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群傻子
师樾二人被带回了那个位于废石场的洞穴之中，
这废石大坑中原本积攒的水消失不见，露出长了绿色水草的石阶一样的地形，大大小小的鱼儿在底下铺了厚厚一层，垂死挣扎地跳动着，相濡以沫。
好在它们没有被晾太久，天空就阴下来，打了几道雷就开始“噼里啪啦”地下雨，不一会儿坑底又积了水，那空地上新出来的坑边的一切痕迹也都被冲了个干净。
洞中生了几堆火，一群刚受了寒气的人围坐其边，烘烤着潮湿的衣衫。
前日里救下来的两个孩子也醒了，缩在一处不敢看面前的人们，较小的男孩儿原本还在嚎哭，后来被不知是谁给的饴糖哄好，正带着抽噎抿糖。
“这位姑娘，你……喝些热水吧。”
云深递给柳雨时一碗热水，实在是他的脸色太过于惨淡，没有一丝血色，甚至比他怀里揽着的师樾的脸色还要难看。
柳雨时没有接，自顾自地拿着张布巾将手上指尖的污泥擦了，又仔细地擦拭师樾的手，
末了把那张布巾丢到火里，看着火舌从中间舔蚀了满是泥迹的布。
布燃烧的独特焦糊气和木柴燃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说不上好闻。
柳雨时带着师樾的手慢慢伸向火边烤着，这双手是练剑的手，有力而纤长，虎口和指尖有茧，指甲修得齐整，说不得很好看，但是柳雨时却觉得极养眼。
火光的映照下，柳雨时那张脸美的更加动人心魄，几个男人没有敢直视他的。
兴许是感受到热度，师樾的手无意识地蜷缩着，柳雨时垂眸，托着她的两只手，又给展开，平铺到自己手心，见她又蜷缩起来，再展开……像是在玩猫儿的爪子，心里又软又痒。
“怎么连这手都长得这样和我心意。”
就这么一双手，柳雨时也玩得不亦乐乎。
云深欲言又止，最后把那碗热水放到柳雨时旁边，就走到一边去看季无忧了。
季无忧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脸上身上像是糊了层厚壳，稍一咧嘴都别扭。
面前一排飘在半空中的小鬼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恍惚间以为到了地狱。
“无忧小兄弟，你醒了？”一个大汉发现季无忧在动弹，见他浑身黑漆漆的，只一双眼睛在转，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惊得墙角的两个娃也抬头看来，跟着一起抿嘴笑。
洞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过来，先前的压抑一扫而空。
原来不是地狱啊！
季无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他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在云深的帮助下坐了起来。
先前季无忧身上裹了层河底淤泥，他们怕给他洗了要着凉，随便裹了件衣服就带着回来了，现在被火一烤，都干了贴在身上，看起来活像个俑人。
季无忧喝了口热水，看着大家在笑，也露出个笑，白花花的牙齿亮得闪人。
柳雨时：“……一群傻子。”
正当这边气氛正好的时候，角落的石牢里的三人可不是那么好受了，没有按时饮用“葡萄酒”的他们迅速衰老，头发花白，佝偻着腰将手伸出石柱，嘴里嘶哑地叫着：“给我……酒！”
兴许是这个“酒”字提醒了季无忧，他看了看贴在墙边的那群“孩子”，和云深说了句什么，一个大汉将把两个小孩儿哄睡了。
下一刻，一堆骨头瞬间出现，几乎占了这个洞穴的大半，许多不过三寸的股骨上还挂着血水，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三个人闻到这血腥气，愈发疯狂地挣扎，面目扭曲，看着比厉鬼还要可怖。
“小鬼”们怯怯地走上来，天然的熟悉感让他们聚在了这些骸骨之上，甚至有不知藏在哪里的小鬼也加了进来，身影时隐时现，在骨头山里徘徊。
一个模样瘦削的小娃犹豫半晌，飘到季无忧的面前，“哥哥，我……可以要一颗粽子吗？”
他只见过别人吃过，他们说这东西甜滋滋的，可好吃，他……也想要尝尝。
季无忧也不过是一个半大少年，见不得这样的场景，他抹了下脸，脸上的黑泥被蹭下来一块儿，从储物戒里摸出一大袋子饴糖，递了颗给他。
孩子接过，深深地嗅着，展颜笑了：“好甜啊！”
但魂，又哪里闻得出气味？
这些都是懵懂的小孩子，在还不知道什么是死亡的年纪就没了，看着有人得了糖，就纷纷走上前来，围了季无忧一圈。
一包糖很快见了底，但是角落仍有五六个孩子没有得到，巴巴地望过来。
季无忧无法，袋子里实在没有了，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多买些，明明也不贵，一块儿灵石就有一大包。
就在这时，已经蹭掉污泥的小黑卷着一瓶儿丹药过来，季无忧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火堆旁的人，他一双桃花眸低垂着，依然在把玩师樾的手，似乎除了那双手再没有什么可以吸引他的注意力。
瓷白的瓶子打开，里面是雪白晶莹的清心丹，像是颗颗球形的白色饴糖，光是闻着气味就让人毛孔舒展，品阶该是不低。
所有的孩子都得到了饴糖，云深一个大男人也红了眼睛，他哑了嗓子：“现在叔叔送你们回家好不好？”
“好，我要把饴糖留给阿娘！”
“也不知道这么久没有上学堂，夫子会不会拿戒尺打我……”
青蓝色的符火燃起，所有的骸骨都在火焰之中慢慢化为湮粉，这群孩子的身形在变淡，面带笑意消失。
洞里再次归于平静，地上只剩下融化的饴糖液体，浑浊又透明。
云深一直望着骸骨消失的地方，怅然若失，不知在想什么。
“唔，怎么都烧完了？”柳雨时在旁边捡了根木棍儿，拨了拨火堆，然后扬手拿出一具骸骨，“这里还有个。”
云深看着那具骸骨胸前的小箭吊坠，面上空白一瞬，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头戴蓝色布帕，言笑晏晏的女子，
是他的错，若不是当年自己一意孤行来调查孩童消失的案子，也不会对上那个骷髅，更不会失去她，
一向冷静的大男人抱着骨头无声痛哭，眼泪鼻涕都糊在胡子上。
哭得太丑了，柳雨时嫌弃地别过眼。
雨霁天晴，半透明的彩虹桥横跨在这深坑的上方，
看起来是个赶路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