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二十三章 满目山河空念远(下)
(四)
沈愔愣愣望着楚雁翎,几疑自己还身在梦中,他道:“雁翎,你……你何时竟来了北溱?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楚雁翎笑摇摇头:“去年十一月,帝君刚登基那会,我与爹爹一同来的。”说着轻轻掐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你看,不是做梦。”
沈愔顿了顿,旋即握住了她的手,道:“雁翎,想不到你竟千里奔波来了北溱,竟在这里住了一年之久,我……”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凝望着她。
“也不全是为你。”楚雁翎嘿嘿一笑:“我与晨月妹妹五年未见了,如今她重获圣宠,我自然替她高兴。她的儿子即使贵为王子也要叫我一声干娘,这可是一般人求都求不到的殊荣啊!”
沈愔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波,微微而笑:“你初到北溱之时,正巧帝君将我派去驻守澜州,我竟不知道你来了。公主她也不派人通知我,你们瞒得我好苦。”
楚雁翎道:“晨月妹妹那时心绪不佳,她身子又不便,你不要怪她。是我让她暂时不要告诉你的,我听说帝君派你去驻守澜州,亦不想你为我而误事。可现在……你想必也听说我爹回来了,也许我也该回去了,我只想在回南燕之前再见见你,沈大哥。”
沈愔道:“楚将军此次立下大功,你也该随他一起回去了,这里终究不是你久居之地。”
楚雁翎轻轻一笑:“可你也是南燕人,为了沈家,你又怎能长居北溱?你和晨月妹妹一样,她为国,你为家,你们都有各自的使命。有些东西,不舍也得舍。”
沈愔怔然望着她,心中巨震,似是不能相信这样一番话竟是从她这样一个纤细文弱的女子口中说出。他不禁苦笑,他沈愔一介七尺男儿,竟还不如一个女子看得通透。
离家千万里,飘泊游子心。只是不知,他还能找到回家的路么?
他喃喃苦笑:“为了她,我在北溱任性了六年,守护的却只是一场空花幻梦。爹必定不会谅解我。”
“不会的。”楚雁翎轻轻握住他的手,道:“只要你愿意,我与你一同回去。”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也许,他是该怜取眼前人,彻底放下那场幻梦罢。
沈愔望着身边的女子,千回百转,这便是宿命的指引吧。他蓦然紧紧拥住她,声音已因激动而颤抖:“好,我跟你一起回去。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沈大哥,你……”楚雁翎愣了一瞬,道:“什么事?”
“雁翎。”沈愔轻抚她的长发,柔声道:“你愿意嫁我为妻吗?我……我不想再离开你了。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沈大哥……”楚雁翎不觉脸颊微红,怔了怔终于道:“我愿意……和你成亲。”
“沈卿终于能不负美人之思,孤甚感欣慰。”突闻一声大笑,慕容梓羿牵着萧晨月的手缓缓迈入院中,乍见沈愔与楚雁翎相拥而泣,不禁笑道。
萧晨月依偎在慕容梓羿怀里,望着沈愔与楚雁翎,嫣然一笑:“雁翎姐姐痴恋沈大哥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我自为她高兴。”
楚雁翎猝然从沈愔怀里抬起头来,恍然道:“让帝君与妹妹见笑了。”
慕容梓羿紧揽着萧晨月,笑道:“沈卿与楚小姐乃一对壁人,如今终成眷属,这是好事。不如二位等成亲后再走也不迟。”
萧晨月道:“帝君如此说,是有意要为你们主持婚礼咯,雁翎姐姐有福了。”
慕容梓羿笑道:“不知沈卿意下如何?”
沈愔道:“帝君好意,臣受之有愧。”
慕容梓羿道:“沈卿不远千里随睿安和亲北溱,为孤做了五年的护卫,也属不易。你的婚事,便算作孤还了你的人情吧。”
“帝君盛情,沈愔唯有受之,臣……感激不尽。”沈愔突然拜道。
崇宁元年十月,帝君召澜州禁军统领沈愔回京述职,与睿安公主姐姐楚雁翎互定终身,帝君甚悦,亲择黄道吉日,为他二人完婚。婚礼虽是露天举行,却甚为热闹,京城不少男女老少皆争相围观。
萧晨月远望着被宾客们围着敬酒的沈愔与楚雁翎,不觉黯然神伤。也许这一别,天涯茫茫,今后便永无相见之期了。
慕容梓羿步履极轻,缓步而来,轻轻揽过她的肩,道:“人各有命,她有她的归宿,你也有你的归宿。”
“我知道,可是我……”萧晨月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却被他一个长长的吻封住。
楚恒钦于婚礼上居上位,他默默饮着樽中酒,静静望着女儿,竟是分外欣喜。雁翎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他也终于可以告慰沁芳的在天之灵了。
翌日,楚恒钦再次受命,第二次踏上了出使西域的慢慢征途。
(五)
崇宁元年十月,沈愔与楚雁翎新婚未久,便不得不辞别众人踏上了返回南燕的归程。
北溱十月早已入冬,空气中已凝结了一层寒意。归程那日,零星飘着小雪,楚雁翎却不畏寒意,拉着沈愔起了个大早,她不想惊醒这个宫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她只想静静离开这座客居了近一年的王城。而她的离开,并不会激起一丝波澜。
沈愔睁着惺忪的睡眼,任由楚雁翎为他系好斗篷,道:“你……真的不想再见见晨月妹妹?若她知道你不告而别,定会伤心的。”
楚雁翎摇摇头:“我们终归不属于这里。而她,却生生世世都被困在这里了。既然终须一别,总得有一个人狠得下心来。这样也好。”
沈愔望着她忧伤的脸,叹了口气:“唉……你这又是何必?”
“好了。”楚雁翎打完最后一个结,道:“马车我早已雇好,走吧。”
沈愔点点头,与楚雁翎相携而出,却见慕容梓羿正负手而立于宫门外,似是早已等候他们多时。
他蓦然转身,微微笑道:“沈卿与楚小姐这是打算不告而别?差点连孤也瞒过了。”
“帝君……我……”楚雁翎霎时怔在原地,竟不知该说什么。
沈愔向慕容梓羿抱拳一礼,道:“臣已在此叨扰帝君多时,谢帝君多年来的照拂。只是……拙荆思归心切,臣亦不想再因此劳烦帝君为臣挂心,才未及相告。望帝君不要怪罪雁翎。”
“既然这是楚小姐的意思,那孤尊重你们。”慕容梓羿一手重重握住他的肩,道:“沈卿,楚小姐,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孤已为你们备好马车,也为你们准备了一份盘缠,记得时常来信。希望不久便能收到你与楚小姐的喜讯。”
楚雁翎闻言不觉羞红了双颊,微微垂下了头。
马车渐渐驰离了宫城,穿过一条条热闹的街市,缓缓驰向一片宽广无际的草原。
楚雁翎轻轻挑开马车的帘幕,望着天际飘飞的雪花,忽然叹了口气,脸上难掩落寞神色。
沈愔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你还是逞强。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蓦然间,她瞥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寻常妇人模样的女子,正抱着孩子,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沈愔见她发呆,轻轻碰了碰她,道:“你看见谁了?”
“你看。”楚雁翎指向抱孩子的年轻女子,道:“那是不是晨月妹妹?”
那女子此刻竟转过身来向他们招手,怀中的幼儿也呀呀挥舞着小手。那女子正是萧晨月。
楚雁翎此时早已按捺不住喜悦之情,飞奔下马车冲到萧晨月身边,语声有些颤抖:“妹妹,你……你怎会在此地,你怎知我们今日……”说话已是语无伦次。
萧晨月莞尔一笑,脸上散发出成熟妇人的韵味,即使身着粗布葛衣,依然难掩丽色。她道:“我一早便在这等着你们了,我来北溱六年,这绥州的地形我已熟悉,你们若取道幽州,必路过此地。我与桓恩来送送姐姐与沈大哥。”
沈愔亦走到萧晨月身边,伸手逗弄着小桓恩,谁知桓恩竟伸手去扯他的冠带,咯咯笑个不停。
楚雁翎不觉落下泪来,她明白此刻说任何话都显得太过苍白,只用力抱住了她。
萧晨月见桓恩似是很喜爱沈愔,不禁笑道:“桓恩,不如认你沈伯伯做干爹啊!”
“呃……”沈愔有些哭笑不得,楚雁翎暗里捅了捅他:“快答应啊!”
沈愔嘿嘿一笑:“那沈愔便多谢夫人好意了。”遂悄悄握住了楚雁翎的手,道:“你看桓恩这么可爱,不如咱也趁早要一个吧。”
楚雁翎不禁腾地烧红了脸颊,挥拳欲揍沈愔,却被他轻巧地躲开了。
萧晨月看着他二人此时情状,摇头微笑。
“妹妹……”楚雁翎感伤地望着萧晨月,道:“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别与帝君置气。”
萧晨月点点头:“我会的,姐姐也要好好的,我在北溱才会没有挂碍。”
相聚之日总是分外短暂,离别之时,每个人都希翼着还能有再见的那一日。
可这一别,也许今后便永无相见之日了。
目送着马车渐渐去远,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萧晨月忽然陷入了深深的怅惘中。
然而萧晨月却无论如何也未想到,此一别于她和雁翎而言,竟成永诀!
身后有人突然揽住了她的肩。她一惊回首,见慕容梓羿正微笑着注视着她。她怔了片刻,突然扑入他的怀里,泪如雨下。慕容梓羿只是更紧地拥住了她,仿佛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
沈愔与楚雁翎辗转近月余,终于回到了阔别多时的金陵城。沈愔带着楚雁翎回到了那座与他离别了整整六年的相府。他百感交集,相府的陈设依然如故,可他却已不再是当年的沈愔了。
沈佺似是十分意外儿子突然归来,与他同行的竟是楚家千金。他为沈愔与楚雁翎置办了一场温馨的接风宴,他惶然间觉得,一切似乎都已不再重要了,过去的那一切,也许他真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