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五章 九天月华梦魂惊(下)
(三)
只见一只毛绒绒的通体雪白的动物不声不响地蹿到了大殿上,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众人都好奇地瞧着这个四处张望的小东西。斛律臻也有几分好奇地看着它,不料张公公却有几分不耐地走上前作势欲赶走它,冷声喝叱:“哪里来的野东西!”
却听闻一声娇喝传来:“张公公好大的胆子,竟敢连本殿下的爱宠也敢欺辱,是活得不耐烦了么?”随着这娇音飘然而来的是一位绮绿宫装的女子,她发髻高耸,云鬓花摇,施施然走进大殿,却令满座皆惊。大殿中瞬间静了下来,众人皆怔怔望向来人。
那张公公见到她脸都吓白了,唇舌打颤竟连话都说不完整,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小的不知这是公主殿下的爱宠,一时失察冲撞了它,但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请公主殿下开恩呐!求公主殿下开恩!”
常山大长公主信步走到大殿中央,弯腰抱起了那一团通体雪白的东西,手指轻抚着它的毛,目光如电扫向那趴跪在地的张公公,冷笑道:“张公公冲撞本殿下的爱宠,以下犯上。拖出去,砍了!”说罢竟再也不看他,轻轻地走到斛律臻身边,满面堆笑道:“母后,女儿来晚了。女儿本想着给母后一个惊喜,没想到都让这阉人给破坏了!”
“公主饶命啊!求公主殿下开恩!”张公公尖利的喊声依然回荡在大殿内,然后慢慢远去,消散在风中。
众人见这常山大长公主仅为了一只宠物,就连太后的内侍也敢随意处置,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皆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这位尊贵的公主,就会落得和外殿的那位一个下场。
汝南一手按着胸口,一边挤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怔怔望着太后身边美丽骄傲的常山大长公主。
萧晨月拣了一块玉碟中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太后与常山大长公主这一对母女,唇边依然挂着那一抹浅浅的笑意。
只见斛律臻笑望着常山大长公主,拉过她的手说:“你这次又在搞什么鬼?”
常山大长公主娇嗔一声:“母后!”又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爱宠,道:“雪儿是女儿花了不少功夫才寻到的,十分珍贵。因它有些怕生,所以女儿养了它好一段日子,才决定拿来献给母后作寿礼。”
“哦?”斛律臻笑道:“难为你有心了。”常山笑道:“母后,您摸摸它,可舒服呢。雪儿很乖的,母后一定会喜欢它的。”
“嗯。”斛律臻笑点点头,遂吩咐宫人道:“把这小家伙送到哀家寝宫吧,小心养着,当心别伤着了它。”又携了常山的手道:“你与哀家同坐。”常山点头道:“是。”
斛律臻笑着打量了一眼众人,道:“大家不必太过拘谨,今日哀家寿宴,尽兴就好。”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方才紧张的气氛仿佛在斛律臻淡若云烟的一句话中便消解了,再无影踪。
汝南深吸了口气,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大殿中央,深施一礼,道:“今日祖母寿宴,汝南也为祖母准备了一份寿礼,聊表心意,还望祖母笑纳。”
“你是郓儿新纳的宫人?”常山大长公主抢着道。
汝南见回答她话的竟是常山大长公主,顿时汗透重衣,但她依然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至于让自己失了风度。她点点头,微笑:“回公主话,妾身是帝君新册封的左夫人。”
“原来是右夫人。”常山的语声中透着一丝不屑:“你今日,给母后准备了个什么寿礼,看看吧。”
汝南此刻手心里全是汗,却听闻慕容拏郓道:“你起来说话吧。”又向常山大长公主道:“孤的夫人,就不劳姑姑费心了。”常山只是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汝南如蒙特赦一般长出一口气,勉力保持着刚才的笑容,吩咐身边的阿柔道:“阿柔,打开吧。”
“是。”阿柔应了一声,遂缓缓打开一个檀木匣子,只见匣中躺着一双散发着柔光的珠子,霎是明艳夺目。
众人不觉惊呼一声,连萧晨月也不舍得移开目光,多看了几眼匣中宝物,只道这左夫人确是有心了,竟能寻到这样的稀世奇珍来献给太皇太后,恐是费了不少功夫。
慕容拏郓也不由叹道:“的确是件宝物啊!”又转向汝南道:“汝南,你从哪弄来的这宝贝?”
汝南微微一笑道:“回帝君、祖母、公主,这一双雌雄夜明珠是臣妾托人寻了好久才寻到的,就为了能在祖母寿辰时献给祖母。”
“好,好。”斛律臻笑道:“难为左夫人费心了。”又吩咐身侧宫人道:“还不快替哀家好生收起来,莫辜负了左夫人的一片心意。”
慕容拏郓视线不经意间扫向席间端坐的萧晨月,突然道:“右夫人,你送给祖母的寿礼呢?”
萧晨月缓缓起身离席,不急不徐走向殿中央,与汝南并肩而立,点头微笑道:“臣妾也给祖母准备了一份寿礼,遂示意韩绰:“阿绰,拿上来。”
只见韩绰与馨儿一人拿着一只青瓷花瓶上来,放于案上。常山大长公主不觉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萧晨月微笑道:“回公主殿下,这青瓷花瓶是臣妾家乡的特产,只出产于南燕,故公主可能有所不知,也属正常。睿安此次将它们献于祖母,为祖母贺寿,略尽臣妾的一点心意。”
(四)
却听常山公主不觉嗤笑一声:“就这破罐罐也配拿来当母后的寿礼?这可是我母后的寿宴,右夫人也太会儿戏了吧?”
话里句句带刺如尖针射向萧晨月,然而萧晨月却也并不恼,依旧笑得如菡萏初绽:“公主这话可是言重了。想来公主常年生长在北溱宫中,御用的也只是一些金器银器,并未到过中原,所以才没见过这上好的青瓷倒也情有可原。这精美的青瓷可是我南燕的特产,这秘制瓷自然只有南燕官府才能造,所以这些青瓷花瓶,青瓷碗,汝瓷盘等一应物件自然也只有皇家才能消受。臣妾从家乡南燕远道而来嫁入北溱,带来了我南燕最宝贵的特产献于祖母,又有哪一点辱没了祖母,辱没陛下,辱没北溱?”
“你!”却见常山大长公主脸色阵红阵白,冷笑:“就凭你,竟敢挖苦本公主?”
萧晨月拱手为礼,淡笑道:“臣妾并无此意,只想给公主一个体面的解释。只是,公主执意如此想,臣妾也无意阻拦。”
“够了!”一直一言不发的慕容拏郓终于忍不住道:“姑姑今天莫不是心疾发作没好好休息?孤也该派个太医去你府上给你瞧瞧了!”说话间却是一直盯着萧晨月,道:“右夫人为祖母的寿宴费心了,难为你连家乡的珍稀之物也舍得拿出来孝敬祖母,这份心意孤记下了,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告诉孤,孤一定尽力满足你。”
常山大长公主虽心有不甘,却是碍于皇帝的面子不好再为难萧晨月,气哼了声没再说话。
斛律臻打量着那青瓷花瓶,淡淡问了句:“你这对花瓶,可真是官家之物?”
萧晨月点头道:“正是,臣妾不敢欺瞒祖母。”
斛律臻点点头笑道:“你有心了。你的这份寿礼哀家收下了。”
萧晨月回到座位上,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尽力压制着胸中的那股不适之感。只听身边的汝南小声咕哝了一句:“你胆子可够大的,不知道常山大长公主是整个北溱最难惹的人么?”
萧晨月也小声回道:“多谢姐姐提醒。只是这常山大长公主虽是祖母的掌上明珠,却也不能不给帝君留几分薄面,姐姐说是么?”
汝南摇摇头叹了口气,心底却划过一抹嘲讽的笑意。
席间杯盘酒盏,笙歌乐舞,众人一边欣赏歌舞一边享用果品佳肴,似乎刚才那件事并未给他们带来多少影响。然而刚才那一番舌战后,萧晨月似早已没了听曲赏舞的兴致,她这几日胃口不佳,这满桌的珍羞佳肴竟就是让她提不起兴趣,她只匆匆吃了几口便放下了银匙。
慕容拏郓竟一直注意着萧晨月,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便带着几分关切地询问:“右夫人,孤见你吃得极少,怎么,是这满桌的珍肴不合你口味?”
萧晨月忙道:“帝君多虑了。臣妾只是近日来少眠多梦,胃口不佳罢了。”
慕容拏郓“哦”了一声,道:“你不舒服,怎么也不告诉孤?孤还是派个太医去你宫里给你看看吧。”
萧晨月忙摇摇头道:“帝君不必费心了,臣妾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怎敢劳帝君挂心?臣妾……回宫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慕容拏郓先是望了望身侧的太后,见斛律臻颔首示意,并未说话,又望向萧晨月,终于开口道:“右夫人若实在身体不适,孤让人先送你回景云轩如何,你好好歇息罢。”
萧晨月起身离席,向皇帝深施一礼,点了点头道:“臣妾谢帝君恩典。”遂缓缓转身,由阿绰与馨儿一起搀扶着离开了迎春宫。
斛律臻收回视线,望向众臣,笑道:“各位继续,莫扰了我们的兴致才好。”
萧晨月甫一回宫,便急忙卸下头上钗环等一应饰品,脱去那让她快要窒息的沉甸甸的宫装,斜倚在锦榻上,终于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回宫了。”
韩绰忙为她沏了杯茶,道:“公主您喝杯茶压压惊。”萧晨月轻轻接过茶杯,小抿一口,望向阿绰,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日的言行有些出乎你们的意料?”
韩绰叹了口气道:“这常山大长公主可是这北溱宫中最尊贵跋扈的主,整个北溱没有人敢惹她。公主你若是跟她结下梁子,不知她今后会怎么为难你呢!”
萧晨月似又恢复了一贯冷静淡然的姿态,冷冷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今日若是不以唇相讥,替我南燕挣回几分颜面,难道要任由她骑到我头上来么!何况她也只是个死了丈夫寡居的公主,却也不能不给帝君留几分薄面。我倒很想知道,她究竟有几分胆量,敢拂递君威?”
馨儿也道:“我看帝君今日似是挺在乎公主的,还为了公主挡了常山大长公主一记。公主若能就此抓住帝君的心,管他什么常山大长公主,也无人敢欺辱到公主了!”
不料馨儿话音刚落,一阵风吹熄了案上烛台,萧晨月警觉道:“谁?”突然间一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直袭向萧晨月,竟是招招欲取她要害!
韩绰“飒”地一声拔出身侧佩刀,直攻向那黑衣人,大叫道:“有刺客,公主小心!”
(五)
萧晨月一边躲闪那向她刺来的明晃晃的长刀,一边冷笑道:“阁下何人?我与阁下素无冤仇,究竟为何定要取晨月性命?”
谁料那黑衣蒙面人竟是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她任何退路。馨儿哪里见过真正的刺客,这时吓得躲在角落里低声抽泣着,绝望无助地望着萧晨月:“公主……”
韩绰正与另两名黑衣人缠斗着分不开身,竟是无暇顾及萧晨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侍卫打扮的男子带着另两名侍从破门而入,一刀解决了围攻萧晨月的那名黑衣人,将她拉到一边,轻声问:“没事吧?”
萧晨月惊魂未定,这时定睛一看见是沈愔,突然一把扑入他怀中,轻轻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愔一边细声安慰她,一边轻拍她的肩:“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别想伤你分毫。”
萧晨月从他怀中抬起头,突然直视着他,语气又恢复了一贯的漠然:“你是如何得知我有难,又那么及时赶来相救?”
沈愔知她必有此一问,不禁苦笑道:“也许这便是我们心灵相通吧。”
萧晨月离开了他的怀抱,淡笑道:“别拿这些话来诳我,我要你跟我说实话。”
沈愔道:“今日恰逢太皇太后五十寿辰,寝宫的守卫会比平时松懈不少,左大将担心有人会趁此时机对公主下手,所以特地让属下在寿宴这天留意公主寝宫的动向。从景云轩到迎春宫皆有我们的人把守,但我却实乃未料到公主会提前回宫。幸好属下来的及时,不至酿成大祸。”
萧晨月冷笑一声:“慕容梓羿……真是难为他费心了。”
沈愔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带来的那一众侍卫已悉数被刺客斩杀,无一个活口。看来对方确是蓄谋已久,专等寿宴这日对公主下手。”
这时韩绰走过来,向沈愔抱拳一礼:“我本以为今日这场劫难我们已躲不过,多亏沈副使及时赶到,这才化险为夷。还好总算又闯过一关。”
沈愔道:“我怀疑这些刺客和上次暗杀公主的那些人背后是同一个雇主,看他们使刀的手法极其相似。公主万万不可再掉以轻心。”
韩绰说:“想来他们上次暗杀公主失败后不甘心,又无法对其雇主交待,故再次精心策划了这次刺杀,不达目的不罢休。”
萧晨月沉默了一会,摇摇头道:“我倒以为,事情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公主。”韩绰说:“可是现如今除了那奚人蛮子,奴婢实在想不出公主还有什么其他的仇家,会这样不顾一切地要取公主性命。”
萧晨月脸上闪现一抹倦色,声音却依然平静:“也许有一个人,我们都忽略了。”
沈愔道:“是谁?”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
“我不知道。”萧晨月摇摇头叹道,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公主!韩绰急了:“你想到什么,你快说啊!这件事非同小可,这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更关系到两国的和亲大计。你要想清楚!”
“我只是隐约想到有这么一个人。”萧晨月扶额叹息:“可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害我。”又轻轻摆了摆手,道:“我有点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沈愔道:“那你先休息。我也不便在这里久留,以后若有什么事……”说着取下脖子上挂的一枚骨哨递给她,道:这是左大将府上的暗哨,你若有事便可吹响它,我的人会第一时间赶到。”
萧晨月不解地望着他,沈愔只望着她一笑:“你自己多加小心。”便带着两名侍从悄然离去。
寿宴直进行到亥时方散,汝南也随驾回宫,路过景云轩,她嘴角不觉浮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次日一早,萧晨月卯时便起身梳洗,待用过早膳已过了辰时,她正在翻看一幅字帖,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内侍尖尖的声音:“帝君到!”
萧晨月及馨儿、韩绰立即起身整装,皆俯身叩拜:“臣妾、奴婢叩见帝君。”
慕容拏郓一身衮边云纹长袍匆匆而至,靴子上还沾着些露水,可见他来得匆忙。他十分不耐烦地挥手示意韩绰和馨儿退下。韩绰和馨儿遂应声而退:“是。”
萧晨月微笑着上前替他解下外袍,道:“不知帝君一早便到臣妾这里所为何事,竟也不让人通传,倒让臣妾惶恐。”
慕容拏郓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冷笑:“听说景云轩昨夜遭了刺客,右夫人竟还如此不动声色。你瞒得孤好苦!”
“帝君都知道了。”萧晨月倒也不急不躁:“我原本想着,不过小小几个刺客,还不值得劳动帝君的禁军侍卫。没想到……”她嘴边漫过一丝冷笑:“帝君究竟还是不放心臣妾,倒叫臣妾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