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十四章 世事茫茫难自料（上）
（一）
咸亨五年三月，斛律太皇太后下了一道懿旨令左大将慕容梓羿前往边境镇守，令其接到诏令三天后即可启程，不得有误。
离慕容梓羿离京前往边疆已过了一个多月，时值五月，北溱的暑季也快来临了。越往北走，越靠近边疆，天气也越来越炎热。
烈日炎炎，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似要将地上的人们晒成一具干尸。小乌随行在慕容梓羿身侧，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蓦然叹了口气：“将军，我们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这天越来越热了，这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慕容梓羿状似不经意，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到镇上了。”
“可是……”小乌沉默了会，终于问出了盘旋在他心里已久的疑问：“我们都走了一个多月了，这一路，似乎也太顺利了，未遇到任何阻碍。难道太皇太后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我们？”
慕容梓羿淡淡一笑：“你相信太皇太后会放过我吗？”
小乌轻轻摇了摇头。
“你看，连你都不信。”慕容梓羿十分平静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方镇上，一定会有埋伏在等着我。只等我顺利到了镇上，他们的攻击才会开始。如若我在这蛮荒的边疆之地遇险身故，或许才能与太皇太后和王廷撇清关系。”
小乌脸色渐渐凝重：“将军，既然您早就知道前方有埋伏等着您，您还要去镇上？不如……咱就别去了吧。”
“去，一定要去。”慕容梓羿断然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只有去了镇上，届时才能让那些好事的臣子无话可说。”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未必拼得过。”小乌道。
“莫急。”慕容梓羿冷笑道：“他们料定我会从镇上经过，那我便在此地将他一军。”
小乌道：“将军是不是已想到了退敌之法？”
慕容梓羿道：“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还有这最后一步棋。过了今日，希望你也能记住我给自己留的这最后一步退路。要成大事，必先给自己留下退路。”
小乌以左手覆肩行了个礼，道：“将军，属下明白了。”
慕容梓羿冷笑一声：“太皇太后的心思，并不难猜。总有一日，她会记住我将她的这一军。”
夜幕渐临，慕容梓羿一行已快走到蕲远镇了。
突然，慕容梓羿拔出腰刀，对部下冷喝一声：“全力戒备，对方的埋伏应该就在这附近。大家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全体将士皆低声道：“是！”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杀气，阴沉而又冷寂。
忽然间，从树林中跳出一群手执弯刀剑戟的蒙面人将慕容梓羿一行团团围住，其中为首的一人阴恻恻笑道：“慕容梓羿，你的死期到了！娘娘有令，若你能束手就擒，还可留你个全尸！若不然……”
慕容梓羿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娘娘……究竟从什么时候起，你就投向了太皇太后？本殿下自问待你不薄，你究竟为何要背叛我？”
那人显然也吃了一惊：“你……你怎知是我？”
慕容梓羿嗤笑道：“你跟了我十年，你的声音我闭上眼都能听出来。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那人继而又冷笑道：“没想到是吧，良禽择木而栖，要怪也只能怪你的身世，这可怪不得我。哼！”
慕容梓羿再次冷笑一声：“可惜你就算到了太皇太后那里，你也不过是太后养的一条狗而已！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就算你杀了我，你以为，你还有命活吗？”
“你！”那人气极大喝一声：“少废话，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便有几十支连珠箭齐发朝慕容梓羿射来，他一边飞身闪避一边挥刀挡开不断砸向他的箭矢。
小乌一边替他挥剑挡开箭雨，一边大声道：“快！保护殿下！”
突然，一支弩箭破风而来，一箭正中慕容梓羿左肩，将士们眼见他受伤，顿时点燃激愤之情，双方陷入了一片混战中。
小乌眼见慕容梓羿受伤，大叫一声：“将军！”忙掩护着他尽快撤离。
“我没事！”慕容梓羿奋力挣开他，道：“不用管我，不过擦破点皮，没有大碍。”
“将军！”小乌急道：“您受了伤，还是不宜跟他们硬拼……”话音还未落，慕容梓羿忽然一头栽倒在小乌肩上，昏死过去。
（二）
“将军！将军！”小乌急得大呼，背起慕容梓羿猛地一个翻身上马，朝慕容梓羿部下的将士们大喝：“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将刺客就地斩杀，一个不留！”遂迅疾如风带着慕容梓羿冲出了包围圈。
那蒙面人见突然不见了慕容梓羿，暴喝道：“快追！莫放跑了慕容梓羿，回去娘娘定有重赏！”
突然间风沙大作，迷得人霎时间睁不开双眼，其中一蒙面人道：“头儿，咱们快撤吧，我们怕是要遇上沙暴了！那慕容梓羿，就算他再命大，若遇上沙暴，也必定难逃此劫！”
那人沉思了会，咬牙道：“好！就听你的，快撤！”
正此时，如雨的箭忽然从林中激射而出，刺客们纷纷中箭倒地而亡。
“不好！我们遭了埋伏！”那人一跺脚，恨恨道：“想不到太皇太后的计划竟早就被他洞悉，故意设下陷阱在此地等我们，是我太大意了！这慕容梓羿真是狡猾如狐！”
“哈哈！你现在才知道，不觉太晚了吗？”领头的正是慕容梓羿的心腹死士杨千禧，此刻正是他率领左大将府三千死士前来蕲远镇解围。他冷笑一声：“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投降吧！”
那人冷笑一声，嘴角忽然涌出一股黑血，倒地气绝身亡。
有部下来向杨千禧汇报：“刺客已悉数斩杀，咱们要不要去找将军他们汇合？”
杨千禧翻身上马，断然喝道：“走！”
中军帐内，年事已高的神医长孙骢正在为慕容梓羿疗伤，忽然沉沉叹了口气。
一旁的杨千禧担忧道：“将军情况如何？严重吗？”
长孙骢道：“中箭深达一寸，箭上有毒，不过好在这只是种普通的毒，成份并不复杂。不过，只是缺一味药引子。”
“中毒？”杨千禧和小乌惊愕道：“那……那将军他……”话音刚落，忽然间天际浓云翻滚，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长孙骢忽然哈哈笑道：“看来就连上天都在眷顾这小子。”随即吩咐随从去外面接一碗雨水。
小乌不解地道：“长孙先生，您这是？”
长孙骢道：“无根之水，刮骨去毒。”说着便开始为慕容梓羿解毒。
杨千禧道：“长孙先生，求您一定要治好将军，千禧在此感激不尽！”
长孙骢点头道：“医者仁心。你们放心吧，老夫定当尽力医治。不过他是否能醒过来，恢复得如何，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咳咳……”榻上的慕容梓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杨千禧大惊，忙扶住了他：“将军！”
“莫急。”长孙骢一捋胡须，沉吟道：“他这是两股真气在体内冲突，我已用针灸刺激了他的穴位，将体内的毒素吐出来就好了。”
杨千禧向长孙骢抱拳一礼：道：“如此，便有劳长孙先生了。”
“水……水……”慕容梓羿忽然喃喃道。
一旁的小乌忙将水袋递到他唇边：“水来了，慢点。”
“唉！”长孙骢叹了口气：“好生照顾他吧，注意这两个月别让他动刀箭，否则伤口难以愈合。”
“是。”杨千禧点点头，他一直目送着长孙骢离开中军大营。
慕容梓羿似乎做了长长的一个梦。梦里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名女子，她高贵，却孤傲而又清冷。他想靠近她，却总也抓不住她。她有着慈母般的温柔，眼神中却透着目空一切的冷漠与疏离。她仿佛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却无法留住她。
“别走，别……别走！”他喃喃呓语着，似乎挣扎着不愿醒来。
“将军，将军……”小乌用力地摇晃着他，试图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啊！”慕容梓羿猛地睁开眼，半晌才看清周围的一切，他望着小乌，道：“这是哪？”
“将军，您已经回到营帐了。”小乌道：“您总算是醒了。您昏睡了五天，这滋味好受吗？”
慕容梓羿一时无语，他也记不清自己已有多少次硬撑着从鬼门关爬回来了，他也从未怕过。他受过无数刀伤、剑伤却从未哼过一声，他只当这是他想要通向那个位置唯一的必经之路罢了。他想要得到那个位置，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可这一次，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恐惧。他怕，他怕他若是真的葬身在这蛮荒之地，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乌见他不说话，忽叹了口气：“还好这次总算有惊无险，多亏了长孙先生啊。”
“那些刺客呢？”慕容梓羿问：“有没有什么线索？”
小乌摇摇头：道：“刺客都已悉数毙命，本想带回一两个给将军问话，他们却都服毒了。”
慕容梓羿冷笑一声：“太皇太后这一招的确够狠，只可惜……”
“将军……”小乌突然道：“有您的一封信，请您拆阅。”说着拿出一封金漆封印的信递给他。
慕容梓羿怔了怔，接过信轻轻拆开，看着那熟悉的字体，闻着那久违的墨香，他的唇角渐渐浮出一丝暖心的笑。原来在这个世上，除了康龄，竟也是有人关心他的。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她一直都在关心着他。
为了她，就算再难，他也会一直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