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见玄净
意识到宝玉是颜控的王伊感觉很微妙,过去那些奇怪的言行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但没微妙多久,车轿出城到了大路。走上大路之后,王伊、秦钟、贾兰等男子换马前行。唯有宝玉,因凤姐儿担心他纵性逞强、出了闪失,所以拉着他,仍旧坐车轿去铁槛寺。
王伊见不着宝玉的面,情绪也就散去很多。他跟着贾珍、贾琏等人,信马由缰,不慌不忙,不多时便到了铁槛寺。
铁槛寺前门挂着丧幡,众人下马,在此等候的僧人向他们一一行礼,而后将马牵去马棚。
王伊和贾珍等人一起进入寺内。
秦氏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而内殿正室里僧人早就在演说佛法。
跨过寺门,王伊听见内殿隐约传来诵经声。走到殿门时,诵经声越发明显。他在内殿门前瞧了一眼。内殿上方设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如来像,如来脚下设着一座香坛。数百位僧人齐齐跪坐于蒲团之上,面朝如来,诵读佛法。百人如一人,诵经声在内殿中流转。
场面肃穆,饶是不信神佛的王伊也忍不住在心底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偏室,给素未谋面的秦氏上过一炷香,之后又轻手轻脚地走出宝殿。
殿外,贾珍、贾蓉等人正在招呼亲友。扰饭的让僧人带他们去用饭,不扰饭的贾珍等谢过他们的到来。
王伊从早上就一直没吃过东西,腹内空空,于是跟着去用了一顿素斋。吃完后出寺门,看见宝玉、王熙凤等人姗姗来迟。他也没打招呼,自己在绕着铁槛寺走了几圈,日暮后才回寺庙。
秦氏的丧礼办得盛大,一连办了三天。这三天王伊都住在铁槛寺内,照理说是能去找小和尚闲聊几句的。但因为玄净每日都要替秦氏诵经,王伊也就不打算做那个讨嫌的人,准备丧礼结束后再去打扰。三日后,安灵道场办完,亲不亲近的亲朋好友都渐渐散去。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出城,宝玉提出多待一两天,于是秦钟、王伊、凤姐儿也顺势说多待一两天。
秦钟、宝玉、王熙凤三人还是住在水月庵,日暮时,三人将行,王伊将他们送至寺门。
临行时,凤姐儿问王伊:“你一个人待在铁槛寺有什么趣儿?要不跟着我们一起去馒头庵。”
馒头庵即是水月庵,因为水月庵馒头做得好,所以有了这样一个诨名。
王伊拒绝:“铁槛寺里住着我一位旧友。这几日寺里忙,我都没机会和他说话。后面一两天应该闲下来了,我和他叙叙旧”。
凤姐儿笑他:“我说你怎么还大老远地跑来参加丧礼,原来是为的这事!下次这种事你得早跟我说,我跟方丈托付一两句,直接让那小沙弥陪你玩就是,哪里还用你浪费三四天等他?”
王伊知道凤姐儿不会明白他们的交情,也无意和她争辩对错。只笑着应付一两句,约定两天后再馒头庵见,送走了他们。
当晚王伊早早地洗漱后睡了。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晨练。他边跑步边注意殿内的动静,等殿内僧人们的功课做得差不多,他的晨练也就差不多了。
王伊站在殿门外等候,瞧着僧人一个个鱼贯而出。他也很惊奇,那么多秃头一起走出内殿,却能一眼认出当初的小沙弥。
小沙弥没高,胖了,但依旧是眉清目秀,面如皓月。
他冲小沙弥一笑,小沙弥也冲他笑。二人依次见礼,等禀告过住持色空后,绕着寺庙散步。
王伊说:“你这小子不老实,骗人。说好的事都没做到”。
凭空掉下好大一个帽子!
玄净不明所以:“这帽子我不戴”。
王伊伸手,比了比玄净的身高,刚到自己的眉毛。坏笑道:“说好的一起长大,你怎么长到一半就不长了?”
幼稚,玄净心道。一抬眼皮子,淡淡地扫他两眼:“早成者未必有成,晚达者未必不达。蹿得猛的说不定也就蹿这一两年”。
王伊嘿嘿两声:“蹿一蹿总比不蹿好!”
玄净不搭理他,突然开始念经。
附耳上前,听过一两句,小和尚说的是:“佛告普广菩萨:未来世中,纵然为善男子、善女人,闻是万能诅咒之经者,长高已是妄想”。
王伊很是困惑:“你这是什么经?怎么还有‘诅咒’、‘长高’?”
玄净说:“此乃《万能诅咒之经》。至于诅咒的效果,全凭诵读者的心意”。
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佛经。
王伊问:“哪儿来的?”
玄净说:“我瞎编的”。
王伊食指和中指并拢,猛地戳向玄净的光头:“呔!妖道,吃我降魔宝剑!”
玄净伸出手掌,掌心挡住王伊的‘降魔宝剑’,轻轻一推:“反弹!”
“幼稚”,诡计没得逞,王伊不屑地哼哼两声。
“彼此彼此”,玄净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两句。
二人相视一笑,最后都化作仰天大笑。他们都知道,自己变了,对方也变了;同时也知道,自己没变,对方也没变。
杂七杂八地又聊过许多闲事,直到晚钟暮击,二人才踏着斜阳走回寺院。用过晚饭,玄净去做晚课。王伊一个人在院内散步消食。
铁槛寺环境清幽,到夜晚,蒙着月光,世间万物更有一种朦胧疏离之感。他坐在台阶上,夜色微凉,风声和诵经声若有似无。伸出手,月光和树影一起落在他的掌心,‘藻荇交横’,倒也别有一番闲趣。
但王伊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性格。闲趣一会儿,装装深沉也就够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无聊到高声咆哮。于是这个大俗人信步走回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早早入睡。
次日上午,王伊跟小和尚和住持色空托付过几句话,随了些香油钱。下午他辞别玄净,骑马去水月庵,找王熙凤等人。
水月庵和铁槛寺相隔不远,一刻钟左右就到了。
远远地,见大门上的匾额写着“水月庵”三个大字,王伊拉住缰绳,缓缓停马于庵前。庵门紧闭,无人迎接。王伊下马,随意把马系在庵门前的一棵小树上。走近庵门,发现楹联上规规矩矩地写着“迎四方来客,待八面贵宾”,不由得一笑。握住铺首,敲门三下,庵内传来脚步声。王伊后退一步,耐心等待。
庵门打开,是一位小女尼,约莫六七岁上下。她打量王伊,问道:“施主是来做什么的?”
他便答自己姓王名伊,是来找凤姐儿等人的。
“原来就是你呀”,小女尼笑道。她打开庵门,放王伊进来,自己去牵王伊的马。边走边说,“大前天奶奶就说您要来,我们巴巴地盼了好久,可算把您盼来了。”
王伊知道她说的是客套话,但见她年纪小,有意逗弄一两句:“我又不是如来佛,盼我做什么?”
小女尼一撇嘴:“你要是如来佛,我们才不稀罕嘞。每年一到如来佛的生辰,我们就要吃得朴素些,万一如来佛真来了,我们不都要辟谷吗?”。
听出言外之意,王伊笑问:“意思是我来了,你们就能吃得好些?”
小女尼似是想起什么开心的事,笑得更欢了,止不住地点头:“您是贵客嘛!贵客上门,自然要吃得好些。我们也能分点口福”。
王伊促狭道:“你这小道士,明明是修道之人,却只想着口腹之欲。该打!”
谁知小女尼不慌不忙,一撇嘴,反击道:“庸俗!我们修道之人,要入红尘,才能看破红尘!没有吃过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吸溜,怎么可能看破它们的美味!”
王伊挑眉:“这可都是荤菜,你们庵里还供这些?”
小女尼自知失言,吞一口唾沫,闭嘴了。
王伊摆出一副严肃脸:“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女尼一脸不屑:“坦白从宽,明日下山;抗拒从严,得道升天”。
王伊大笑,明白了这水月庵不是一座全然清修的寺庙。但那又怎么样呢?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王伊不再追问,向小女尼道谢后预备去找王熙凤。但小女尼说方丈净虚正在和奶奶商量要事。于是王伊便顺着小女尼指的方向去找秦钟、宝玉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