一样。”
“宋昌明新做的,每日吃一粒,这边的汤剂五天喝一次。”
“啊~这么麻烦啊。”
“张嘴等喝药的还嫌麻烦?”慕程安撇嘴嫌弃,转向姚盟,“你数好日子,切不可记错。今日开始算。”
“是。”
“这些药你也要妥善收好,不可随意让他人拿去,再信任也不行。”
“好,我记下了。”
“去吧。”
「药院旁火房」
冯桦蓉手心紧攥着一小块黄纸包,内心善恶之争交锋激烈。
下吧,这毒若不是通晓医术之人根本尝不出来,下完就走,事后找她就说不知道,推得一干二净便是。
这样想着,鬼使神差地垫布抓开其中一罐的盖子,撒小半包进去,还用勺子搅拌助溶,屏住呼吸将目光转到另一罐上,刚要故技重施,门前突然晃出一个身影,她慌忙把纸末蜷在手心,“这,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还要多谢姑娘在这儿帮我看着。”
“啊……”她咬着嘴唇,这药刚下一半儿,她也没能躲开,这怎么办?
“时辰差不多了吧?”姚盟坐下,“是不是该盛出来了?”
“啊,是。”她迟疑点头,“那个……你要不先去拿药盅托盘过来?”
“不用,我都准备好了。”姚盟又起身到后面的架子上把他事先备好的物件端过来。
冯桦蓉傻眼了,这人干活这么有条理吗?
“来,帮我一下。”姚盟这边已经开端药罐往药盅里倒了,他为做区分,特意选了不同颜色的两盅。
冯桦蓉见托盘里一个只有一只碗,另一个却有两个摞着,“为什么这个要放两个?”
“啊,”姚盟一边倒药一边解释,“那一罐是我和霄玗的。”
“!”这罐不是王爷的!药下错了!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耗费许久的努力付之东流,这……
章钰此时登门,“药好了?”
“好了,这一份是。”姚盟递上去。
章钰接过,看了眼坐在药炉旁神色呆滞的冯桦蓉,没多理会转身走了。
姚盟又端起他们的那份,客客气气笑着,“今日多谢姑娘帮忙,药渣等我送完药就过来收,姑娘快去歇会儿吧。”
“啊,好,不客气。呵……”冯桦蓉面容失色,尴尬着应了两声。
没事的没事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明天再找个机会……她这样安抚着自己。
姚盟端着药赶去找翰霄玗,鉴于上午一事,特意腾出一只手叩了几下门,“霄玗?我送药来了,能进吗?”
若是能有人回答他才是见鬼了。
可他不知,见无人应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理。等了会儿端着药的手臂也酸了,难道是睡着了?轻巧推门进去,就看到翰霄玗正抱着头,趴在桌上。
赶紧走过去放下托盘拍人,“怎么了?昏过去了?霄玗?醒醒。”
翰霄玗刚忍过一阵头疼,抬手抹去额汗起身,默不作声。
“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呢,脸色倒不是很好。”姚盟松口气坐下,打开药盅分出两碗,将其中一碗递到翰霄玗面前,“喝吧,没准儿会舒服些。”
根本不知姚盟在说什么,不过也能猜出大概,默默端起药碗贴到嘴边抿一口试温,只觉有些怪异,又不动声色的顺着碗沿将口中的药流了回去。放下碗,见姚盟也端起来正要往嘴里灌,赶紧拦下,“药方我看一下。”
“嗯?你还会看药方?”
“药方。”又强调了一遍示意快些。
姚盟从袖里掏出两张药方递给他,翰霄玗平举两张一起查看,快眼分出赵祯琪与他和姚盟的,细看类目,果然有问题,“有毒,别喝。”
“有毒?!什么毒?!”姚盟颇为震惊,“这药是我亲手盯着熬的!怎么会有毒呢!”
打探着姚盟的神情猜测他的话,“这是缓解头痛的寻常方子,过去在敖府见人喝过,无毒,但这碗味道不对。”
“这……啊!不好!王爷那儿还有一碗!”姚盟拍桌惊起,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翰霄玗也站起来,收起药方端起汤碗出门,看姚盟远远奔离的身影,看方向应该是书院那边。
……
“先把册子放下,喝药。”
“诶呀,等会儿,我正看得认真呢。”
“这又不是故事集,亏你还能看得津津有味儿。”
赵祯琪坐正合上,“程安,你的字很工整啊,一笔一画也好看,跟谁学的?”
“照着字帖练呗,谁会教这个。”把碗端起塞到赵祯琪手上,“趁热喝。”
“不过我看这个字倒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可能有人也买了同样的字帖练吧,我那本是师父扔给我让我照着学的。说字练得好了,让上面的人看着舒心,才能得到青赏。”
“确实。”
刚端起碗喝一口,书房的门被大力推开,姚盟急冲冲奔过来夺过赵祯琪手中的碗,“有毒啊!王爷,快吐出来!”
还没等赵祯琪反应,慕程安迅速把人拎起来,照着赵祯琪的胃腹猛击两下,刚喝进去的药就这么被无情地被打了出来,“咳咳!咳!你,你想弄死!咳咳,我!”
“吐干净了吗?”慕程安着急晃他,“你喝了几口?”
“别别,别晃了,咳,就一口,就一口!”赵祯琪捂着遭受暴打的地方,瘫回椅上喘息,“娘诶,没被毒死也得被你打死,真是……”
这才转头严厉质问,“怎么回事!怎么会有毒,这药不是你盯着的吗!”
“我,我也不清楚,霄玗喝了一口,说有毒,我就赶紧过来了。”
章钰刚要出门去找,翰霄玗主动登门了,他手上也有一碗,走近放到桌上,“里面加的是断肠草粉末。如服用足量,肠子会变黑粘连,腹痛不止而死。”
朝姚盟招手接过赵祯琪的那一碗,抿了一口斟酌,“这碗没事。喝吧。”
慕程安再问,“熬药这段期间除了你还有旁人接近么?”
“有,是府里的冯姑娘。”姚盟一五一十交代,“我被叫来书房的时候,就是她帮我看着炉子的。”
“章钰,去把她给我带过来!”
“等等!”赵祯琪突然出声阻拦,“现在把她叫来也不会承认,没准儿还会称她在姚盟离开时也有事离开了,下毒这种事捉贼须捉脏,今日她未得手,我猜明日还会照做,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耐心等等。”
“嗯,有理。”慕程安点头,“姚盟,一会儿我会让霄玗假装中毒给她瞧出药效,这一晚就先辛苦你在他房中照顾做戏。”
翰霄玗不知他哥无形中在给他找事儿,瞪眼茫然。
姚盟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翰霄玗,猜不透心思,低头应下,“好。”
……
冯桦蓉正在膳堂与其他姑娘们一起准备晚上的饭菜。
晴雨慌张张跑进来,“呀,你们听说了吗?将军的弟弟不知道喝了什么东西,腹痛不止,差点就没命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一群人迅速围起七嘴八舌地追问。
“我也是听勾堂说的,就是刚才,一下来了三四个医官呢!折腾的大半会儿才救回来的!”
“诶呀,怎么回事啊?”
“是啊,这一天天的……”
冯桦蓉板着脸故作镇定,添油加醋道,“自打这七王爷进府,咱们这日子就没消停过。”
“……”
众人先是沉默,后不知是谁小声跟了一句,“是啊……”
随后慢慢地都开始说,“确实。”
“是啊,以前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
越说越声大,越传越邪乎,“不会是个灾星吧……”
“好了!”郝妈皱眉喊了一声,“忙自己的事儿,别瞎说了。”
冯桦蓉不满地朝郝妈那边望过去,正对上郝妈凌厉的视线,匆匆转回头。
「书房」
“如果真是她做的,你会怎么办?”赵祯琪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轰她走吗?”赵祯琪立即追问,“还是略施小惩,继续留用。”
停笔认真回答,“依照宋律,蓄意投毒伤人性命者,流放三千里,这是对普通民众。”
“那不普通呢?”
“若是奔着你来的,死。”
赵祯琪晃着腿开心道,“哦~不愧是我祖上的编纂的律法,就是向着自己人。”
“不是。”狭眯的双眼凶光毕现,“是我绝不会放过她。”
章钰登门,“晚膳做好了。”
“不去,我怕她们在我碗里下毒。”
慕程安也不放心,“你亲自去端一份来,说是给我的。”
“是。”
待人离开,赵祯琪趁机道出早在来的那一日便在心中盘算的事,“反正她们也不可信了,干脆都打发走吧。不然这种事没头的。”
慕程安知道他说这话的意图,盯着赵祯琪看了一阵,如果这样做能换赵祯琪几分心安,他何乐不为,“嗯,等这件事情查清楚就办。”
“真的?”赵祯琪反倒不信了,“你真的……”
是该补一张给他,提起笔拿过纸张,上书「此生只为你,无怨无悔」。
赵祯琪目光随笔锋一撇一捺流转,再看他停笔将纸递到自己手里,“以前哄骗女人为我做事,怎样肉麻的情话都信手拈来,那都不是真心的,可对着你,就笨嘴拙舌的,也觉得对你说同样的甜言蜜语是种侮辱。这句话我只对你承诺,你收好,若我哪日淡忘了,你要记得提醒我曾经是如此喜欢着你,两人相处久了,激情与悸动或许会慢慢褪色,但这份真实的感情是经得住岁月锤炼的,我是真的想跟你认认真真过一辈子,我希望你信我。”
你这哪里笨嘴拙舌了……赵祯琪撇嘴接过,衣袖左右擦拭溢眶而出的泪,“你个大坏蛋!总要让人措不及防受这些!你以为我今日为你哭几次了!眼睛都疼死了!万一瞎了看不到你了怎么办!”
莫名其妙被吼一通,怎么每次跟赵祯琪说这些动情的话,画面都不是期预中的美好呢?慕程安拧着脸,有点委屈,“我哪儿知道你这么爱哭,以前那么对你,你都还笑嘻嘻的,现在对你说好话反而不行了?”
“……”是这样吗?赵祯琪低头反思,是啊,现在动不动就要哭,以前从不这样的。
究集种种,是因为慕程安啊。
“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会哭的孩子有人哄。”赵祯琪神气着,好像在宣布特别厉害的世间真理,“但我觉得不是这样,是因为知道有人哄,才敢哭。”
「将军府内院其中一间」
越想躲着姚盟,就越躲不开,他哥真是生来就为克他的,明知道他聋了,还让姚盟……啊,好像也不能怪他哥,因为没告诉他这件事不想让姚盟知道。
真头疼。
是真的头疼。
为了不让姚盟瞧出端倪,还得时时刻刻注意姚盟的嘴是否说话了,当真累得慌。
“……你干嘛总盯着我啊?”还总盯着嘴瞧,什么意思啊?姚盟十分不自在,但是这屋里除了眼前桌凳,就是柜子和床,总不能坐到床上去吧?
等等,今晚怎么睡啊?难不成要……跟霄玗睡一张床上?!
不行不行,他他亲过他啊!万一晚上靠得近了,他又亲过来怎么办?
两人各揣心事纠结挣扎,突然从外传来敲门声。
姚盟问道,“谁啊?”
“是我,冯桦蓉,我来送晚饭。”
她怎么还有脸来?姚盟怒色上脸,拍了拍毫无反应的翰霄玗,小声说,“来人了,你快去躺好,装装样子。”
“?”翰霄玗歪头。
这是把人打傻了嘛?怎么话都听不懂了?他着急,干脆把人拉起来推搡到床边,强按着躺下,还不忘帮他把长靴脱了盖上被子,这才整理着自己松散的衣衫去开门,强颜欢笑,“谢谢。”
冯桦蓉是特意来打探的,“听说中毒了,有事吗?”
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姚盟是真被她气笑了,“没事了,医官说喝得少,养养就好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啊我们,姐妹们都惦记着呢,托我过来问问,没事就好,那我走了。”
“嗯。”没等人离开呢,姚盟就先关上了这道令人反胃的门。她送来的饭,谁敢吃啊。
冯桦蓉脚下轻快着,还好没误害将军的弟弟丧命,不过没想到这药放了这么久,还有效,明日得加量才是,可不能再出错了。
“小冯啊。”
“嗯?”冯桦蓉停下脚步,借着灯光,看清廊下是郝妈,“您找我有事?”
“你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冯桦蓉茫然下阶,“什么事?”
“今日你不该说那句话。”
“……”脸色瞬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见她转身要走,郝妈拦她,“我知道你们几个小丫头,看人家长得好,官也做得高,威风凛凛前途无限就幻想些关雎之事,以前惦着就惦着了,可现在人家心有所属了,还苦苦念着做什么呢?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呐,那是王爷,皇帝的儿子,你有几条命去招惹他?还敢在众人面前说他是灾星,这若传到王爷或将军耳朵里,你还待的下去吗?好好想想,不要再生事了。”
“我,我哪有!”
“话是不中听,但我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你还年轻,这军营里有多少出众的小伙子啊,你就非要盯着最拔尖的那个?你得明白,最好的未必是最适合你的,缘分全靠月老手中的姻缘线呐,他可从不讲究什么先来后到,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你挤破了头,也什么都得不到。”
越是这样说,冯桦蓉心中就越是不服,凭什么不论先来后到,明明是她早早就跟着将军了!从未听说过什么七王爷,将军本就该是她的!是这个凭空出现的妖精半路打劫,施媚勾引!不要脸!她不过是把本就属于她的人抢回来罢了!
“郝妈,你老了,不争,可我不行。”冯桦蓉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郝妈无奈摇头,年轻气盛不听劝呐,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