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十八章 沙场烽火侵胡月(下)
(四)
麟德十四年,七月,右大将安鄞带领十二万北溱军奔赴南燕,南燕军士见有盟军前来相助,士气大增,打退了奚人的一次次进攻,将库莫奚的主力赶回到了渭水以北,粉碎了其西线东进的阴谋。这也是南燕在与库莫奚交战多年来赢得的一次最大的战役。
消息传回金陵,萧远复龙颜大悦,大笑道:“这一次,楚将军与太子果然不负众望,竟给朕打了个漂亮仗,赏!”说罢又叹了口气:“楚恒钦并不爱金银财宝,朕该赏他什么呢?”
“陛下,小奴有一建议。”一旁的高公公道。
萧远复放下奏折,瞧了高公公一眼,道:“哦?你有何提议,说来听听罢。”
高公公道:“小奴听闻,楚将军的夫人早逝,他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位千金。他为了楚小姐多年未续弦,若陛下可以为楚将军指一门婚,这自然再好不过。”
“嗯。”萧远复揉了揉头皮,点头道:“你说得很有些道理。这个,让朕再考虑考虑吧。”
话音刚落,却听一人道:“高公公所言在理,楚将军此番立下大功,自然是该赏。不过我南燕此次能打退奚人,有一个人也功不可没。”
许皇后一身朝服姗姗而来,忽然向萧远复行大礼,道:“臣妾恭喜陛下。”
萧远复盯着她,十分诧异:“你……你怎么来了?”
许皇后笑道:“有此等喜事,臣妾自然为陛下高兴。”
萧远复盯着她看了许久,道:“你说此战还有一个人立下大功,是谁人?”
许皇后道:“她如今身在异域,一心为我南燕做出牺牲,实在不该被人遗忘。”
萧远复沉思片刻,道:“你是说睿安公主?”
许皇后莞尔道:“正是。睿安公主为了南燕与北溱的盟约毅然远嫁北溱,为两国和平做出了贡献。而这次北溱能出兵相助,也是她劝说北溱右大将的结果。”
萧远复点点头道:“皇后说的有理。睿安公主足智多谋,颇有才华,远胜我南燕众多寻常男儿矣。”
许皇后笑道:“陛下这话可是不假,也是陛下当年眼光独到,派了她去和亲。这个睿安公主,可是胜过以前那云熙公主多少倍呢。”
说起云熙公主,萧远复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叹了口气:“此事,还是不要再提了罢。”
正此时,外殿有人匆匆来报:“禀陛下,皇后娘娘,东宫刚刚差人来报,说……沈良娣今日午时忽然腹痛,怕……怕是要临盆了。”
萧远复不由吃了一惊:“怎么这样快?”又道:“凡今日太医院当值的所有太医一律派去东宫为沈良娣看诊,另多派几个奶娘、宫女去云水阁,小心伺候着。沈良娣一旦生产,务必及时禀告朕。”那内侍便匆匆告辞而去。
“小姐,用力啊,小姐!”雪薇在一旁急得眼泪直流,可是却毫无办法。
沈悦躺在榻上,疼的几乎晕厥过去,仍是用力向她挤出一丝微笑:“别怕,我没事的。”
太医院的张太医上前替沈悦诊脉,半晌方道:“沈良娣是臀位,看来情况不妙呀?”
“啊?!这下惊的一众太医宫女皆慌了神:“这可怎么办呢?”
“小姐……”雪薇哭道:“眼下殿下又不在东宫,这府里连个能拿主意的人也没有。要不……”雪薇擦干眼泪,又道:“要不,小姐这孩子我们不要了,还是保住小姐的性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沈悦气息微弱,道:“无论怎样……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张太医道:“娘娘您放心吧,老臣一定会尽力的。”
文霞阁里依然亮着烛火,崔琳毓靠在榻边看书,秋菊上来替她更衣,道:“小姐,天色不早了,您为何还不歇息?”
崔琳毓淡淡一笑,冷哼:“你没有听说么,云水阁的那位今日临盆,据说好像是臀位。你说,这个时候,我岂还有心安寝?”
“臀位……”秋菊惊讶道:“奴婢之前听人说,这臀位最是危险,最坏的情况也许两个都保不住。”
崔琳毓淡淡一笑:“沈悦……没想到吧,这也许就是天意……”话犹未了,她突然皱起了眉头,秋菊惊问:“小姐,你怎么了?”
崔琳毓痛苦万分,勉强挤出一句话:“我……我腹痛,快……快去请太医。”
秋菊一下竟慌了神,吓得六神无主,好半晌才奔出院门,慌不择路竟一路跑到了云水阁。云水阁的丫鬟小厮正忙得不可开交,并未有人上前搭理她。
守在院门前的王太医奇怪地打量着她,奇道:“你是何人?”
秋菊忙道:“奴婢是文霞阁的,崔良娣突然腹痛,怕……怕也是要生了。大人,您救救我家小姐吧!大人,奴婢求您了!”
王太医瞧了她一眼,道:“好吧,那老臣便随你去看看崔良娣,希望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当人们都沉浸在战争胜利的喜悦中时,东宫的烛火却依然通明,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麟德十四年七月十六,丑时三刻。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云水阁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寅时正,文霞阁也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沈悦与崔琳毓同日生产,沈悦为太子诞下一位小世子,崔琳毓则为太子诞下一位小郡主。东宫一时充满了生机,似乎正静候着它的主人归来。
(五)
咸亨六年七月,库莫奚在南燕军与北溱军的联合夹击下连连溃败,被迫将主力撤回漠北。奚王闻此消息不禁恼羞成怒,暗里厉兵秣马,休整军队企图再战。奚王还暗里派橒莆送信给汝南,劝她以王后身份立小王子慕容隆庆为帝,自己则以王太后的身份临朝听政。汝南深知这是父王想借她之手欲控制北溱的手段,犹豫了许久,终未能下定决心。她呆呆地望着榻上面容苍白的慕容拏郓,他明明伤重昏迷,连医官都说他已时日无多,可他就是顽强地撑到了现在。她不知道,若是他醒来,会不会怪她呢?也许会吧。
父王在战场上遭遇大溃败,朝中风向势必又将倒向拥南燕派。而此时北溱朝中实在太缺一个能把控朝中局势的掌舵人了,虽然迫于形势云锦夫人暂时出来主持朝政,可这终非长久之计。如她此时再不出手,若云锦夫人在朝中渐渐站稳脚跟,朝中支持云锦夫人的人也愈多,她又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她突然想起了橒莆说的那句话,你若要达成你的目的,就必须舍弃些东西。这个世界上,有舍才有得。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安静睡着的慕容拏郓,轻轻叹了口气。她轻轻背过身去,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景云旃,萧晨月在庭前侍弄一盆花草,馨儿在一边看着她,笑道:“公主养的花长得真好,我还以为这花不适宜长在这苦寒之地呢。看来,是我多虑了。”
萧晨月笑道:“其实,这花长在哪都一样。就看,你是否用心去栽培它。”
馨儿刚要说话,却闻一阵轻微的响动声传来,她道:“公主,有人来了。”
萧晨月疑惑间向门外望去,见有一女子拖着沉重的裙裳一步步缓缓走来,似乎每走一步都十分吃力。定睛一瞧,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斛律绮。萧晨月忙丢下小铁锹,上前轻轻扶住她,忙道:“绮儿妹妹,你怎么来了?”
斛律绮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也不太好,仍是微笑道:“我……我一个人在宫里太闷,想来看看姐姐,与姐姐说会话。”
萧晨月点头道:“进屋说吧。”遂将她扶进了自己的内室,让她坐在榻上歇息。
斛律绮的小腹已微微凸起,萧晨月见她这副模样,便劝道:“你现如今有孕在身,身子又虚弱,太医说你需要静养,你怎还到处乱跑?若是你觉得闷,我过去陪着你也是一样的。”
斛律绮摇摇头,道:“不,我就想四处走走罢了。成日闷在宫里,我更觉难受。”说罢又轻轻握住了萧晨月的手,道:“姐姐,这宫里,能与我说知心话的人,也只有姐姐你了。”
萧晨月也回握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有什么事,便只管告诉姐姐,千万别闷在心里,会憋坏身子的。”
斛律绮轻轻叹了口气,道:“右大将出兵助南燕打退了奚人的进攻,奚王必定怀恨在心,若他们此时扶立小皇子为新君,这奚王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可帝君如今时昏时醒,我只怕有心人会趁虚而入……”
“妹妹。”萧晨月安慰她道:“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了,大夫说你千万莫再因这些事忧思劳神了,对孩子也不好。你现在最该做的便是养好身子,平安诞下王嗣才是。这些朝堂之事,你还是别多想了罢。”斛律绮摇头道:“可帝君现在这个样子,我又如何放心得下。倘若王后真在奚王的支持下立小王子为帝,她以王太后的身份临朝听政,不知你我可还有容身之处?”
萧晨月冷冷一笑:“她想立小王子为帝,没有朝臣的支持,却也并非易事。据我所知,北溱还从未有过立一个尚不满周岁的小王子为帝的先例。只这一点,朝臣们也未必会支持她。我倒想看看,这奚王能有几分胆量来干涉我北溱内政!”
斛律绮道:“若真是这样,我们的处境还不算太糟,只要朝臣们不站在王后一边,我们就总还有机会的。”
萧晨月点头道:“只要帝君还在,我们就总还有一丝希望。或许,有一个人有能力助我们化解这场危机。
“有一个人?”斛律绮微微有些惊讶:“有一个人能帮我们,他是谁?姐姐,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萧晨月正要说话,忽闻一阵悉萃的声响传来,萧晨月与斛律绮不约而同警觉道:“谁?”
却见一只白猫突然窜到了萧晨月的脚边,发出“喵呜”的叫声。又闻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一粉衣淡妆的女子淡淡笑道:“斛律夫人与云锦夫人这计划可真是精彩绝伦,连本公主都心生佩服呢!”
萧晨月与斛律绮皆是一怔,不由望向来人,见来人正是那骄傲美丽的常山大长公主。
萧晨月忽起身拜道:“臣妾不知大长公主殿下驾临,多有怠慢,失敬失敬。只是……臣妾却不知大长公主殿下驾临我这景云旃,可有要事?”
常山大长公主手抚怀中爱宠,冷冷瞧了一眼萧晨月,不屑地冷哼一声:“云锦夫人,你好大的胆子!”
萧晨月奇怪地望着她,淡淡说道:“大长公主殿下这是何意?臣妾不知何罪,还请大长公主殿下……”
“闭嘴!常山大长公主冷冷道:“你无视王后之尊,以三夫人的身份干涉朝政,还私自调兵。你任性妄为,这后果你可担不起!”
“原来,公主殿下是为了此事而来。”萧晨月冷笑道:“当初臣妾代王后摄政,原也是朝臣们再三的请求,没想到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来人!常山大长公主厉声道:“着我命令,将云锦夫人禁足于景云旃,静思己过,没有本公主的命令,不得出景云旃一步!”
“姐姐!”斛律绮失声叫道。常山大长公主冷冷扫了她一眼,冷冷道:“送斛律夫人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