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见过陈尽安,就要前往校场了,冯乐真刚坐进马车里,沈随风就跟了上来,她当即以布覆面,不悦地看向他:“滚下去。”
“殿下对着陈少爷就是‘尽安,尽安’,怎么一到我这儿,就只剩这三个字了?”沈随风突然阴阳怪气。
冯乐真蹙眉:“本宫没跟你开玩笑。”
“在下也没跟殿下开玩笑。”沈随风定定看着她。
两人无言僵持半晌,最终还是冯乐真凉凉打破沉默:“沈先生,你太任性了。”
沈随风笑了一声:“在下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能让殿下多担待了。”
他说罢,直接将自己脸上的白布摘了下来,冯乐真顿了顿,索性将自己的也摘了……他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自己再做遮掩反而小气。
沈随风见她举动,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小瓶丸药递过去:“每日一粒。”
“可以防疫症?”
冯乐真刚接过来,他便奉上了热茶:“聊胜于无。”
冯乐真笑笑,就着热茶将药服下。
马车继续往校场奔走,如今少了阿叶在身边叽叽喳喳,冯乐真反而觉得太过清净。
沈随风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主动与她说话:“殿下觉得,刘明德是否还会捣乱?”
“他先前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无非是为了阻止本宫将百姓送去校场,如今人已经都送过去了,也就没必要再冒险做什么得罪本宫的事了,”冯乐真说着,轻描淡写地看向他,“反正这事儿是本宫提的,若是治不好百姓,他也可以将全部责任都推到本宫身上。”
“殿下这是给我施压呢。”沈随风苦笑。
冯乐真摊手:“本宫可没有这么说,只不过沈先生神通广大,想来五日内应该可以找到治疗的法子。”
“我说过……”
“你是大夫,不是神佛。”冯乐真接下一句。
沈随风笑笑,不再言语。
冯乐真一整天都在奔波,现在好不容易得一刻清闲,便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下,结果刚困意上涌,沈随风便突然开口:“其实校场有我就够了,殿下没必要去的。”
冯乐真抬眸看向他。
“殿下今日为百姓找到更合适的住处,又力保他们能得到救治,已算是大功德一件,没必要再以身犯险,若您怕身上已经染上病气,大可以寻一偏僻无人处先住着,没必要跟患病百姓们挤在一起。”沈随风又道。
冯乐真:“你觉得,本宫不该去?”
“我看殿下心向高峰,没必要以身犯险,若是折在此处……”沈随风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要她意会。
冯乐真笑了一声:“昔日冯稷要修运河,本宫执意反对时,亦有人劝本宫后退一步。”
听到她直呼当今皇帝大名,沈随风一脸淡定,显然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
“本宫没有,所以有了这次营关之行,”冯乐真直直与他对视,“人人都道本
宫权倾朝野,是因为有先帝撑腰,可本宫若是为了一己之利无视百姓之人,就不会以女子之身得今日地位,既受百姓供养,自该为百姓舍命,这是老冯家百余年立国之本,亦是本宫所学为君之道,更何况……”
她勾起红唇,笑得意味深长:“如今的校场,还真不是有你一人就够了。”
沈随风眉头微动,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当天晚上,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了——
“这段时间都是我们给牢里送药,百姓们情况如何,我们比你更清楚,凭什么你说换药就换药?”这是大夫。
“我也是病患,身上疹子都快连成片了,还又饿又晕,怎么干得了照顾其他病患的活计,我没力气,我要休息!”这是症状稍轻的年轻病患。
“大夫,大夫我这疹子真不能晒太阳,一晒我就全身痒痒,我们以前起疹子,都是抹城隍庙墙根下的土,有城隍爷保佑,抹完一两天就好了。”这是执拗不听劝的老人家。
只短短半个时辰,沈随风头都快炸了,若是达官显贵如此不听劝,他大不了扭头就走,偏偏在场的都是同僚和穷苦百姓,他是有火也发不出,只能一个个解释说服。
也就是这个时候,冯乐真款款而来,围在沈随风身边的众人连忙下跪行礼。
冯乐真微微颔首,抬眸看向几个大夫:“沈先生是御医。”
沈随风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她,那几个大夫倒是眼睛都亮了。
“沈先生是给先帝治过病的御医。”冯乐真又道。
大夫们惊呼一声。
“沈先生服侍过两代皇帝,本宫亲自去求,才让皇上割爱。”冯乐真说了第三句。
大夫们倒抽一口冷气,纷纷向沈随风表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沈太医恕罪,更是说之后一切事宜都听他的。沈随风直接气笑了,等他们离开后才幽幽说一句:“在下的医术,可比宫里那些御医好多了。”
“他们都是西江城有名的大夫,平日大多只给西江城权贵看病,一向以病患身份判定其他大夫的医术高低,对皇宫里出来的御医可是佩服得紧,至于你……”冯乐真微笑,“野路子,你谁啊?”
沈随风:“……”
解决完大夫们,冯乐真又看向年轻病患们:“如今多事之秋,校场内可用之人太少,尔等是否愿意为本宫分忧?”
“殿、殿下吩咐,草民自然是愿意的!”众人一改之前难缠的样子。
冯乐真笑笑:“如此,那便好好听沈先生的话,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等这次疫症结束后,本宫再行赏赐。”
“是,是!”
冯乐真又看向执意要去找城隍庙的几个老人家:“沈先生就是刚下凡的神医,你们想治好病,就乖乖听他的话,他可比城隍庙墙根下的土灵多了。”
……先前劝其他人的理由,还可以说有理有据,如今劝几个老人家就未免太敷衍了,他们能相信吗?沈随风哭笑不得,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老人们诚惶诚恐地答应了。
沈随风:“?”
等所有人离开(),他无言看了冯乐真许久()_[((),终于忍不住问一句:“你究竟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药?”
“本宫是大乾长公主。”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笑了:“长公主又如何,还能言出法随不成?”
“于你看来不成,是因为沈先生长在大乾第一商的南河沈家,自幼见惯了达官显贵,皇室中人也没什么稀罕的,可对寻常老百姓而言,平日连芝麻小官都未必有机会见,更有不少人在家中供奉先帝画像,本宫这样的身份,于他们而言与神祇没有区别,本宫的话,他们自然要听。”
冯乐真眉头微挑,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沈先生现在还觉得本宫没必要来吗?”
沈随风无言许久,最后心服口服地阖手行礼:“殿下于校场犹如定海神针,先前是在下浅薄了。”
“知道就好。”冯乐真转身就走。
沈随风看着她挺直的脊背,不由得轻笑一声,结果下一瞬便听到她的声音传来:“忙完之后去本宫房里,把屋子打扫一下。”
“殿下为何不叫其他人?”沈随风挑眉。
冯乐真停下脚步:“本宫的人都在校场外守着,哪还有其他人,你总不能让本宫亲自打扫吧。”
“……遵命,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沈随风无奈答应,唇角却始终盈着笑意。
冯乐真睨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寝房。
沈随风到来时,已经过了子时,他本来见天色太晚,怕打扰她休息便想翌日一早再去,但思来想去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过去了。
冯乐真果然还没睡,衣衫整齐坐在房中,显然是在等他,沈随风不禁为自己捏了把汗,心道他这次要是不来,明日指定要被她折腾一波。
“殿下要如何打扫?”他问。
冯乐真对着床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先把床铺了。”
“是。”沈随风认命走上前去。
冯乐真这间寝房,算是整个校场最大最好的屋子,里头东西一应俱全,被褥也都是刚晒过送来的,刘明德如今虽然已经破罐子破摔,但也不敢在衣食住行上苛待长公主,所以什么都捡最好的送。
沈随风铺好被子,便看到旁边桌案上摆了两盆兰花,不由得笑了一声:“刘大人还真是妙人,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想着给殿下送兰草。”
“大概是从本宫在府衙的寝房里搬过来的,”冯乐真走到兰草前,抬手摸了一下绿油油的叶子,“自从去年用一盆兰草讨得冯稷欢心后,这混蛋每次送礼都送兰草,送到今日还有,也不知道究竟种了多少。”
“兰草养得的确不错。”沈随风夸一句。
冯乐真不以为然,等他铺好被子后便直接宽衣解带。
沈随风微微一怔,回过神后赶紧背过身去,没好气地说一句:“殿下未免也太不拿我当外人了。”
“本宫早被你看干净了,还有什么可遮掩的。”冯乐真面色平静更换寝衣。
() 沈随风刻意忽略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先前皆是意外,在下又不是故意的。”()
听起来你还挺委屈。冯乐真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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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随风唇角浮起一点弧度:“是挺委屈,殿下打算如何补偿?”
“以身相许如何?”冯乐真问。
沈随风眼底萦起笑意,正欲开口说话,蓦地想起她白天里为了见陈尽安,拎着裙子往城楼上走的身影,于是眼底那点笑意又散去了。
“算了吧,在下没有与其他人共侍一妻的想法。”他淡声拒绝。
冯乐真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他时,他已经离开了。
“地还没扫呢。”她无奈说了一句,便直接躺下睡了。
翌日一早,天还没彻底亮起来,浓郁的药味便已经传了进来,冯乐真没了睡意,自行更衣后便出去了。
只短短一夜,校场上便支起了几十个熬药的大锅,源源不断的药草从校场如空送进来,大夫们帮着沈随风处理药材,稍微有些力气的病患按区域给其他病患送吃食,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冯乐真看着游走于药锅和病患们之间的沈随风,直到他看见自己,朝她小跑而来,她的唇角才露出些许笑意。
“沈先生辛苦了。”
“殿下,蒙好口鼻。”沈随风几乎与她同时开口。
冯乐真只好拿出帕子,将口鼻牢牢遮住。
“虽然殿下昨日在牢房里露过脸,但也不能就此破罐子破摔,在没有症状之前,还是要小心些。”沈随风严肃提醒。
冯乐真:“知道了。”
沈随风没想到她这么听话,顿了顿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沈先生今日都打算做些什么?”冯乐真提了话头。
沈随风回神:“先试试书上看的那些治疗法子,再根据病患们的反应调整药方,只是这样一来,就不能所有人一起试药了,所以我打算先选出十余人,确定药效后再给其他人用药。”
“既然只有十余人用药,为何要用这么多口锅?”冯乐真不解。
沈随风笑笑:“大部分药都是擦身用的,可以让他们好过一些,还有一些要制成强身健体的丸药,多少抵御一些病气。”
“昨日你给本宫的那种丸药?”冯乐真问。
沈随风:“差不多,只是这些药更加便宜。”
冯乐真点头:“所以本宫那些是贵的。”
“嗯,已经记账了。”沈随风颔首。
冯乐真当即斜了他一眼。
匆匆聊了几句,沈随风便被叫走了,一直到晌午时分才得以歇息,再看冯乐真,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把椅子,正坐在校场的高台上喝茶休息,时不时都有百姓远远问好。
“殿下这定海神针当的,可真是毫不费力呢。”他忍不住阴阳。
冯乐真一脸坦然:“晒太阳喝茶也是体力活,你可不要小瞧了,本宫坐这一上午,已经是腰酸背痛。”
“那还真是辛苦殿下了。
() ”沈随风笑了。
冯乐真淡定回答:“应该的,谁让本宫爱民如子呢。”
沈随风拿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没有半点办法,与她闲聊几句恢复些力气,便又去忙了。
下午的时候,茶壶便已经空了,但冯乐真见众人都忙得团团转,便没有召人来添水,一直到傍晚时分回到寝房,才想喝口茶润润嗓子,结果屋里的茶壶也是空的。
“阿叶。”她下意识唤了一声,唤完才想起阿叶如今就在校场外守着,哪能过来给她添水。
阿叶不在,沈随风也不在,尊贵的长公主殿下无人使唤,只好亲自拿起茶壶去了后厨。结果后厨一个人也没有,灶上的大锅也早就被征用了,冯乐真在去演武场上倒热水,和随便喝点冷水之间纠结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等她从后厨回到寝房时,沈随风已经在替她打扫屋子了,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殿下去哪了?”
“后厨。”冯乐真说了一句,亲自倒了水开始喝。
沈随风随意扫她一眼,看到她还拿着茶壶后顿了顿:“后厨没热水吧,殿下的茶是哪来的?”
冯乐真喝完一杯,又去倒第二杯:“不是茶。”
“那是什么?”沈随风失笑。
“生水。”冯乐真说着,就开始喝第二杯,结果才喝两口就被他拿走了。
“我记得昨晚刚说过,所有人只能喝烧开过的水,殿下难道忘了?”沈随风无奈道。
冯乐真:“没忘。”
“那为何还要喝生水?”沈随风问。
冯乐真一脸无辜:“懒得去接热水。”
沈随风:“……”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叹了声气,认命地去演武场接了热水回来。
“以后我会按时给殿下接水,殿下少喝生水,虽说生水不过疫症的病气,但喝坏了肚子一样难办。”他叮嘱道。
冯乐真摊手:“其实西江城的生水味道还不错,有股子说不出的香味。”
“生水怎么会香,殿下莫要找借口。”沈随风面无表情。
冯乐真无言与他对视片刻,突然想起他当初在京都城时,就因为庆王妃晚了片刻服药,便说什么也不给她治病的事。
“殿下在想什么?”他突然问。
冯乐真笑笑:“想起你的规矩之一,好像是不遵医嘱者不医,当初庆王妃就是犯了这条忌讳,你便直接放弃了这个病人,也不知本宫会不会落得同她一样的下场。”
“殿下怎么能跟她一样。”沈随风随口反驳。
冯乐真抬眸:“本宫为何不一样?”
沈随风一顿,对上她的视线后突然没了声响。
冯乐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只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今夜一片安宁,连风都没有,寝房的门虽然敞着,却静得几乎要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沈随风别开视线:“殿下心中有百姓,有大义,跟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哪里
都不一样。”
听到他的答案(),冯乐真浅浅一笑:那还要多谢沈先生的夸奖了。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觉得应该再说些什么,冯乐真却突然放下杯子:“本宫困了。”
“……殿下休息吧。”沈随风没有看她,直接转身离开了。
冯乐真闲散地靠在桌子上,拿着盛了热水的杯子把玩片刻,最后还是放在了桌子上。沈随风在门口静站许久,直到身上最后一丝热气被冷夜剥夺,才趁着夜色慢吞吞离开。
在校场的第二夜,冯乐真睡得不太好,隐隐约约感觉身上痒得厉害,但又因为太困只是胡乱抓几下。
一夜没得好眠,醒来时还出了一身黏腻的汗,冯乐真躺了许久,缓缓将寝衣的袖子拉起来一截。
许久,她无奈一笑。
沈随风一边给百姓分发今日的药丸,一边时不时看一眼高台。
天光已经大亮,高台上仍是空空如也,他每次抬头看去,都忍不住有一瞬失神。
“沈大夫,沈大夫?”
“嗯?”沈随风回神。
“您看什么呢?”面前的百姓不解问道。
沈随风笑笑:“没什么。”
话音未落,又看一眼,总算看到某人出现。
她今日穿了紫色衣裙,在寒风瑟瑟的季节里很是显眼,几乎是出现的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咱们的长公主殿下可真漂亮。”一位老者夸赞。
他旁边的姑娘大约是他女儿,闻言赶紧拉了他一把:“可别瞎说,殿下也是你能评价的。”
“谁评价了,我夸她哩,殿下不仅好看,还心善得很,不会与我计较的。”
沈随风闻言无声笑笑,等其他大夫来接班时,立刻朝着高台去了。
“殿下今日的衣裳可真好看。”一靠近高台,他便笑着说道。
冯乐真面上蒙着白布,闻言只是浅淡地看他一眼:“本宫越是奢华端庄,便越说明不将疫症看在眼中,百姓们便越是心安。”
“殿下的道理总是千奇百怪。”沈随风说着,便要走上高台。
冯乐真却突然开口:“沈先生。”
沈随风抬头看向她。
“本宫想一个人静静。”她看着他的眼睛道。
沈随风怔愣一瞬,下意识问:“殿下生气了?”
“本宫为何要生沈先生的气?”冯乐真反问。
自然是因为他昨晚那番说辞。沈随风静静看着她,没有言语。
许久,突然有人倒下,一片慌乱中沈随风深深看她一眼,便转身冲进了人群里。
冯乐真垂下眼眸,许久都没有什么反应。
当天晚上,沈随风又来送热水,一进门便看到冯乐真站在窗前,便主动与她搭话:“殿下怎么在屋里还蒙着脸,不闷吗?”
冯乐真回神:“忘记摘了。”
“殿下想什么呢,竟想得如此出神?”沈随风轻笑。
() 冯乐真看一眼他放在桌上的茶壶,道:“在想沈先生事忙,以后本宫还是亲自打水比较好。”
沈随风微微一怔。
“回去歇着吧,本宫这里,沈先生暂时不必来了。”冯乐真看向他的眼眸,可以称得上是温柔。
沈随风却笑不出来,静了许久后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赶紧回去吧。”冯乐真又道。
沈随风自从遇见她,底线也好脾气也罢都是一退再退,相比以前不知温和了多少,可再温和也是有血性的,此刻被她再三催促,索性转身离开。
冯乐真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这才摘下脸上的布。
试药进行到第四日,试药的病患们或多或少都出现了不适之症,有严重者直接红疹加重奄奄一息,反倒是平日只擦身晒太阳的百姓有所好转。
这便意味着,他们先前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不安与紧张笼罩整个校场,每个人的情绪都十分低迷,冯乐真察觉到气氛不对,便在一日清晨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
“知道大家心急,但查明疫症原因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本宫保证,只要大家乖乖听沈先生的话,终有一日会痊愈的。”她温声道。
“我、我们自然相信殿下和沈大夫,但是……但是刘大人不是说,只给我们五天时间吗?”有人心慌道。
五日时间的约定,当初除了冯乐真几人和刘明德无人知晓,但百姓们迁移校场时却全都知道了,想来也并非偶然。
冯乐真闻言面色不改:“本宫以性命发誓,只要本宫在一日,便轮不到刘明德做主,诸位放心,这一回本宫与尔等同生共死,校场一日不空,本宫便一日不走。”
此言一出,满场百姓的心总算是定了,倒是沈随风不认同地蹙起眉头,等所有人散去后找到她:“殿下好歹是皇家出身,该知道有些誓言不可乱说。”
“你又不信这些,怎么还来教训起本宫了?”冯乐真斜睨他。
沈随风冷着脸:“我是为殿下好,殿下不愿意听就算了。”
说罢,不给冯乐真反驳的机会,便扭头去试新药了。
冯乐真啧了一声,又回到了高台之上。
大概是因为她不留余地的誓言,刻意忽略了她两天的沈随风这次总忍不住看她,当好几次看到她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时,顿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深夜,一整天的事做完,沈随风便要回寝房,结果突然听到两个年轻病患小声议论——
“殿下今日是不是没用晚膳?”
“何止呐,连午膳都没有吃太多。”
沈随风的脚步一停,又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不吃饭可怎么行,要不咱们去问问殿下吧,万一是不舒服呢。”
“你我都染了病,平日在高台下问候她一声也就算了,现在跑去打扰,你不怕把病气过给她啊!”
“也是……”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被
留在身后,沈随风垂着眼眸往寝房走,可真当快到寝房时又突然停下脚步。()
……罢了,跟一个小姑娘置什么气。他长叹一声,拐弯朝另一个方向去时,却连脚步都轻盈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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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乐真寝房的房门紧闭,唯有灯烛还亮着。沈随风走到门口犹豫片刻,举起的手到底还是没有敲下去。冯乐真坐在房中,静静看着他映在窗户上的身影,许久都没有动作。
夜深人静,百姓们各自散去,整个校场仿佛都睡了。
不知何时又起了风,风声呼啸凌厉,叫人听之发寒。
沈随风站在廊下,几乎要被冷风冻透了时,冯乐真突然开了房门,脸上还蒙着那块白布。
“沈先生。”她唤他。
沈随风看向她,视线柔软了几分:“殿下今日没怎么用膳?”
“嗯,胃口不太好。”冯乐真回答。
“手伸出来。”沈随风要给她把脉。
冯乐真笑了笑,婉拒:“只是昨晚睡得不好,今天才懒倦不想用膳,没什么大事。”
沈随风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黑青,静了片刻突然问:“殿下还在生我的气吗?”
“本宫为何生气?”冯乐真一如既往的反问。
她是真不解,沈随风却以为她还在生气,于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解释:“我那天晚上所言虽是真心,却并非全部,殿下在我这儿之所以不同,不仅因为你心善,还因为……”
他顿了顿,轻笑,“因为殿下于我,本身就是不同。”
“本宫好像听了一句废话。”冯乐真笑了,露出的一双眼眸弯成月牙。
沈随风也被自己的说辞气笑了:“没哄过人,实在是不熟练,殿下莫怪罪。”
“没有怪罪,也没生你的气,本宫这几日不让你来,是因为……”她语速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几个字时突然没了声音。
许久,她缓缓拉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的白皙胳膊上,如今已经布满了红疹。
沈随风脸上的笑意突然散个一干二净。
“前两日清晨醒来,便是这副样子了。”她缓缓开口。
沈随风定定看着她:“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如今试药效果不好,百姓本就慌乱,若是知道本宫也染了病,必然会更加低落,还有就是……本宫怕你分神,”冯乐真直言,“你如今该将全部心思放在药方上,怎么能因为本宫分神。”
沈随风笑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殿下还真是思虑周全,那今日为何肯说了?”
“明日就可以确定药方了,今晚告诉你也无妨。”冯乐真回答。
沈随风:“说实话。”
冯乐真顿了顿,失笑:“你一直守在门口不肯走,本宫便忍不住了。”
纵然是死过一次的人,也口口声声看淡一切,可真当得了凶症,心底多少还是慌的,只是这些红疹没有蔓延的意思,她的身体也未受太大影响,便想着再忍一段时间,等时机成熟再告诉他。
() 可他今晚偏偏来了,偏偏来了还不肯走,她看着窗上的剪影,到底还是开了门。
这些她都没说,只是看着他,说了一句忍不住。
沈随风呼吸有一瞬乱了,半晌才冷淡道:“若非我今晚来了,殿下是不是打算隐瞒到底?”
“当然不是,本宫还等着沈先生治病呢。”冯乐真笑道。
沈随风看着她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模样,彻底拿她没办法了。
寝房的门再次关紧,只是这一次沈随风也跟着进来了。
冯乐真衣衫解尽趴在床上,唯有腰间遮着一条薄被,光洁美好的酮体犹如上好白玉,连印在上头的红疹都成了艳丽的红梅,无端透着风情。
肌肤每一寸,都如杀人不见血的刀。
沈随风面对这样一副躯体,此刻却没有半点旖旎心思,甚至有种将她拖起来打一顿的冲动。
“很多吗?”她趴在枕头上闷声问。
沈随风面无表情:“很多,怕是要留疤了。”
“留就留吧,都是本宫爱民如子的证据。”冯乐真倒是乐观。
沈随风气笑了:“殿下还真是无所畏惧。”
“成大事者,岂能轻易被击垮。”冯乐真扭头,努力与他对视。
沈随风直接把她的脸按回枕头里:“别乱动。”
“……你怎么直接用手碰我,不怕过病气啊?”她闷声抗议。
沈随风将手帕在药草水里浸透,拧得半干敷在她身上,烫烫的帕子接触到有些发痒的肌肤,冯乐真顿时绷紧了后背。
“只是用手碰一下,等敷完药多洗两遍就是,不至于过了病气。”沈随风这才慢悠悠开口。
“手碰了都没事,那本宫在牢里露一会儿脸应该也没事,所以本宫是怎么染上的呢?”冯乐真有些郁闷。
沈随风垂着眼眸,专心为她擦身:“那就得问问殿下了,是不是发了不该发的誓,被老天听到了。”
“……你既然不信这个,就少拿这个吓唬本宫。”冯乐真扭头,警告地看向他。
沈随风给出的回答,是再次将她按进枕头里。
冯乐真这回老实了,等后背和腿上全都擦过一遍,才玩味地问一句:“本宫身前也有一点,沈先生要帮着擦擦吗?”
“殿下要是不介意,在下没什么不可以的。”沈随风回应她的挑衅。
冯乐真当即就要坐起来,身前丰腴的起伏也因为她的动身现出一点波澜。沈随风急忙背过身去,言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殿下对在下还真是放心。”
“沈先生自己说的,你是大夫,大夫看病,有什么放不放心的。”冯乐真连声音都透着无辜。
沈随风突然转了回来,冯乐真没想到他会有此举动,赶紧又趴好了。
“我是大夫,”他俯身看向她,蒙了白布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眸露在外面,此刻却积满了危险,“但也是男人。”
冯乐真眨了眨眼:“长夜漫漫,本宫倒是很想跟
沈先生做点什么,但本宫如今的情况,只怕是有心无力。”
沈随风笑了一声,将拧好的帕子递到她手里:“殿下早点休息。”
说罢,便直接离开了。
冯乐真默默松了口气,又在他快走出房门时提醒:“本宫染病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沈随风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睡了患病以来第一个好觉。
五日之期转眼就过,刘明德为显自己大度,还特意多给了两天时间,等到第七天才来校场。
冯乐真早就料到他会来,便也做好了十足的准备,结果天算不如人算,偏偏在他来的这日,自己起了高热。
她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静默许久开始上妆。虽然上妆的手法不如阿叶熟练,但也勉强能应应急,再用白布遮了脸,看着与平日倒没什么不同。
沈随风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她从屋里出来,眉眼顿时松快许多:“怎么才出来?”
“今日睡得有点多。”冯乐真缓缓开口。白布之下,她呼吸愈发灼热,但好在嗓子没有哑,所以看着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沈随风也没看出破绽,只是温声说一句:“刘明德已经在校场外等候多时了。”
“这个怂货,连校场都不敢进。”冯乐真说着,缓步朝外走去。
沈随风只觉她今日脚步有些虚浮,但没有多想,只是尽快追了上去。
一到校场门口,阿叶便高兴地招手:“殿下!”
冯乐真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只是在看到刘明德后又冷了下来。
如沈随风所说,刘明德已经等候多时,本来是满脸不耐烦,但一看到冯乐真就瞬间殷勤起来:“殿下怎么才出来,可是身子不适?”
“刘大人是咒本宫呢?”冯乐真懒懒开口。
刘明德忙道:“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关心殿下。”
“那就多谢刘大人的关心了,本宫安康无忧,好得很。”冯乐真淡淡道。
刘明德笑成一朵菊花:“那可真是我大乾之福。”
“刘大人来这儿,不止是为了说几句吉祥话吧?”冯乐真看向他。
刘明德当即打蛇随棍上:“殿下可还记得与下官的五日之约?如今五日已经过去,也不知疫症一事是否有转机了,若是没有……”
“有。”冯乐真打断。
阿叶眼睛一亮,倒是沈随风有些意味深长。
刘明德十分意外,半晌才憋出一句:“当、当真?”
“你没发现这段时间送出去的尸体都少了吗?”冯乐真头痛欲裂,说完之后缓了缓神才继续,“若是没有转机,又怎会有如此成效。”
“那、那可真是百姓之福。”刘明德讷讷道。
“此事还得多谢刘大人,若非你按时送粮送药,也不会有今日成果,本宫是没功夫写奏折了,这些事你自行上禀朝廷就好。”
这便是把所有功劳都给他的意思了,天上掉馅
饼的好事,刘明德很难不心动,但对上冯乐真的眼神又略微冷静了些:“是殿下救了百姓,下官哪敢冒领功劳。”()
本宫不稀罕这点功劳,给你也无妨,只是疫症积蓄时间太久,非一日两日便能全部根除,为西江城考虑,刘大人只怕还要继续支援。一阵风吹过,冯乐真愈发头重脚轻,幸好有白布遮面,才没叫人看出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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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对刘明德而言不算难,他心思变了几变,终究是没抵抗得了功劳的诱惑,只是开口答应时特意留了个心眼:“那……再给五日时间?”
“这事儿谁又说得准。”冯乐真看向他。
刘明德笑笑:“不能将所有人治好,总能治好一部分吧,五日之后,下官来接已经痊愈的百姓家中休养,殿下意下如何?”
要是冯乐真骗他,五天之后必然交不出痊愈的百姓,要是没有骗他,五天之后他就可以上奏朝廷,将这件功劳揽下。横竖就是五天的粮草和药,对他而言不算什么难的,可一旦赌赢了,便是泼天的富贵与官途坦荡。
刘明德算盘打得清楚,含笑与冯乐真对视,一片沉默中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冯乐真缓缓开口:“十天。”
五天都等了,也不在乎再多五天,刘明德没有过多思虑便直接答应:“也行,那下官便等着殿下的好消息。”
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冯乐真目送他远去,精气神突然泄了大半,一时竟有些站不稳。沈随风不动声色上前扶了她一把,她回头看向他时,只看到他沉郁的眼眸。
想来是看出她的不对劲了。
“殿下!”阿叶欢快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们真的找到治疫症的法子了吗?”
“当然没有。”冯乐真回答得理直气壮。
阿叶:“……”
“若是再过十日,我依然没找到办法,殿下打算怎么办?”沈随风开口。
冯乐真一脸平静:“那就只能辛苦阿叶了。”
沈随风和阿叶同时面露不解。
冯乐真颇为遗憾地叹息一声:“若还是没有进展,只怕刘大人会忧思过重,不小心溺亡在自家的池塘里。”
阿叶、沈随风:“……”懂了。
冯乐真又叮嘱阿叶几句,实在是没力气了,才当着她的面转身回去。
沈随风跟在她身侧,刚走出几步远便握住了她的手腕:“殿下起高热了。”
“嗯。”冯乐真垂着眼眸应声。
沈随风:“什么时候的事。”
“今早。”
沈随风自嘲一笑:“殿下是因为我一直没找出治疗疫症的方子,所以对我彻底失去信任了?”
“没有的事,不过是急着应对刘明德,才暂时没说。”冯乐真懒惫回答。
沈随风眸色沉沉:“应对完呢?殿下可打算告诉我?”
“沈随风,”冯乐真突然停下脚步,虚弱地看向他,“接住我……”
话音未落,她便眼前一黑
() 倒了下去。
等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沈随风坐在床边,正低着头捣药。他没有抬头,却在她睁眼的刹那开口:“醒了?()”
在做什么?()_[(()”冯乐真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哑了。
“给殿下做退热贴。”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他已经看了过来。
“不必了,”她默默看向房顶,“本宫大概是不成了。”
沈随风眸色暗了暗:“胡说八道什么。”
“没有胡说,是真的大限将至,”冯乐真咳了两声,眼角泛起点点红晕,“本宫能感觉到,自己快死了。”
“说得好像你死过一般。”沈随风嘲道,眼底却没有笑意。
冯乐真笑笑:“你怎么知道本宫没死过?”
沈随风不欲理会她的胡话,低着头继续捣药。
冯乐真盯着他看了许久,道:“本宫已经提前写好了密信,你待会儿替本宫交给阿叶,阿叶会送去京都余家,即便本宫不在了,本宫的外祖一样能保住这些患病百姓,至于你……若真找不出治疫症的法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身为大夫,这样的事也看多了,本宫就不安慰你……”
“殿下与其说这么多话,不如好好歇息。”沈随风抬眸打断。
冯乐真安静与他对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和沈家,都要摆脱本宫了,是不是很高兴?”
沈随风定定看着她,试图要看进她的眸子里。
冯乐真缓缓呼出一口热气,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你我相识一场,最后竟闹了个这样的结局,也不知本宫死了之后,你是否偶尔会想起本宫,是否会偶尔后悔没有助力本宫与沈家合……”
话还没说完,沈随风突然倾身上前,隔着白布堵住了她的嘴。
冯乐真猛然睁大眼睛,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久久不能回神。沈随风也看着她,见她总算安静了,便伸手扯下了彼此脸上的白布。
一瞬间呼吸毫无隔阂地交融相错,温热的鼻息几乎要灼伤彼此,冯乐真下意识后仰,他的手却不知何时挤进她的后颈和枕头之间,强行托着她靠向自己。
唇上被咬得一痛,冯乐真轻轻嘶了一声,下一瞬贝齿便被撬开。
空气稀薄,升温,冯乐真脑子昏昏沉沉,只剩下一个念头——
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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