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二十一章 断肠落日千山暮(上)
(一)
落叶萧萧,冷风扑面而来,此时已是深秋。北溱的深秋与南国的初冬也无甚差别,冷意侵人。往往深秋降临不出半月,便会飘起零星雪花,昭示着冬日的到来。
这已是萧晨月在北溱度过的第五个冬日了。
萧晨月已有了快五个月的身孕了。她的身形已不复往日的苗条,渐渐臃肿起来。可她的食欲却依然不见长进,每顿饭都吃不下多少便匆匆阁下了碗箸。馨儿见她这副模样不禁愁容满面,劝她道:“公主,您就多吃一点吧,好歹是为了肚里的孩子。您这样,会饿坏他的。”
萧晨月搁笔于案上,一手搭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侧头望着窗外翻飞的枯叶,默默无言。
“公主!”馨儿看着案上已凉了多时的燕窝粥,半晌又叹了口气。
“你说,他会来看我么?”萧晨月突然道:“不知他现在究竟在何处?”她说这话时,目光幽深,面上的表情复杂难言。
“公主,您说谁?”馨儿低头想了一会,才突然意识到萧晨月说的那人是谁,顿了一下才道:“公主说的是沈公子?”
“若是他见了我这副模样,一定会嫌恶我的吧。”萧晨月凄然一笑:“算了,不说这个了。”她轻轻端起那碗燕窝粥,搅动着碗中汤匙,忽然冷笑:“这几个月来,我尽量克制着自己的饭食,没想到他竟还是撑到了现在。馨儿,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该再任性了。”
“嗯,公主想通了便好。”馨儿从她手里端过粥碗,道:“这粥已经凉了多时了,我再去热一热。”
这时,韩绰进来道:“公主,楚将军和雁翎小姐来了。”
“啊!”馨儿放下粥碗,扶着萧晨月起身,蓦然想起:“楚将军和楚小姐来了快半个月了,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是该回去复命了。也许他们是来道别的。”
萧晨月忙道:“阿绰,快让他们进来吧。”又转念一想,突然说:“不,该是我去拜会楚将军。馨儿,快随我出去。”
正说话间,楚恒钦与楚雁翎一同走了进来,只听楚恒钦道:“公主如今贵为北溱国母,且怀有龙嗣,无须见礼,该是本将探望公主才是。”
萧晨月道:“楚将军说这话,倒是同睿安生分了。”
楚恒钦抱拳道:“公主切莫忧思过度,这于您腹中龙子不利。前几日,陛下修书于本将,嘱本将一定劝公主好好保重身子,为我南燕平安诞下一个健康的外孙。”
萧晨月惶然道:“陛下……陛下真这样说?他已经知道了……”
“妹妹。”楚雁翎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妹妹就是忧虑太多,你应该放宽心,好好将养才是。”她想了一会,又道:“不若我搬来这宫里与妹妹同住,也能互相解解乏,这样妹妹也不会把什么都闷在心里了。”
“休得胡闹!”楚恒钦冷冷道:“雁翎,为父此行只是为了完成皇命,如今使命已经完成,你也该随为父一同返回南燕。”
“不!我不要!”楚雁翎紧靠着萧晨月,摇头道:“谁说我要回去了,我要留下来陪着晨月妹妹,我要亲眼看着她生下小外甥!”
“雁翎!”楚恒钦道:“公主来北溱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难道你要在这里陪她一辈子吗?”
“将军。”萧晨月忽然道:“既然雁翎这么说,睿安倒想劝您留下来,不全为私情,而是为了北溱与南燕之间永久的盟约,您也该留下来。将军,睿安需要您的帮助。”
“这……”楚恒钦迟疑不决:“可陛下还等着本将回去复命……”
萧晨月微微一笑,道:“将军放心,睿安定有办法劝服帝君。为了两国和平大计,睿安恳请您留下来!”
“孤也以为阿月说得在理,楚将军可还有什么犹豫的呢?”慕容梓羿大步迈进帐中,走到萧晨月身侧轻揽住她,微眯了眯眼打量着楚恒钦,又道:“莫非是嫌我北溱不如你南燕……”楚恒钦忙屈身一拜:“末将绝无此意,只是……”
慕容梓羿哈哈笑了,揽着萧晨月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他笑道:“那也许,是嫌孤的诚意不够……也许是嫌北溱地处塞北苦寒之地,不如南国温暖……可你们南燕的公主却心甘情愿嫁予孤,跟着孤一起受苦……”
楚恒钦望着慕容梓羿诡异莫测的神情,半晌,终于道:“既然帝君都这么说,那楚某也只好从命,日后定不负帝君与公主的厚望!”
(二)
得到了楚恒钦的同意,楚雁翎满心欢喜地陪着萧晨月住在了景云旃。
楚雁翎每日陪着萧晨月一起下棋,绣花,有时也会闲聊几句。入夜,她总要央求萧晨月给她讲一讲这几年在北溱的所见所闻,才肯入睡。萧晨月拗不过她,只能随口掐了几件事讲给她听。
上月十五,韩绰念她身子日益沉重,恐不便再带乐平公主,于是便将乐平公主接到右大将府照看一段时日,萧晨月沉默着应了。自乐平被带走后,萧晨月又渐渐委顿下来,景云旃没有了乐平的欢笑声,又恢复了往日死一般的沉寂,她要如何捱过这寂寞的时光?所幸楚雁翎来到了她身边,这个昔日的朋友不惜路途遥远翻山越岭来到这异域他乡看望她,让她在这冷清的异国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情,这也许便是上天对她最好的恩赐了吧?
萧晨月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行动也多有不便,她一直懒于外出,楚雁翎却每日必要拉着她去宫里各处走上一圈,说她要多运动,肚子里的宝宝才会长得壮壮的。萧晨月无奈,只得应了她的要求去做。
一日,萧晨月与楚雁翎在宫中散步,路过西宫,萧晨月忽然脚一顿,便再也迈不开步子。不知绮儿妹妹现在如何了?怕是已经要临产了吧,她不由懊恼自己竟顾不上去看她一眼。先帝在时,她也曾风光无限,可转眼时迁势易,又有谁还记得她?
“妹妹,你怎么了?”楚雁翎见她神情忧伤,不禁诧异道。
萧晨月摇摇头,道:“没什么。姐姐先回去吧。我……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可是……”楚雁翎还是不放心她:“你如今身子不方便,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没事的。”萧晨月笑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楚雁翎见拗不过她,只叹了口气:“那……那你自己小心。”
萧晨月轻轻掀开琼华旃的帐帘,那上面已积满了尘埃,她心下叹了口气,终于缓缓迈步而入。
这琼华旃已久无人打扫,东西胡乱堆在一起,散发出阵阵异味。忽然,一只老鼠窜到萧晨月脚边,“叽叽”地叫着。萧晨月皱了皱眉,干呕了一阵才渐渐平复下来。
萧晨月划拉开地上堆积的废弃物,缓缓走向内室。
斛律绮如今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了,她现在独自一人站起身来已十分困难,只能或坐或躺在榻上。琼华旃的宫人早已走得干干净净,只有白苓每日定时给她送来三餐。她隐隐听到外间的动静,勉强支撑起身子,警惕道:“谁,是谁在那?”
“绮儿妹妹,是我。”萧晨月缓缓走进内室,站在榻边,望着榻上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斛律绮,不由一阵心酸。
斛律绮惊疑地望着她,好半晌才认出她来,不禁冷笑出声:“是你?你来做什么?”
萧晨月道:“我来看看妹妹。”
斛律绮冷笑着打断她的话:“你竟会来看我?姐姐如今已贵为六宫之主,还会记得我这个先帝朝便失势的罪妃么?”
萧晨月不禁疑道:“这些事,想不到你竟都知道。”
斛律绮道:“白苓每日来给我送饭,便会告诉我一些外间的事。我万万没想到,跟了我两年看似忠心的白苓会是新帝派来的人,从一开始,我便落入了他们早已设好的局中。可我也没想到,新帝继位后,她竟会主动向我坦承这一切。而我更没想到,她竟会违背新帝的命令将给我的堕胎药倒掉。有时我甚至想,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萧晨月静静听着她的诉说,沉沉叹了口气。顿了顿,她慢慢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未想却被斛律绮一把甩开:“别碰我!”萧晨月一个踉跄撞到了柱子上,她一手捂着肚子,冷汗涔涔而下。
斛律绮望着她冷笑道:“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好姐妹,可你竟也瞒着我那么多事。其实,你和新帝一早就有私情,早在先帝还未驾崩时,你们便在这宫中行苟且之事!先帝崩后,你就改嫁给了新帝。”她的目光忽然停在了萧晨月隆起的腹部,又冷笑道:“起初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你果然已怀了新帝的骨肉。终究是我太傻,太傻!”
萧晨月望着疯魔的斛律绮,神情凄楚:“妹妹,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我身上肩负的责任与使命,已将我逼得早没了任何退路。”
“身不由己……”斛律绮反复念着这四个字,默然无语。
“公主好心来看你,你不领她的情也就算了,竟这样说她,你成日呆在这琼华旃,又怎能知晓公主心里的苦?”馨儿突然走了进来,望着呆滞的斛律绮,冷冷道。
“馨儿!”萧晨月见馨儿突然来了,十分诧异:“你怎么来了?”
馨儿轻轻扶着她,道:“小姐告诉我你们下午散步时路过这里,又见她一个人回来了,便猜到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