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十五章 红树花迎晓露开(上)
(一)
麟德十三年八月,已经进入了仲秋时节,火红的枫叶耀人眼目,近来亦有不少公子小姐结伴去京郊赏枫,也别有一番风情。
近日沈佺下了朝总爱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不许任何人打扰,他似乎有无限心事,却无处排解。他突然预感到,朝中似乎有大事要发生了。
八月十六,萧远复突然下了一道诏令,诏令称:“自即日起将逐一收回诸侯王的封地,中央将在全国重新置郡,原先的各路诸侯王可拥有对郡的治理权,郡守由皇帝任命,五年一改选。”
此诏令一出,朝廷上又掀起了一阵波澜,各路臣子各怀心事,纷纷要求皇帝暂时收回成命,言若强令收回诸侯王封地,只怕又会酿成当年七王之乱那样的惨祸啊。然而却有一个人例外,他便是右相崔霆芝。他竟强烈赞成皇帝此次的裁撤诸侯王之举。萧远复冷冷地看着他的举动,不置一词,只下令退朝。
满朝大臣见皇帝心意已决,皆不敢再多言,纷纷退出大殿。
萧远复却独独留下了左相沈佺。
崔霆芝只觉被皇帝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似的,他愣愣地看着皇帝与沈佺进了议事殿,虽不甘心却并无他法,只长叹一声,黯然退出了大殿。
中宫议事殿,萧远复背对着沈佺,负手而立。
“陛下。”沈佺恭敬道:“陛下散了满朝大臣,独留下臣一人,不知找臣商议何事?”
萧远复道:“朕以为,你心里想必早已猜中朕为何独留你一人来这议事殿,是么?”
“回陛下。”沈佺摇摇头道:“臣委实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萧远复缓缓转过身,望着一脸平静的沈佺,淡淡一笑:“今日朝会,臣下令收回诸侯王封地,在全国重新置郡,朝臣们有不少人都反对,右相却赞同朕的做法。可只有你沈佺,从始至终不发一言,你果然很特别。”
“陛下……”沈佺望着萧远复高深莫测的神情,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萧远复又道:“沈佺,朕想听听你的高见。”
沈佺道:“陛下心中已有决断,臣没有意见。若裁撤诸侯王可以永绝当年七王之乱那样的祸患,陛下此举实乃明智之举。”
“嗯。”萧远复点点头道:“沈卿之言,甚合朕意。只是还有一事,朕需要沈卿替朕去办。”
沈佺道:“陛下若有什么棘手的事要臣去办,臣定当尽力,不负陛下圣恩。”
萧远复淡淡道:“朕此次裁撤诸侯王封地,势必会引来各路诸侯不满,甚至起来反对朕。朕需要一个人出来替朕去招抚他们。这个差事,朕思前想后,只有你最合适。”
沈佺道:“陛下是要臣去招抚这些诸侯王,消除他们心中的对陛下的怨气?”
萧远复点头道:“知朕者,沈卿也。沈卿可愿为朕分忧?”随即又重重一拍他的肩,笑道:“朕相信朕没有看错人,诏书朕已拟好,那朕就等着你的好消息。”
沈佺郑重地接过萧远复递过来的黄澄澄的诏书,点头道:“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萧远复轻轻扶起他,微笑道:“起来吧。”
沈佺回府之时,月已中天。他刚一进屋,沈夫人便忙过来为他换下朝服,随即叹了口气:“陛下今日留你这么晚,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沈佺叹了口气:“陛下下令裁撤诸侯王封地,派我前往诸侯王封地对其进行招抚。”
“陛下派你前去招抚诸侯王……”沈夫人道:“你……你答应了?”
“君命难违。”沈佺长叹一声:“陛下此次裁撤诸王封地,朝中本就有不少人反对,满朝大臣他却无人可用。陛下只能信我。”
“唉……”沈夫人望着丈夫坚毅的侧脸,轻叹口气:“可这一去路途凶险,不如……我陪你去吧,路上好歹有个照应。”
沈佺望着妻子,轻轻握住她的手,摇摇头道:“若筠,你……你还是别去了。我实在不想你跟着我去吃这趟苦,受这份罪。你就在家里照顾好恂儿,还有……悦儿在东宫难免寂寞,你这个做娘的有空也常去陪陪她。等我回来。”
沈夫人道:“你我三十年夫妻,一起经历了多少风雨,跟你吃这点苦又算什么。你一个人去那艰险的地方,我……我放心不下。”
正在此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响,突听门外有人道:“相爷,夫人,在下可以进来么?”
沈佺道:“进来吧。”
李谧一进门,取下斗篷,道:“相爷应知在下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吧。陛下派相爷前去诸侯王封地招抚一事,在下已知晓。故在下恳请与相爷一同前往诸侯王封地招抚,请相爷允准。”
“这……”沈佺道:“可这一去路途艰难,让您陪我一起去,实在太难为您了。”
却见李谧微微拱手道:“相爷,让在下陪您一起去吧,路上也有个照应,也好让夫人放心。”
沈佺沉默了一会,终点点头道:“好,那便有劳李大人了。”
沈佺一行一路途径十五个郡,终于到达了各诸侯王的封地,对其进行了长达半年的招抚。沈佺和李谧以皇帝的赏赐动其情,晓以利害,终于成功使其心悦诚服地归顺朝廷,为朝廷化解了一次隐形的危机,此为后话。
(二)
东宫后花园,沈悦正坐在亭内抚琴,悠扬的琴声盘旋缭绕在林中,吸引了不少东宫的婢女前来聆听。沈悦唇角含笑,轻拨琴弦,缓缓吟唱着。
“早听说殿下的沈良娣抚得一手好琴,是远近闻名的才女,今日一见才知果然名不虚传。”其中一个婢女忽然道。
“人家可是左相大人的掌上明珠,自然要尽心培养她咯。”
“沈良娣不止才艺无双,性情也十分温和,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客气礼貌。”另一个婢女道:“殿下如今最是宠爱沈良娣,兴许日后这太子妃就是她。”
“嘘!”婢女司祺轻轻推了她一把,道:“在主子背后嚼舌根,当心太子殿下知道了,可有你好果子吃!”
几个围观的婢女赶紧噤声,皆屏住呼吸静静地望着专心弹琴的沈悦。
萧乾沣一如往常下了朝便径直朝后花园赶来。他知道沈悦喜欢在后花园的渌水亭抚琴,便每日都过来陪她,静静坐在一边听她弹琴。
“恭迎太子殿下!”婢女们见萧乾沣突然到来,齐刷刷跪了一地。
萧乾沣大步迈进了渌水亭,袍袖一挥,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只淡淡道:“都退下吧!”
婢女们见太子殿下神情冷淡,皆不敢在渌水亭附近多停留,“轰”地一声作鸟兽状散去。
萧乾沣突然从她身后抱住她,在她颈边轻轻磨蹭着。
沈悦轻轻推了他一把,轻嗔:“讨厌!”
萧乾沣轻轻吻住了她,佯怒道:“你说什么?”
沈悦轻轻推开他,正色道:“殿下乃一国储君,还是应多关心朝政之事,勿因妾身误了殿下的正事。”
萧乾沣忽然拦腰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笑道:“你的事,便是吾的大事。”
沈悦道:“殿下怎可这样说?如今父皇下令裁撤诸侯王封地,朝中各派矛盾重重,正是殿下为父皇分忧之时。”
不料萧乾沣却冷冷道:“这些朝政之事,父皇其实早有决断,又岂是吾可以插手的?前几日,父皇不是派了左相大人前去封地招抚了么,想必左相大人亦不会让父皇失望吧。”
“你是说……”沈悦惊讶道:“父皇派家父去诸王封地招抚诸王?”
萧乾沣点点头:“左相大人前日刚离开京城,现在应还在途中。”
沈悦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半晌,她喃喃道:“想不到父亲这次竟承担了这么艰险的担子,他……他竟从未告诉我。”
萧乾沣轻轻揽她入怀,道:“你爹是不想你为他担心,他不想扰乱你的生活。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用怕。”
沈悦轻轻点点头,靠在萧乾沣怀里,微微闭上了眼睛。
萧乾沣搂着她,唇角上扬,心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与你一起面对未来的风雨。悦儿,相信我。
站在不远处的崔琳毓瞧见这一幕,脸色发白,双拳紧握,冷哼一声离开了后花园。
“嘭!”一声脆响,惊动了府里的丫鬟们,纷纷过来瞧着大发雷霆的崔小姐。
众丫鬟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上前劝慰盛怒的小姐。
有丫鬟过来一声不响地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却突闻一声怒吼:“都站那做什么,滚!”那丫鬟忙战战兢兢退下了,其他几个小丫鬟也飞快地逃离了东厢房。
“在东宫受了气,回来就只会拿这些丫鬟出气,这就是你身为崔家小姐的本事?”崔夫人拢着一件披风踏进了女儿的厢房,瞧着疯癫的崔琳毓,冷冷道。
“母亲!”崔琳毓见是母亲来了,忙起身相迎。
“你刚才的举动,娘都看见了。”崔夫人道:“毓儿,和娘说说,你在东宫是受了什么委屈,竟让你这样?”
崔琳毓满面委屈,突然扑到崔夫人怀里,哭诉道:“母亲,我……我心里难受……”
崔夫人道:“是太子殿下对你不好么?”
崔琳毓道:“他对我客气有礼,可我总觉得,他只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才……才对我好。可是殿下对那个沈悦就不一样,殿下每日下了朝就去陪她,在她房中一呆便是数个时辰。他从不会那样对我。现在就连东宫的下人都知道殿下愈发宠爱她了。”
“我的傻女儿!”崔夫人叹道:“当初可是你哭着求着要嫁去东宫的。你出身高门大户,应是早就知晓大户人家妻妾争宠乃是再平凡不过的事了,又何况皇家?不过小小的一个沈悦,尚不足以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又何必对此耿耿于怀?”
“可是……”崔琳毓嘟囔道:“太子殿下如今日日留宿于她的云水阁,若让她先诞下殿下的世子,她就可能母凭子贵成为太子妃,那我岂不是没有机会了?”
崔夫人轻拍女儿的肩,语重心长道:“立太子妃一事非同小可,又岂是殿下一人说了便算的?你现在要做的,便是想办法让殿下回到你身边来。记住,凡事不可过多计较,不然他就会对你失去耐心。你要让他看到你的好,明白么?”
崔琳毓这才恍然大悟:“母亲,女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