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十三章 紫阙落日浮云生（下）
（四）
景云轩。馨儿坐在灯下做刺绣，神情极为认真，似乎丝毫不在意外间发生了何事。
萧晨月一身素纱单衣倚靠在窗檐上，清亮的眸子凝视着窗外的某一处，似有无限心事。
韩绰拿来一件白色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道：“夜寒露重，公主还是回内室吧，以免受了风寒。”
萧晨月一惊回头，一手轻轻按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摇头道：“我没事。
韩绰劝道：“时辰不早了，公主还是早些歇着吧。”
萧晨月道：“我睡不着，便出来看看夜色。”
韩绰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有些心疼：“公主，你有心事。”
萧晨月轻轻叹口气，道：“我只是预感到，王廷近来要有大动作了。”
“公主，你是说太后？”韩绰恍然大悟道。
萧晨月摇摇头：“我只是猜测。太皇太后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不过……如今朝中几位重臣已轮番向太皇太后施压逼她还政于帝君，以我对太皇太后的了解，她未必甘心被那些大臣掣肘。”
韩绰想了想，道：“可是帝君是太后唯一在世的亲孙儿，她难道要一直压制自己的亲孙儿吗？”
“权力面前，本无亲情。”萧晨月冷笑：“历代王朝皆是如此。也许，太皇太后只是惧于帝君重新亲政后也会走上先帝的老路罢了。不过……只这一点，便足够了。”
“可是……”韩绰担忧道：“太皇太后不肯还政于帝君，日后公主只怕……”
萧晨月冷笑道：“你以为，太皇太后不肯还政于帝君，我的日子会更难过。殊不知，太皇太后的心思，才是司马昭之心。而帝君的性子更让人捉摸不透。只要帝君一天不亲政，我们就多一分机会。”
韩绰了然地点点头，问：“那公主有何打算？”
萧晨月没有回答她，只是自顾自道：“他离京也有几日了，不知这一路，可还顺利？”
“公主，你在担心左大将？”韩绰道。
萧晨月深深叹了口气：“太皇太后这次夺了他的兵权，又派他去戍边，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啊！我只怕他在路上若有个闪失……也许……以后的日子，便真的只能看天意了。”
韩绰说：“公主，你……你对他……”她忽然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萧晨月苦笑道：“他也是个可怜人，母仇未报，他一个人隐忍了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他。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呵。”
韩绰一时间怔然无语。
“不过……”萧晨月又道：“就算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我们也还是有这最后一个锦囊。”
“锦囊？什么锦囊？”韩绰一脸不解地望着萧晨月。
萧晨月轻轻仰起头，微笑：“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韩绰有些惊讶：“你……公主不会和慕容梓羿又达成了什么约定吧？”
萧晨月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馨儿轻轻收回最后一针，咬断线头，拿起绣框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得意间，她突然瞧见萧晨月和韩绰沉默着相对而视，疑道：“公主，阿绰姐姐，你们怎么还不睡？”
萧晨月笑道：“你困了就先睡吧，我还要再看会书。”说着便走到书桌边坐下，随意翻开了一本《六经新义》。
“噢。”馨儿打着哈欠，轻轻走回了厢房。
过了盏茶时分，萧晨月将写好的信装入信封，并用漆封好。她走到韩绰身边，道：“阿绰，你明日一早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右大将府。”
“啊？”韩绰更加不解：“这……公主给右大将送信做什么？”
“这你暂时不用问，我自有用意。”说罢轻轻握住她的手，道：“记住，你一定要亲自将信交到右大将手上。”
“可是……”韩绰拿着信，脸不觉红了，轻轻垂下了头。过了半晌，才道：“好吧。”
次日一早，韩绰便拿着信去了右大将府。她站在门口徘徊，不知该如何与那守卫打招呼。她急得额头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咦？这不是韩绰姑娘吗？”那守卫竟一眼便认出了她，见她垂着头不说话，便笑道：“想不到阿绰姑娘竟亲自来到右大将府，是来找我们将军的？”
韩绰小声道：“是。还麻烦通禀一下将军。”
忽听一阵大笑声传来：“不用了，本将岂敢让美人久等？”安鄞不知从何处大笑着走来，笑道：“阿绰姑娘，你是来看我的吗？”
韩绰顿时羞红了脸，没好气道：“你这人好生不正经，讨厌！”
安鄞收起刚才那副戏谑的表情，正色道：“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的。”顿了一会，又道：“是云锦夫人派你来的？她可有让你带什么话？”
“嗯。”韩绰点点头，将信递给他，道：“娘娘让奴婢把这封信交给右将军。”
安鄞道：“她可还说了什么？”
韩绰道：“没有了。她说您看了信自然会明白的。”说罢竟头也不回飞快地逃离了右大将府。
安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笑了。
（五）
这日阳光正好，萧晨月今日闲来无事便在庭院中弄了一个花圃，摆上几盆她平日里最喜爱的花，聊以怡情。馨儿看着她专注的样子，便打趣道：“公主何时种了这么多花？”
萧晨月正在捯饬一盆玉簪花，笑道：“这里有不少是我从南燕移栽来的。”
“移栽？”馨儿诧异道：“南燕的气候湿润多雨，而北溱的气候多风霜雨雪，这花移栽到北溱，能成活吗？”
韩绰道：“任何花卉移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都会水土不服，公主竟将它们养了这么久。”
萧晨月微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办法能让它们适应北溱的风雪。不止这样，它们还会活得好好的。”
韩绰和馨儿顿时来了兴趣，异口同声道：“什么办法？”
正此时，突然有人闯进了景云轩，那人径直向萧晨月走来。
萧晨月立时警觉，冷冷道：“谁？”
“晨月，是我。”那人摘下檐帽，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竟是沈愔。
“你……”萧晨月惊讶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沈愔苦笑道：“我只想来看看你。你……你如今可好？”
韩绰轻轻拉住馨儿的衣袖，与她悄悄退了下去。
萧晨月道：“如今慕容梓羿已离京去戍边，我以为你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
沈愔有些无奈地道：“当日我甘愿留在左大将府当他的贴身护卫，是为了你。可如今……”他不由攥紧了拳头，冷笑：“我以为他有足够的能力来护你周全，他是你在这朝中唯一的依靠。可不承想，竟是我错算了他。”
“你没有错算他。”萧晨月淡淡道：“你只是太不了解他。”
“你说什么？”沈愔震惊地望着她，过了好半晌才道：“你……你跟他，是不是早有约定？”
萧晨月缓缓转过身，半晌没有说话。
“晨月。”沈愔声音有些喑哑：“跟我回南燕吧。如今慕容梓羿已不在京城，太后没有了顾忌必定容不下你。晨月，这里已非久居之处，跟我回南燕，以后就再也不用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了。”说罢紧紧抓住她的胳膊，神情激动。
萧晨月十分平静地道：“如今慕容梓羿离京戍边，你的使命早已完成，你并不欠我什么。你回去吧，你身上有责任，你父亲的家业需要你来继承，你不能那么自私。”她轻轻将手臂从他手里抽出，道：“我，我不能跟你回去。”
沈愔道：“如今的北溱，大权尽落太皇太后之手，帝君早已被太皇太后架空，形势对公主很不利。”
萧晨月不再看他，冷冷道：“我自有我的理由。”
沈愔冷笑：“理由？你的理由就是慕容梓羿吗？”
萧晨月缓缓闭上眼，深吸了口气：“你不要再问了。”
“果真如此？”沈愔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继续追问：“你……他究竟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萧晨月用力挣脱他，冷笑：“我的事，不用你管。”
沈愔冷笑一声：“你和慕容梓羿，其实早有瓜葛，是么？你要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是么？”
萧晨月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腕，淡淡道：“并非你想的那样。我跟左大将，我们是清白的。不过……他要做的事情，并非我能插手的。但……我会支持他。”
沈愔道：“你了解他的野心么？慕容梓羿志在朝野，倘若有一天他成功登上这帝位，你以为他还会放你离开么？”
萧晨月冷冷一笑：“他的野心，与我无关。倘若他真有一天登上帝位，我会如他所愿。只因，我本就无处可去罢了。”
沈愔望着她，凄然道：“你有家，你还可以回南燕，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萧晨月摇摇头，嘲讽一笑：“我早就没有家了，自我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无论将生活过成什么样，都早已回不去了。更何况，我命由我，不由人。”
沈愔望了她半晌，终没有再说什么，黯然离去。
萧晨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何故叹气？”突然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沉思。
萧晨月一惊望向来人，不由吃惊道：“郡主，你怎么来了？”说着忙将康龄郡主迎进院中。
康龄郡主道：“我在府上闲着无事，就想来姐姐宫里坐坐，陪姐姐说说话。”说罢又轻轻叹道：“我从小与哥哥相依为命，没有哥哥，即使再豪华的府邸，对我来说多呆一刻都是煎熬。哥哥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萧晨月道：“你比我大，怎么反倒叫我姐姐？”
康龄郡主道：“我知道哥哥很喜欢你，若你有缘做我的嫂子，那我们今后就能常在一起了。”
萧晨月轻轻拉起她的手，道：“相信我，你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会吗？”康龄视线缥缈，喃喃道。
“一定会的。”萧晨月轻轻点了点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