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笑春风
到贾府石狮子前，王伊下马，替林黛玉打轿帘。
今日风清气爽，轻云遮日，虽是正午，倒也不显得热。二人站在贾府门前，依依惜别，谁也不想先说离开。
最后还是王伊见她额间沁出一层薄汗，方才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快进去吧”。
黛玉问：“你为何不先走？”
王伊笑道：“我知道你不想走，所以我不走”。
黛玉脸一红，似是羞恼，又似是撒娇，道：“我走了”。说罢，好似毫不留恋，直接从西角门走进贾府。
王伊看着她进入贾府，一笑，这才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他转身的瞬间，进入贾府的女子也恰好回身。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反而藏身在兽头大门之后，悄悄看他。
远远地，见他踩镫上马，黛玉也不知怎的，心底忽然涌起一股离愁，那股离愁顺着心尖，不受控制地凑到她的眼角。
黛玉捏着手帕，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想，果然还是不该聚，一聚就得散。一散，伤心的只有她罢了。
黛玉兀自伤神，泪水在眼眶打转，往潇湘馆方向走。
但没走出几步，一个门子忽然喊道：“林姑娘，别走，伊大……”
门子的话还没说完，林黛玉一抬首，就见门外一人打马冲进府内。
见到她，他一笑，拉紧马缰，慢慢悠悠到她身边。
在她身边，王伊下马。瞧见她落泪的模样，赶紧替她拭泪，心疼又好笑：“我就知道，别看转身时走得干脆，但一进门，你定是要愁一愁的。幸好回来得快，不然这一笔泪账又得记在我头上”。
黛玉躲开他，含泪，恼道：“天底下多的是不给你记泪帐的人，你找她们”。
王伊笑着凑上去，耳语道：“祖宗，她们都不是‘林黛玉’”。
黛玉脸一红，这才不躲了，闭眼。
她本就肤色白皙，阳光一照，更是宛如温玉一般。笼烟眉，含情目，眼睫沾着娇泪，是任何言语都描述不清的风采。
王伊一怔，随后一笑。捏着手帕，替她拭泪。拭完后让她睁眼，促狭道：“我可刚辛苦完，等会儿可别又让我跑一趟”。
黛玉道：“不劳烦你”。
可说完，二人都是沉默。
王伊瞧她低眉垂首，情绪不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走到一旁将白马牵至她的身边，将马缰绳递给她。
林黛玉以为他要走，站在原地，替他牵着马缰。
谁知王伊忽的绕到她身后，将她抱上马鞍。
他的动作奇快，黛玉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就被抱了起来。等反应过来要挣扎时，人已经在鞍上了。
感受到白马的蠢蠢欲动，黛玉不敢乱动，浑身僵住，泪道：“放我下去”。
“不放”，王伊大笑，随后翻身上马。环住黛玉，问道，“林姑娘骑过马没有？”
感受到身后有人护着，黛玉放松自在许多，但还是害怕。轻轻地摇头：“没有”。
王伊道：“今日天气好，正是跑马的好时机”。说着，王伊打马，纵马跑向府外。
贾府众门子只感觉身边吹过一阵风，一个门子急忙往前追几步。追不上，一跺脚，喊道：“伊大爷，您要带林姑娘去哪儿啊？”
林黛玉一怔，未曾回首，便听王伊喊道：“你管我们去哪儿！”
那门子急了：“我们怎么回老爷太太呀？”
春风乍起，林黛玉回首，见他仰天大笑：“你就说，伊大爷把林姑娘抢走啦！”
门子们面面相觑。
一个年轻门子挠挠头：“这怎么回？”
老门子一拍他的头：“这回什么回？”
众人都是一阵笑。
另一边，王伊纵马小跑一阵，等追上王府的女轿，他便将黛玉放下来，让她进轿。
黛玉此时倒不怕了，道：“我还想再乘一会儿”。
王伊笑道：“此时日头正毒，我怕再乘一会儿，你就真变成‘黛玉’了”。
也的确怕晒，黛玉躲进轿内。
隔着一扇轿窗，黛玉问他：“我们去哪儿？”
王伊促狭道：“我不是说了？把林姑娘抢回家，做压寨夫人！”
抬轿的二位轿夫都笑。
在前的轿夫说：“伊大爷，要是抢回山里做压寨夫人，我们这二人小轿可不行，得换上八抬大轿”。
王伊也笑：“八抬大轿？我告诉你们，二十八抬大轿我还嫌少！”
轿内的林黛玉听得脸红。转移话题，小声问道：“到底去哪儿？”
王伊笑道：“去清疏湖。今日天气晴好，正好去湖边散步”。
清疏湖离贾府不远，二人抬轿，一人乘马，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王伊把女轿白马都寄放在湖边的客栈内，给了轿夫赏银，说定酉时（17：00~19:00）在客栈等候，便带着林黛玉往湖边走。
太阳还是晒。
王伊从摊边小贩那儿买了一把油纸伞，替林黛玉打着。
王伊问她：“这儿你来过没有？”
黛玉微微摇头。
本是随口一问，但她见她摇头，王伊倒有些惊讶，他记得林黛玉是在京里住过许多年的。
但也没多问，想着日后自有我带她玩儿遍天下，王伊笑道：“这湖是京城最有名的清疏湖，文人墨客都爱在湖边饮酒作诗。你还记得当初我做着玩的那一联诗吗？便是在这儿做的”。
二人以诗结友，林黛玉怎么能忘。可她却一蹙眉：“什么诗？”
王伊不信她不记得。心底了然，但面上还得装作着急：“你你怎么能忘……就那句！那句！你忘啦？”
黛玉佯作不知：“哪句？”
王伊急道：“就那句‘西墙王郎绝顶妙’，你忘啦？”
黛玉一听，登时红了脸。羞恼道：“坏蛋，你总爱拿我做玩笑”。
王伊哄她，笑道：“好妹妹，明明是你先拿我开玩笑的。怎么还倒打一耙？”
黛玉轻哼一声，不理他。
王伊便只顾着笑了。
二人并肩走到湖边石砌的栏杆，循着栏杆走过一会儿，便见有一处向下的台阶。台阶尽头连着一个渡口，渡口边停着乌篷船，船上坐着一位戴着斗笠的白发老翁，老翁正在钓鱼。
“我就记得这里是有船的”，王伊笑道，问黛玉，“你想乘船去湖上吹吹风吗？”
黛玉颔首，自然是愿意的。
王伊便和林黛玉一起下台阶，走到老翁身旁。
钓鱼老翁专注着鱼竿，有些心焦。见身旁有人，分他们一眼。眼神落在黛玉身上时倒有一丝惊讶，但很快，视线还是回到鱼竿上，不慌不忙道：“坐船？十枚铜钱一盏茶（10分钟）”。
王伊不争价，扶着黛玉上船。笑道：“您先按一两白银的划船”。
“一两白银？”老翁听着，掐着手指头算算，“八个时辰？那我不划了”。
王伊疑惑：“多赚些还不好？”
老翁一捋白须，道：“一整天光顾着挣钱，连钓鱼的闲暇也没有，这有什么意思？”
王伊笑道：“不耽误您钓鱼。我们最多到酉时就下船。多的钱是请您留心，船划得稳些，别颠着姑娘”。
老翁这才答应。待二人在船上坐稳后，他缓缓起身，收起钓竿，解开系缆绳，摇起船橹。
橹板慢慢地摇，乌篷船慢慢地走。
王伊本想专心欣赏湖岸风光。但奈何与黛玉挨得太近，肩靠着肩，隐约感受到她的温热，谁还有心思看风景？
于是游船绕湖，王伊是只顾着偷瞥林黛玉了。
他倒自有一番道理。毕竟，管他什么清疏湖风光、疏清湖风光，总之都没有身边儿的人好。
乌篷船悠悠荡荡地绕完一周，老翁把船停了，系在缆桩上。
王伊疑惑：“老丈，半个时辰都没到，怎么停船了？”
老翁不急着回话。先把钓竿摆好，坐定，心平气和道：“我把船停在这儿，你二人坐在船内看风景，我在船外钓鱼，都不耽误”。
王伊笑道：“那怎么行？”
老翁吹胡子瞪眼：“怎么不行？反正我划船，你们也没功夫看湖边景色。白白浪费我的力气”。
突然被外人点破心思，难得地，王伊脸红一次。他呐呐道：“你这老头儿，真是，真是……”。可“真是”半晌，也没说出什么东西。
罢了，我大度，他年纪大，不与他计较。
如此想着，王伊红着脸，扶着黛玉下船。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生怕被她发现自己心底的羞。
可伸手时偶然一抬眼，乐了。
原来黛玉竟也是一抹晚霞染白云的红。
王伊后知后觉，这才想起老翁说的是“你二人”，不是他一个人。
他扶着黛玉上岸。待她在岸边站稳，忽的起了坏心思。
王伊向黛玉耳语，低笑道：“你做过坏事没有？”
黛玉一听，便知道他心里有了坏主意，问：“你想做什么？”
王伊坏笑：“我去气气这老翁”。
说完，他将伞交给黛玉手里。拿着一两碎银，走到钓鱼的老翁身旁。笑道：“老丈，照理说摇船时间太短，我不能付您一两碎银。但我觉得您气度非凡，想您打个赌，怎么样？”
老翁不贪钱，但能白得一两银子，他自然好奇。问道：“打什么赌？”
王伊把碎银放在他身边，笑道：“我瞧您做什么事都心平气和，想必内心功夫是已经修至大圆满的了？”
老翁失笑：“小儿，你也不必捧着我。到我这个年纪，谁还不是心平气和的？都一样的”。
王伊瞧了眼鱼钩，便笑：“那我跟您打个赌，一盏茶之内能让您生气。如果我赢了，您就免了船钱；如果您赢了，这一两银子就归您”。
老翁不屑一笑：“可以。你随意”。他自信已经不会为任何外物动气了。
王伊听罢，也是一笑。眼疾手快，把他钓鱼的窝料和饵料全倒进湖里。
老翁懵了。
窝料和饵料没了，他难道要在这儿干坐一下午？不能忍。
咬牙切齿，老翁站起来就要去揍他。
但王伊动作比他快多了，跳下船，牵起林黛玉的手就跑。
老翁小追几步，但眼瞅着追不上，干脆不追了。骂了句“臭小子”解恨，走回船边，看看还能不能救一救饵料。
但哪儿还能救？早跟着湖水荡开。
妙的是，窝料和饵料吸引着各种鱼聚集在船边。波光粼粼，鱼也闪着光，红色，绿色，倒也好看。
人生难的是美景趣事。老翁一笑，也不跟他计较了。双手合成喇叭状，中气十足，喊道：“小子，你赢了，银两还你！”
此时王伊早已登上台阶。听见老翁的呼喊，朗笑道：“补给您买饵料的！”
三人俱是一笑。
倚着栏杆，王伊轻捏掌心的手，忽然心念一动，耳尖一红，改为十指交握。
林黛玉低声道：“登徒子”。
敛眉含羞，却还没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