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辞贾府
第二日王伊登门，发现宝玉情绪低落。他本想问一问，但王仁抢先一步，先跑去嘘寒问暖了。
王伊心想，自己与宝玉关系一般，也没什么好问的，管他的。于是直接无视宝玉，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被忽视的宝玉气上加气，一连几日都不搭理他，只与王仁说话。原本只是假亲近，但久而久之，宝玉察觉出王仁的好，假亲近变成真亲近，便与王伊逐渐疏远。
王伊也察觉出王仁和宝玉二人的亲密，知道自己被排斥在外。他本就不在意二人，并不会因为二人的抱团而难受。可他也没有自找没趣的喜好，所以就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向贾政辞去监督宝玉学习一事，反正有王仁在也够了。
可惜的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王伊也就先把这事放在心底里。
一日，三人学习完，王伊正准备回小院。屋外忽然走进一位女子。
女子脸若银盆，眼如水杏，见着王伊、王仁二人在屋内，不慌不忙，先行礼道：“二位表兄好”。
来者正是薛宝钗。
王仁、王伊回礼后，王仁先开口笑问：“平时都见不到你的影子，今天怎么匆匆忙忙冲进来了？”
薛宝钗笑道：“今日是遇见天大的喜事了！”
王仁问：“什么喜事？”
薛宝钗还没来得及答话，却见屋外又来了三位女子。第一位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一位顾盼神飞，俊眼修眉；第三位身量尚小，神态平静，正是贾府里迎春、探春、惜春三位姑娘。
最先进门的是迎春，但最先说话的却是探春。她眉眼俊俏，一笑更加动人：“二哥哥！天大的好事，贵妃要回府探亲了！”
宝玉听罢，大笑道：“真的？事情已经定了？”
探春眉开眼笑：“定了，前些日子只是传闻，现在已经确定了。老爷刚接完圣旨！”话音甫落，又冲进来一群通知消息的丫鬟。
屋内洋溢着一阵欢喜的气氛，但王伊却没什么欢乐的情绪。毕竟，屋子就这么大，路就这么一条，一群人都堵着，还让不让人出去了？
可他们正是欣喜若狂的时候，王伊也不想打断他们，只能躲在角落里，先忍一忍。
屋内香气越来越浓郁，脂粉香、熏香、花香，各种各样的香气混杂在一起，争先恐后冲进王伊的鼻腔。他受不住这股香气，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他冷眼旁观身边热闹欢喜的男女，耳边沸反盈天，满脑子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场酷刑。边想着，眼神偶然扫到门边。意外瞧见门扇边竟站着一位女子。
她安静地靠在门边，打量着这一场众声喧哗的戏。明明就在那儿，却仿佛随时会离去。
处热闹场中而面冷冷者，绝非俗人。
即便冒昧，王伊也想上前去问问她的姓名。但还没能够穿过众人，却听见一声满含欢喜的呼喊：“林妹妹，你来了!”
伴随这一声呼喊，宝玉走到她的身边。
原来她就是林氏女！
年少时的稚嫩和现在的清冷重合在一处，王伊这次是真记住了。
人群随着宝玉的移动而移动，林黛玉所在的位置瞬间就由边缘变为人群中心。
王伊瞧了几眼，没上前打扰。无心多留，顺着空出的一条路，趁机溜了出去。
贤德妃省亲的事对贾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对王伊却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可也有好处，借着元妃探亲的事，王伊以贾府事务繁忙为由向贾政辞去监督宝玉读书的事。
现在府上的头等大事就是迎接贤德妃省亲，读书什么的都居于次要。
贾政没有挽留，随他去了。
王伊高高兴兴地回小院，埋头苦读。
转眼过去一个月，春节到了。街上每家每户都挂着红灯笼，贴着福字和年画。一眼望去，满街的红火，满街的喜气。
但王伊却不准备在小院里过年。他前几年因为在书院苦读，即便是春节也只是回家问候了母亲一声，没能好好陪母亲过年，实在愧疚。今年便让点墨收拾了东西，回王家过年去。
王伊回府。府内一路上所见的小厮丫鬟无不向他行礼问好，王伊简单应和过，直奔母亲的住处。
徐夫人正站在木椅上，举着鸡毛掸子给屋内的牌匾清灰，余光扫见王伊，也没停下来：“回来了？”
“回来了”，王伊向徐夫人行礼。
照理来说，徐夫人身份尊贵，府中小厮丫鬟成群，她何必亲自动手打扫卫生？可徐夫人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她觉着别的时候让下人去做就行，但唯独过年得自己动手。辞旧迎新，自己动手，才有家的感觉。因此每年春节她都会自己打扫一次。
王伊自然是知道徐夫人的一番道理的。他也没问，把母亲扶下来，从母亲手里取过鸡毛掸子，笑道：“您先休息会儿，这事我来就行”。
徐夫人没有拒绝。她让丫鬟上了两杯茶，自己边喝茶边盯着王伊打扫卫生，时不时指出几个卫生死角让王伊注意。
母子二人一人打扫，一人休息，气氛融洽。
徐夫人原本是盯着卫生死角看的，但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就从死角移到自家儿子身上。过去几年，王伊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母子二人说话的机会不少，但真正静心打量的机会不多。眼下她瞧着这孩子的身量和面容，隐约感觉到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性子比过去也沉稳许多。
不由得愣神。
王伊听徐夫人久久没有说话，清完牌匾的灰，问道：“母亲，还有哪儿没打扫到吗？”
徐夫人回神，指出两个位置。
王伊立刻动手，清扫完便把鸡毛掸子放在桌上，稍微休息一会儿。
他坐在桌边，接过母亲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唇齿含香。笑道：“还是家里的茶香，在外边儿哪里能喝到好茶？”
徐夫人不吃他这一套：“少来。我听你姑妈说最近你都在贾府里待着。贤德妃受宠，宫内的贡茶一石一石地往贾府里送，他们府上还能没有好茶？”
王伊笑：“贾府的茶再好，那也没有母亲递给我的茶香”。
徐夫人抿过一口茶，后语不搭前言，问道：“今天吃糖没？”
“还没”，王伊答。
徐夫人笑道：“幸好还没吃糖。今天才喝几口茶，嘴就甜成这样！万一吃了糖，指不定能说出些什么腻人的话。”
王伊大笑：“吃不吃糖这都是心里话”。说着，他起身给徐夫人捏肩，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前一两年的见闻。
王伊说的事情都不是大事，但徐夫人乐意听。听他讲书院内的小事，听他说铁槛寺、水月庵和贾府内的见闻……杂七杂八，最后莫名地，说到林氏女的身上。
王伊谈到她评自己的诗，又谈到她独立于众人之外的姿态，说：“林氏女真是大不凡”。
王伊不知道黛玉的闺名，所以称她为“林氏女”。但徐夫人和王夫人来往颇多，自然知道这位“林氏女”名为黛玉，是前巡盐御史林如海之女。
徐夫人听过王伊对林黛玉的评价，留了一份心。用过晚饭，私底里写了一封信，让小厮隔日去送给王夫人。
王夫人看过信中的问题，思量很久，无法回答。但徐夫人所托，她也不能马马虎虎应付过去，便先找紫鹃问过林黛玉的起居，而后才亲笔回复，在信中谈起，林黛玉的家世、性格与府中众姐妹的相处等等。这封信写到一半，王夫人也很困惑，在信的末尾把自己的困惑说明：“王家与林家一向没有什么往来，姐姐怎么突然问起黛玉的情况？”
次日，徐夫人收到回信。拆开看过后，在信中答复：“偶然听人提起这位女子，好奇罢了”。
王夫人信以为真，没有深想，过几日就把这事忘了。
徐夫人能敷衍王夫人，却没法敷衍过身边最亲近的丫鬟。
一日，文舞在闺房内点香时，偶然瞧见二位夫人之间的信件。当晚和徐夫人闲聊时，想起此事，先是告歉，而后笑道：“夫人当年出嫁时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一晃眼，那般小的伊哥儿，现在也长到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想起自己的婚礼，一去经年，徐夫人也有恍如隔世之感。但很快，她回过神，一戳文舞的脑袋，笑道：“也就是你。其他人要是敢偷看我的信，我非得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文舞眨眨眼，笑道：“怎么叫‘偷看’？那信摆在桌上，一个个字冲进我眼睛里，想不注意都不行”。
自小一起长起来的情分，徐夫人不怪她。转而问道：“那你觉得如何？”
文舞笑：“我怎么觉得不重要，夫人心里的决定才重要”。
徐夫人瞥她一眼：“就你鬼机灵！”
即便知道文舞不是爱传闲话的性格，徐夫人还是勒令她当作不知道这事。毕竟徐夫人自己心里也还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万一因为她这一个念头，意外传出闲话，逼得两个不合适的人非得凑合在一起，甚至成为一对怨偶，这就大不妙了。
“还得再了解了解”，徐夫人自言自语。将信收好，压在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