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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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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衙,正厅里。

    冯乐真慢条斯理地喝一口茶,这才温和看向站着的刘明德:“刘大人不解释一下?”

    “殿、殿下,下官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刘明德讪笑。

    冯乐真:“不如就从将所有病重之人拘禁天牢的事开始说吧,刘大人好手段,难怪本宫来了这么久,一个病重之人都未曾见过,原来是大人提前抓起来了。”

    “不是抓,不是抓……疫症来势汹汹,为免蔓延太过,只得将染病之人暂时关押起来,”刘明德解释,“关在牢中是形势所迫,等疫症控制之后,自然是要让他们回家的。”

    “刘大人打算如何控制疫症,不会是硬生生耗到染病百姓死光吧?”冯乐真面无表情。

    “怎么会呢,百姓虽在监牢,下官却从未放弃他们,每日里不仅有大夫问诊,还按时按点送药过去,绝无耗死谁的意思。”刘明德忙道。

    冯乐真笑了一声,眼神愈发冷淡:“刘大人最好是说到做到。”

    “殿下明鉴,下官如今也是无奈之举,自从将所有染病百姓收入牢中,城中疫症明显稳定许多,也鲜少再有新的病患,”刘明德唉声叹气,“把自家百姓关起来,下官心如刀绞,可又有什么法子……”

    冯乐真不愿听他废话,直接打断道:“跟本宫去趟牢房。”

    刘明德一愣:“什、什么……”

    冯乐真起身往外走:“本宫想亲自瞧瞧,刘大人是如何心如刀绞的。”

    “可是……”刘明德见她已经出了门厅,连忙追过去,“殿下不可,牢房内如今关着的都是病患,殿下千金之躯,哪能轻易去那种地方,若是突然染了病,只怕是……”

    “刘大人,带路。”冯乐真眼神泛冷,已然失去所有耐心。

    刘明德嘴唇动了动,心一横咬牙道:“是殿下执意要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与下官无关。”

    “这便开始推卸责任了?”冯乐真笑了。

    刘明德没再言语,直接在前面带路。

    西江城的大牢与府衙只隔了两条街,从繁华到荒芜,也就是短短两条街的距离,冯乐真看着伴着官道的小桥流水,不合时宜地想到冯稷想要的运河,应该就是西江城这种吧。

    刘明德见她盯着河水看,便主动解释:“西江城的名字便是依西江而取,西江从西往东流,贯穿整座城池,早些年百姓们都是直接打水喝,可以说是西江养育了西江城所有百姓。当然了,最近几年在下官的治下,有不少人家富裕起来,便都在家中打了井,不出门户便有水可用,比起从前要便捷许多。”

    都到如今的境地了,还有心情吹嘘自己的功绩,冯乐真几次三番起了杀心,最后只是平静看向他:“刘大人似乎很得意。”

    “……不敢,不敢。”他又老实了些。

    二人乘着马车,很快来到牢房门口,冯乐真披上一件外衣,又以白纱覆面,阿叶仍是不放心,不知从哪弄来个帷帽给她戴上。

    刘明德对她们的一众准备十分不屑,却又在即将进牢房时捂着肚子哎呦痛呼:“下官、下官突然腹痛,只怕……()”

    冯乐真径直往牢里走,阿叶狠狠剜了刘明德一眼,也赶紧跟了过去。刘明德轻嗤一声,将师爷叫了过来: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你随便找个理由留住本官,她自寻晦气,非要往病堆儿里钻,本官可不陪着玩命。[(()”

    “若是殿下染病,朝廷怪责下来怎么办?”师爷忧心忡忡。

    刘明德冷笑一声:“怪责?皇上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怪责本官。”

    师爷闻言,便没有再多问了。

    牢房内,阴暗潮湿的走廊里,阿叶小声嘟囔:“刘明德此刻在外头,只怕正在用心祈祷殿下染病吧。”

    “他最好是心诚些,否则等本宫了结这里的事,他便是死路一条。”冯乐真冷言道。

    阿叶也面露杀意:“奴婢定要将他……”

    话没说完,两人走过拐角,牢房全貌尽数展现在眼前——

    每一间不大的牢房里,都挤了将近二十人,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全都挤在一个屋里,每个人都起满红疹,有一些更是皮肤溃烂。每个人的病症不一,却都是双眼无神面容呆滞。

    空气污浊难闻,隐约透着骚味,绝望从每个人身上散发出来,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一个两岁多的幼童突然抽泣,抱着他的女人却是脸色灰败,瞳孔也已经散开。

    狱卒见状,轻车熟路地走上前,确定女人没有鼻息后,便叫来两个帮手,一同把她拖了出去。幼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却又被狱卒猛然推倒。

    幼童倒在一个男子身上,哭得如猫儿一般,男子眼珠子动了动,却依然没有伸手扶他。

    ……这是什么人间炼狱。阿叶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对着几个狱卒大吵大闹,狱卒们拿不准她的身份,顿时不敢乱动了。

    阿叶光说还不解气,从袖中抽出匕首便要去砍牢房的门锁,只是还未行动,身后便传来冯乐真冷静的声音:“阿叶,过来。”

    “殿下……”阿叶哽咽着看向她。

    “该回去了。”冯乐真说罢,转身就走。

    阿叶愣了愣,回过神后扭头跟牢里的百姓们说:“你们放心,殿下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

    牢里的人没有反应,显然是不抱任何期望。

    她胡乱擦了擦眼睛,一路小跑追上冯乐真:“殿下,您怎么……”

    还没问出口,看到冯乐真冷凝的侧颜后,她便莫名噤了声。

    冯乐真一路沉默走到牢房外,刘明德顿时殷勤上前:“殿下……”

    啪!

    冯乐真一巴掌甩过去,打得他脸都歪到了一边。

    旁边的师爷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有所反应,刘明德已经痛哭流泣地跪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呀!下官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才不得已将百姓们困在牢中,还望殿下恕罪……”

    冯乐真脱下帷帽和外衣,扭头上了

    ()    马车,阿叶恨不得立刻就杀了他,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冷着脸跟上自家殿下。

    马车缓缓启动离开,刘明德瞬间变了脸色,对着远去的马车啐了一声。

    “尽安还没回来吗?”冯乐真问。

    阿叶抿着唇摇了摇头:“咱们的人一直等在城墙上,若是回来了,定会第一时间回禀殿下。”

    冯乐真眼神愈发冷漠。

    阿叶忙问:“殿下,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去见沈随风。”冯乐真回答。

    阿叶点了点头,半晌意识到她说要见谁后,顿时皱起眉头:“殿下方才不是已经见过他了,怎么又要见他,他虽然是大夫,但到底刚接触过患病之人……”

    “不见他,又如何问时疫的事?”冯乐真打断。

    阿叶闻言,顿时不吱声了。

    二人一路回到府衙,等来到安顿沈随风的偏院时,恰好看到他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沈随风看到她们来了,略微坐得直了些:“殿下一个时辰内来见我两次,当真不怕过了病气?”

    “你一个大夫,若是轻易就沾了病气,未免太蠢了些。”冯乐真扫了他一眼。

    沈随风有些无奈地摊摊手:“我似乎跟殿下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大夫,不是神仙,控制不了生老病死,更何况殿下若真如此信我,为何还要站得这么远?”

    冯乐真眼眸微动,没有说自己刚去过牢房的事:“来城中短短几日,就弄清楚了所有病患被关在牢房的事,还偷藏了两个病重之人,你哪是寻常大夫。”

    阿叶搬来椅子,放在距离沈随风十步远的院子里,她转身到椅子上坐定。

    沈随风察觉到她心情不好,便略微正色:“正因为我是大夫,他们没有过多提防,才会让我查到这么多事。”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就是这西江府衙的大人们。

    “所以,除了知道这些,你还查到什么?”冯乐真看向他的眼睛。

    沈随风回看:“殿下想问什么?”

    “这次的时疫,与你先前说的瘟疫可是同一种?”冯乐真问。

    沈随风:“托刘大人的福,我来城中这么多天,却只见到两个病患,如今虽然喝了药有些好转,但没有其他效果,我还是无法确定。”

    冯乐真不说话了。

    沈随风盯着她看了半晌,问:“殿下是去过牢房了?”

    “如今本宫需要做什么?”冯乐真没有回答。

    “得先将百姓从牢房里接出来,”沈随风也不废话,“患病之人本就要多通风多晒太阳,他们却将人关在密不透风的牢房里,还是那么多人挤在同一个地方……若我猜得不错,其中很多人应该情况都不怎么好。”

    “阿叶。”冯乐真侧目。

    “奴婢在。”阿叶忙道。

    “叫人去查,看西江城中什么地方更适合集中安顿这些病患,”冯乐真声音浅淡,“记住了,要通风宽敞的地方。”

    “殿下是打算将他们换个地方关?”沈随风不认同地看向她。

    冯乐真回眸:“沈先生有何高见?”

    “没有哪里比自己家中更适合养病。”沈随风回答。

    冯乐真:“他们若是乱跑,将病气过给健康百姓怎么办?”

    “可以下不得外出的禁令。”沈随风又道。

    冯乐真笑了:“若有人不听呢?”

    沈随风不说话了。

    “沈先生是大夫,该知道这世上有听话的病患,就有不听话的病患,本宫身为大乾的长公主,不能只为那些患病之人考虑。”冯乐真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沈随风静默许久,无奈道:“殿下说的是,在下知错。”

    已经没什么可问的了,冯乐真起身往外走,沈随风突然叫住她:“殿下。”

    “还有事?”冯乐真停下脚步。

    沈随风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与她对视半晌,最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仔细用烈酒浇过之后踢给她。

    冯乐真眼眸微动,半晌才俯身从地上捡起。

    是泛着淡淡花香的药膏。

    “擦手。”他说。

    冯乐真垂眸看一眼自己因为扇刘明德太用力而红肿的手,眉眼缓和了些:“沈随风。”

    “嗯。”沈随风眼底泛起淡淡笑意。

    “给本宫好好活着。”她眼中多了一分郑重。

    沈随风彻底笑了:“殿下也是。”

    冯乐真没有多言,深深看他一眼后转身离开。

    阿叶出去了一上午,直到晌午用膳时才回来,一进门便倒了杯热茶咕嘟咕嘟喝下去。

    “找到合适的地方了吗?”冯乐真问。

    阿叶匆忙点头:“城东校场,地方大又宽阔,如今没有兵士住在里头,最适宜安顿百姓。”

    冯乐真当即转身往外走。

    阿叶愣了愣:“殿下做什么去?”

    “找刘明德。”冯乐真回答。

    阿叶惊讶:“现在?”

    “现在。”冯乐真头也不回。

    阿叶忙道:“可是陈尽安还没回来,殿下若是贸然行动,只怕会惹恼了他,如今咱们的人就只有不到五十,奴婢怕……”

    “晚去一刻,牢中或许就会多出一具尸体。”冯乐真面无表情,眼底如同结了霜。

    阿叶预感事情不太妙,急匆匆跟上去时随手拉了一个侍卫:“去叫沈随风,就说殿下去找刘明德了。”

    为何要找沈随风,他一个大夫,在权势与权势的较量里又能做什么?阿叶没有考虑这些,只想着他要是也在,说不定可以帮到殿下。

    冯乐真带着人大张旗鼓杀到府衙正堂,刘明德听到消息,已经在堂内等着,看到她后满面殷勤地迎了上来,冯乐真扫一眼他红肿的半张脸直奔主题:“派人将所有患病百姓送去校场。”

    “殿下这是何意?”刘明德不解地问。

    冯乐真:“你将百姓关在牢里,还敢来问本

    宫是何意?”

    “下官都说了,关在牢房是无奈之举……”

    “刘明德!”冯乐真呵斥。

    天家之怒,伏尸千里,血流成河。

    刘明德抖了一下,又很快冷静下来:“如今城中疫症好不容易得以控制,殿下哪怕打死下官,下官也绝不会将那些患病之人放出来。”

    “是送去校场居住,不是放回各家。”冯乐真强调。

    刘明德笑笑:“这在下官眼中没有半点区别。”

    “这么说,你要违抗本宫命令了?”冯乐真眯起长眸。

    刘明德笑了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殿下,您如今本该在前往营关的路上,却突然绕路来了营关,还要将患病之人放出来,下官实在看不透您的想法。”

    “刘大人这是何意?”冯乐真听出他话里有话。

    刘明德直视她的眼睛:“殿下莫不是因为皇上将您下放至营关,所以心生恨意想要祸乱大乾?”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构陷长公主殿下!”阿叶呵斥。

    刘明德跪下,一副打不烂咬不断的无赖德行:“下官也是心系百姓才口出狂言,还望殿下恕罪。”

    冯乐真眯起眼眸,冷冰冰地看着他,刘明德不敢与她对视,索性盯着地面,大有与她僵持下去的意思。

    气氛一片紧绷中,沈随风急匆匆到来,只是走到门口便不再前进。

    “刘大人不肯放百姓出来,是打算将他们关死在牢里吗?”他高声问。

    刘明德斜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本官面前说话。”

    这是装也不肯装了。

    沈随风笑了一声:“在下是大夫,如今是以大夫的身份提醒刘大人,牢中百姓众多,如果都死了,尸体腐烂生变,只怕会有新的疫症出现。”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本官已经下令将尸体焚烧,绝不留下半点风险。”刘明德颇为得意。

    “说烧就烧,你当是牲畜患病需要处理吗?”阿叶怒声质问。

    刘明德垂眸:“阿叶姑娘身为奴才,只管好好照顾殿下就是,何必在这件事上插嘴。”

    “你……”

    “焚烧尸体,的确可以最大程度降低风险,可没有哪具尸体到最后能烧得一干二净,刘大人又打算如何处置那些骨灰?”沈随风说罢,不等他反驳便淡淡道,“容在下提醒大人一句,一具两具尸体的骨灰,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尸体多了,总有烧不净的时候,留下的灰烬不论是掩埋还是倒入江河,都会引起一种叫骨生瘤的病症,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这些人了。”

    刘明德脸色沉了下来:“胡说,本官从未听过这种病症。”

    “刘大人没听过的事,又何止这一件。”沈随风微笑。

    刘明德还要反驳,阿叶突然冷笑一声:“你可知道这位沈先生是谁?”

    “谁?”刘明德皱眉。

    “是前几个月庆王妃大张旗鼓寻找的神医!你当他好端端为何敢只身来西江,不

    就是为了治这里的疫症吗?你不好好配合就算了,还处处反驳他,真是何其可笑!”阿叶怒道。

    刘明德虽然远在西江,但也没少关注京都城,庆王府满京都搜寻神医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此刻再看沈随风,眼神不再跟之前一样充满蔑视,只是犹豫之后依然没有开口。

    正当他沉默不言时,师爷急匆匆从外面进来,看到冯乐真后瑟缩一瞬,还是跑到刘明德耳边低语几句。

    刘明德猛然看向冯乐真,眼神不受控制地变了几变。

    阿叶觑到门外有自己人的身影,默默出去一趟又回来,对着冯乐真无声点了点头。

    冯乐真端起一杯热茶,慢条斯理地轻抿一口:“刘大人,本宫一早就跟你说过,虽然封地在营关,但赐封与流放,却是天壤之别,你为何就不信呢?”

    刘明德汗如雨下:“是……殿下说得是,是下官愚蠢肤浅,才会弄混这二者的区别。”

    “本宫最后问你一句,送百姓去校场修养一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冯乐真看向他。

    “答应,自然要答应,殿下的命令下官哪敢不从,”刘明德说着,突然转向沈随风,“若本官将病患都移至校场,你便有办法治他们的病?”

    “在下若不可以,那世间便无人可以。”沈随风一脸笃定。

    “好!那本官便信你一回!”刘明德一拍大腿,“给你五日时间,若是还找不出治病的法子,就别怪本官不客气!”

    沈随风扯了一下唇角,抬眸看向冯乐真。

    刘明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面带殷勤:“殿下,这下您可满意了?”

    冯乐真冷淡看了他一眼,又一次端起茶杯。

    刘明德见她不打算离开,便知道她在逼自己立刻执行,咬了咬牙还是派人去了大牢,准备用一下午的时间将所有百姓都送去校场。

    “你去盯着点。”冯乐真吩咐阿叶。

    阿叶答应一声也赶紧去了。

    厅堂里只剩冯乐真一人,她放下手里的杯子,抬眸看向还在门外站着的沈随风:“还不进来?”

    “怕将病气过给殿下。”沈随风摊手。

    冯乐真神色冷淡:“本宫先前去了牢房一趟,里头关着几千患病百姓,要过病气也该是本宫过给你才是。”

    沈随风闻言静默片刻,抬脚走了进来。

    “不怕?”冯乐真扬眉。

    沈随风笑笑:“死有何惧。”

    冯乐真不置一词,只是安静地坐着。沈随风见她面有疲态,便知道她今天从在街上见到他开始,便没有好好休息过,于是也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

    厅堂里静悄悄,冯乐真垂着眼眸放空,沈随风看着放空的冯乐真,气氛一时间还算松弛。

    只是这点松弛很快被冲进来的阿叶打断。

    “殿下不好了,牢里百姓们闹起来!”她急切道。

    冯乐真皱眉:“怎么回事?”

    “他们见官兵来接人,

    以为是要把他们抓出去杀,一时崩溃揭竿而起,与狱卒和官兵打起来了!”

    阿叶话还没说完,冯乐真便已经往外走去,沈随风心里叹息一声,也赶紧跟过去。

    一行人急匆匆来到牢房时,已有不少官兵和百姓倒下,刘明德急得汗流浃背,看到冯乐真后忍不住叫苦:“殿下哟,您可害苦下官了!”

    冯乐真不予理会,径直走到冲突的人堆儿里,阿叶和沈随风立刻将她护住,有不长眼的往这边来,都被二人给拦住了。

    “恒康长公主驾到,尔等还不赶紧下跪行礼!”阿叶呵斥。

    在大乾,谁人没听过这位长公主的名号,杀红了眼的百姓们微微一愣,正不知所措时,一个高壮男子突然嚷道:“谁知道她是真是假,说不定是官府找来骗我们的,兄弟们杀出去,杀出去还能有一条活路!”

    此言一出,百姓们又开始躁动,冯乐真索性找一个高处站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头上的帷帽摘下。

    “殿下!”

    “殿下!”

    阿叶和沈随风同时脸色一变,而冯乐真的脸已经彻底暴露在空气里。

    原本已经蠢蠢欲动的百姓们愣神地看着她,虽然从未见过她,但在对上她视线的刹那,却已经信了大半。

    “你们一群病患,站都站不稳,如今可以跟官兵相拼,无非是仗着人多,待其他守城军赶来,便只有死路一条。”冯乐真见众人重新静下来,这才缓慢开口。

    “那也不能等死啊!”刚才那人又开始嚷嚷。

    阿叶当即大声道:“谁让你们等死了?殿下特意下令将你们从牢房移至校场,为的就是好好给你们治病,你们倒好,不听话也就算了,还与官兵起冲突。”

    被训斥一顿,百姓们愈发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信。

    “本宫知道,诸位这段时间受苦了,既然本宫来了,就没有让诸位继续等死的道理,”冯乐真面色缓和了些,“诸位若是愿意相信本宫,就跟本宫去校场,本宫与诸位同吃同住,直到你们的病症好转。”

    阿叶闻言顿时急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只能强行忍住了。

    “你、你当真愿意救我们……”一个猫儿一般的声音响起。

    冯乐真顺着声音看去,便看到一个七八岁大、已经被红疹毁了半张脸的小姑娘。

    她眸色缓和了些,低声道:“你们是大乾子民,本宫在一日,就绝不会放弃你们。”

    小姑娘眼圈一红,突然跪下大哭:“您怎么才来啊!我爹我娘,还有弟弟都没了,您来得太晚了!”

    她一跪下,百姓们纷纷跪下,原本麻木绝望的脸重新变得悲痛,哭嚎着诉说如今的委屈。有几个哭晕过去,沈随风三两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银针强行将他们叫醒,等折回来时,恰好看到阿叶伸手要揉眼睛,于是立刻将其拦住。

    他无声摇了摇头,阿叶愣了一下放下手,再看整个人都暴露在空气里的殿下,心下一横便要将脸上的白布扯下来。

    “

    阿叶。”冯乐真警告地看她一眼。

    她的眼圈顿时更红了。

    冯乐真静静站着,等所有人的情绪发泄够了,才再提校场之事。

    “那边更为宽敞,也更适合给你们养病,若你们信得过本宫,就随本宫住过去吧。”她不紧不慢道。

    “我们、我们相信殿下……”一个老者虚弱开口,算是将此事定下了。

    百姓们开始配合官兵缓慢移动,大部分是步行前去,有病重不能走之人,就用马车拉过去。冯乐真双手叠在腰前,站在牢房门口静静看着他们挪动,等一个高壮些的男子随百姓出现时,她扫了阿叶一眼,阿叶立刻上前。

    “你过来一下。”阿叶招手。

    “我?”男子不明所以。

    阿叶:“对,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男子下意识看了刘明德一眼,见他没有反应,便犹豫着跟着阿叶过去。

    阿叶带着他径直走到牢房后面的死角,没等他站定便掏出匕首,反手刺进他的脖颈。她招式利落狠绝,男子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便瞪着眼睛倒下了,至死都未曾瞑目。

    百姓们的视线死角,刘明德看得却是清清楚楚,当看到这个小小女子轻易杀了一个人时,顿时觉得脖子一凉。

    阿叶淡定回到冯乐真身边:“殿下,解决了。”

    冯乐真从怀中掏出一张手帕:“好好的衣裳,又弄脏了。”

    阿叶低头看一眼,才发现自己身上溅了些血迹,顿时吐了吐舌头:“下次注意。”

    听到二人对话的刘明德眼皮一跳,想上前问个明白,但一想到冯乐真刚从病人堆儿里走一遭,只得又远远停下:“殿下这是何意?”

    “教唆百姓与官府作对,不该死?”冯乐真反问。

    刘明德无言片刻:“他、他或许只是一时冲动,不至于……”

    话说到一半,对上冯乐真冷清的眼眸,他讪讪退开几步:“殿下方才在牢房里摘了帷帽,也不知有没有过了病气,若是过了病气,下官为了城中其他百姓考虑,只怕……”

    “你既然连本宫摘了帷帽的事都知道,就该知道本宫方才说过了,要随患病百姓移居校场。”冯乐真冷声打断。

    刘明德笑笑:“殿下为百姓鞠躬尽瘁,下官佩服,佩服。”

    冯乐真直接无视他,刘明德也不在意,只是有百姓不小心靠近时,厌恶地掏出帕子,挡在了嘴上的白布前。

    沈随风帮着官兵将所有病重百姓送到马车上,回到冯乐真身边时,看到了角落里的尸体,他微微一顿,又多看了两眼。

    “是不是要斥责本宫草菅人命,不拿百姓当人看了?”冯乐真眉头微挑。

    沈随风笑笑:“百姓在牢里关了这么久,大多数都消瘦虚弱,这男子倒是又高又壮,声音还洪亮有力,不像是久病被关,反而像刚混进去的。”

    冯乐真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刘明德已经离开,现在牢房门口只剩下他们自己人了,冯乐

    真静站片刻,道:“走吧。”

    “是。”阿叶答应一声就要上前搀扶她,她却突然后退两步。

    阿叶愣了愣,茫然地看着她。

    “本宫跟沈先生去校场,你和其他人守在外面。”冯乐真温声道。

    沈随风眼眸微动,扭头看向她。

    阿叶眼圈都红了:“不行,奴婢不愿意!奴婢就是死也要跟着殿下!”

    “本宫带来的人,谁都不准死。”冯乐真声音坚定,显然不容反驳。

    阿叶知道她脾气,急得眼泪不住往下掉,却不敢再辩驳,只能哀求地看着她。

    “本宫进了校场后,轻易不会出来了,你若一同进去,谁在外面护卫本宫,又有谁能替本宫和尽安传递消息?”冯乐真耐心问她。

    阿叶答不出来,只能跪下磕头:“殿下若是有事,奴婢绝不苟活。”

    冯乐真眸色温和了些:“放心,本宫不会有事。”

    阿叶抽搭着答应,还未来得及起身,刚离开的刘明德又慌里慌张地跑回来了:“殿下,您的人突然要攻城,您可得管管啊!”

    冯乐真一顿,颇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沈随风也眼眸微动,想到什么后别开脸。

    一刻钟后,冯乐真出现在紧闭的城门口。

    大概是知道了她在牢房摘帷帽的事,守城官兵只远远行了礼,将外头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当说到他们不给开城门,外面的人就要强攻时,冯乐真眼底泛起笑意,毫不犹豫朝着城门走去。

    沈随风不远不近地站在后面,安静看着她一步一步靠近城门,平日散漫闲适的眼眸里透着几分沉静。

    “尽安。”冯乐真高声唤人。

    城门外响起一阵急躁的马蹄声,接着便有人扑到了城门上,力气大到连厚厚的城门都略微震动。

    “殿下!”他的声音传进来。

    冯乐真唇角翘起:“本宫在。”

    “殿下,他们不准我进去!”

    看得出是着急了,连奴才的自称都忘了,冯乐真却觉得十分顺耳,没有见到他人,也能想到他此刻眉头紧皱的严肃模样。

    “你带了这么多人,他们自然不放心你进来,”冯乐真耐心解释,“不过本宫也没打算让你进来,城中疫症肆虐,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你带着人守在外面要更安全些。”

    陈尽安那边突然没了声音。

    冯乐真以为他听不到,正要抬高声音,就听到他闷闷道:“我不要安全。”

    冯乐真心头一软。

    “殿下若是不想连累其他人,让他们留在外面就好,我进去陪着殿下。”陈尽安连声音都快了些。

    冯乐真没有再拒绝,只是说了句:“可本宫更需要你留在外面威慑刘明德。”

    陈尽安顿时不说话了。

    许久,他低声道:“殿下现在可还安好?”

    “一切安好。”

    陈尽安又停顿一会儿,再开口有些艰难:“我想见见殿下。”

    冯乐真顿了顿,似乎陷入为难。

    城门肯定是不会开的,这是刘明德最后一道底线,她也不会去白费口舌,可不开城门,又如何相见?

    “殿下。”沈随风突然开口。

    冯乐真回过头去,便看到他指了指楼梯的方向。

    冯乐真恍然,当即提起衣裙朝着楼梯一步步往上走。

    风声凛冽,将她的衣角吹得翻飞,天地一片昏黄,唯有她身上红衣像热烈的枫叶,在大风中越飞越高。沈随风静静看着她,许久之后才匆匆别开脸。

    冯乐真行至城墙上,对着下方喊了一声‘尽安’,不出片刻便看到陈尽安急匆匆从城墙门洞里跑出来。

    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相望,冯乐真缓缓扬起唇角:“看到了?本宫没事。”

    陈尽安远远看着她,奔波多日终于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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