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十四章 世事茫茫难自料（下）
（四）
咸亨五年九月，散居于北方的少数民族羌族大举进犯北溱边境，边境牧民感到恐慌，纷纷向南逃窜。左大将慕容梓羿带了五千轻骑兵，从敌人后方突围，首战便击溃了羌人的一支主力，将士们人心振奋，纷纷赞颂左大将带兵有方，以少胜多。
只是，首战虽告捷，却并无后继之兵。而此时羌王并不甘心，他正在抽调四方援军欲再次攻打北溱，一雪前耻。
九月十八，慕容梓羿修书一封请求朝廷调派十万大军增援边境，却迟迟未收到回复，也不见朝廷派来的援军。
一日，慕容梓羿正在帐内研究战略地形图。杨千禧突然一掀帐帘，进来便道：“将军，朝廷迟迟不派兵增援，这仗该如何打？难道，我们就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么？”
慕容梓羿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半晌未发一言，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将军！”杨千禧急了：“您倒是说句话，这仗还能打下去吗？”
沉默片刻，慕容梓羿却问了一个似乎与此并不相关的问题：“边境上的牧民，还有多少户？”
杨千禧道：“除去逃户，大概不足万户。”他有些不明所以，道：“将军，您……您问这个做什么？”
慕容梓羿道：“你即刻召集边境上所有的牧民，编入义军，每日操练，以防羌人再犯。”
“这……”杨千禧道：“可这些牧民，有些甚至从未习过武，将他们编入义军，会否减损我军的战斗力？他们，真的行么？”
慕容梓羿以手扶额，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能多拖延一刻是一刻。至少，我们上次已经给了他们重重一击，这羌王要调兵休整，也尚需时日。”
杨千禧抱拳道：“是，将军。属下即刻去办。”
慕容梓羿缓缓走出营帐，他抬头望了望晴空万里的天，阳光灿烂，只是有几朵云遮住了明媚的阳光。那太阳尽力投射出耀眼的光芒，想要奋力冲破云层的阻碍。这是否也正如他此刻的处境？
那太阳只是暂时被云层遮住了，但它依然是最耀眼的那一轮红日，它不能也不会被云层吞没。
它总有破云而出的那一刻，那也是它绽放灿烂光华的那一刻。
他不会输，尤其在这个时刻，他不能输。
他离京也快半年了，康龄一定在日盼夜盼等他回去。她一个人留在空空荡荡的左大将府，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而萧晨月，会不会也像康龄那样日夜企盼等着他，盼着他回京？即算是为了她们，他也一定会克服重重难关，回到那座本该属于他的王城。
边乱未平，一波又起。然而此时宫中却张灯结彩，四处挂满红绸。宫人们纷纷议论着，兴许宫里又要办喜事了。
咸亨五年九月二十五，斛律臻下了一道懿旨，封斛律珩之女斛律绮为斛律夫人，赐住琼华宫，择吉日完婚。
这道懿旨一出，满室哗然。众臣纷纷上书太皇太后，直言如今朝廷边患未平，援军迟迟未至，实不宜在此时为帝君纳妃。大臣们的折子堆叠如山，斛律臻却依然不为所动。
对于皇祖母这次的安排，慕容拏郓竟没有说什么，反而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又一桩被指派的婚姻。
由于朝中边患危机尚未解决，这一次的婚礼显得有些仓促而简洁。
慕容拏郓望着自己这位娇俏可人的小表妹，恍惚中总觉得她还是多年前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总也长不大的小女孩。那时的她总爱缠着自己陪她玩，他总是一边带她玩一边拿好吃的哄她。可惜那些美好的年少时光，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当年那个缠着他追逐嬉戏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了如花少女，他更没有想到，当年的那个小女孩，竟有一日成为了他的新娘。真是世事难料啊！
也许，这便是宿命的指引吧。
慕容拏郓牵着她的手，与她一同行大婚之礼。斛律绮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顿时心花怒放，多年的夙愿一朝成真，她终于可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了，也成全了自己。
然而慕容拏郓却笑的有些勉强，他此时心里正想着另一件事，不知王弟那边情况如何了？
婚礼一直进行到亥时方散，斛律绮端坐在绣榻上，满心欢喜。烛光掩映着她白皙的面容，越发明艳动人。她微微垂着头，心如小鹿乱撞，双颊微红，唇角勾起一丝微笑。
慕容拏郓今日有些醉了，他跌跌撞撞地闯进琼华宫，见她一直在等他，微笑：“绮儿，等很久了么？”斛律绮微微摇头，轻轻道：“郓哥哥，绮儿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慕容拏郓握住她白嫩的手，笑了：“绮儿妹妹，孤是说，你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吧。”
“我……”斛律绮忽然双颊通红，咬着唇，半晌才道：“只要郓哥哥能把你的心分一点点给绮儿，绮儿就满足了。只要郓哥哥心里有绮儿，绮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慕容拏郓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笑道：“傻丫头，你会一直在孤心里。”
窗外万籁俱寂，冷月无声。
（五）
婚礼次日，按北溱祖制，新册封的妃嫔要去给太皇太后和王后请安。斛律绮这日天不亮就早早起身，由琼华宫的侍女梳洗打扮一番，再换上一件浅碧色的宫装，在两个贴身侍女的陪伴下来到景阳宫。
斛律臻与汝南正于正殿候着她，见到她来，皆微笑相迎。
斛律绮缓缓行了个礼：“妾身拜见祖母，拜见王后姐姐。”
斛律臻示意她起身，笑道：“快过来坐，与哀家说会话。”
汝南也笑道：“早就听闻堂叔家的千金出落得明艳动人，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
斛律绮不好意思地笑笑：“姐姐过誉了。妹妹资质浅陋，岂敢与姐姐相比？”
有侍女捧上来两杯茶，斛律绮轻巧地端起茶杯，一一恭敬地递给斛律臻与汝南。
汝南轻抿了一口茶，顿觉芳香四溢，遂轻轻点点头：“好茶，的确是好茶。”
斛律绮在斛律臻身边落了座，斛律臻拉过她的手，笑道：“绮儿，你如今已是帝君的夫人，往后，你要与王后一起伺候好帝君，为哀家多添几个曾孙才是。”
“祖母！”斛律绮顿时颊边升起两朵红霞，娇声道：“祖母……这事……还要看天意呢。况……况且王后姐姐如今有孕在身，妹妹又怎能与王后姐姐争……”
汝南轻轻笑道：“祖母，您要再说，绮儿妹妹都快不好意思了！”
斛律臻笑道：“哀家不过告诫你，你既进了宫，这便是顺理成章之事，这也是我们身为女人应尽的本分。”
“是，儿妾谨记祖母教诲。”斛律绮道，顿了一会，又突然道：“今天，怎么不见云锦夫人？”
斛律臻脸色一变，却见汝南道：“云锦妹妹今日身子不适，未曾前来。”
“身子不适？”斛律绮道：“那该宣医官来看看啊！”
汝南道：“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病，不碍事。本宫已让她在景云轩好生休养了。”
斛律臻道：“王后若是乏了，就先回宫歇着吧，仔细着你腹中王子，别有个什么闪失才好。”
汝南向斛律臻深施一礼：“是。”便退下了。
斛律臻向斛律绮笑道：“绮儿，哀家今日说与你的话，可都记住了？王嗣之事，你该上点心。如今王后有孕在身，这便也是你的机会。咱们是一家人，你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哀家便是。”
“是。”斛律绮点点头：“祖母，儿妾记住了。”
斛律臻道：“今日哀家也有些乏了，绮儿，你也早些回宫歇着吧。”
斛律绮点点头道：“那祖母也早些歇着，儿妾先告退了。”说着便在侍女白苓的陪伴下缓缓退出了景阳宫。
白苓道：“夫人现在要回宫吗？”
“不了。”斛律绮道：“我今日想在这宫里四处走走，你就不必跟来了。”
白苓应了声：“是。”便匆匆退下了。
斛律绮唇角勾起一笑，径自去了景云轩。
斛律绮来时，萧晨月正于案边写字，见到她来，微微恍神，遂搁下笔起身相迎：“妹妹怎么突然来了，也不知会姐姐一声，怕是怠慢妹妹了。”
斛律绮微微一笑：“姐姐哪里话，妹妹听说姐姐今日身子不适，便想着来看看姐姐。姐姐既然身子不适，怎么也不去请个医官来看看？”
萧晨月笑道：“多谢妹妹惦念。不过这已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就不用麻烦医官了。”
“哦。”斛律绮道：“那姐姐更该好生休养着了。”说着轻轻握住她的手，道：“你我既同在这宫中，便是有缘，就是姐妹。姐姐大可不必跟我生分，你我姐妹二人一起好好侍奉帝君。”
萧晨月望着她一脸无辜又美好的模样，没有拒绝，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笑道：“在这宫里若能交到你这般贴心的朋友，想必对谁都是一件幸事吧。”
斛律绮笑了，突然间瞥见案上铺展着的一幅萧晨月的字，不由惊讶道：“这是姐姐的字？”
萧晨月笑道：“闲来无事随意写写罢了，算不上好字，拙作让妹妹见笑了。”
斛律绮好奇地凑到案边细看，惊诧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汉人的书法，真美。姐姐的字娟秀挺拔，别有一番味道。”
萧晨月笑道：“妹妹谬赞了。你若喜欢，这幅字就送给妹妹了。”
斛律绮高兴地道：“谢谢姐姐！那……”顿了顿，又道：“妹妹不便多打扰姐姐，先告退了。”
斛律绮走后，韩绰对萧晨月道：“这斛律夫人今日来见公主，不知有何用意。公主日后还是不宜与她走得过近才是。”
“用意？”萧晨月冷笑道：“身陷皇家这个大酱缸，都是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韩绰道：“公主莫忘了，她的父亲可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她是帝君青梅竹马的表妹。”
“那又如何？”萧晨月淡淡道：“她不来招我，我自不去惹她。只是，一入这深宫，多少女子都避免不了走向同一个归宿。”又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