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他带着史无前例的伤痛,来到新班。三班新安排的班主任是个代课老师孙老师,五十多岁的瘦老头,教数学,因为是代课老师,水平或有限,又是临时安排任班主任的,在学校里发言权有限,只能看着原三班班上尖子生被一二班挑走,全来了些垃圾学生,不到两天,他明显感到自己受了陷害,上期期末他的成绩虽然差,可毕竟是二十七名,完全能留在一二班,其它有名次比他差的学生都留在了一二班,包括最郑彦秋,也还在一班啊!他这才知道已经被班主任老师林志明故意排斥开的,可敢怒不敢言,只有吞下苦果了。
新的班上,绝大多数同学都是不太熟悉的,大家都有落难的感觉,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大概一大半的同学都是从倒数点来的,好多已经麻木,习惯了。在这个班上,他很快感受到和一班完全不一样的氛围,上课了,大家依旧闹哄哄的,或开着玩笑,老师视而不见的在讲台上就开始讲课,有时象是自言自语,对着空气在讲,根本不管谁听还是没有听,后排有同学在打闹,有的在掰手劲,老师只是在讲台上看一眼,依旧自讲自的课,即使是以往一班,坐在后两排的他,看惯了不爱学习的同学,也感到无法容忍这里的状况,真的是些垃圾学生!而班主任老师孙老师的数学课,这个班主任老师也是种自暴自弃的教学态度,他讲他的,听与不听,学生们自便,好像只是为了到时间领工资就行。在这里,原来的朋友都没有,秦明明、石兵、袁旭他们都在一二班。甚至小学来的同学们,没有一个在三班,除了上学期因成绩差退学不再来的韩兴贵,全都在一二班,包括秦超!现在,只有他,只有曾经是他们班长的他!一向清高聪明自许的他,却落到这个混帐班,被扔在这里和这群渣滓学生一起,成了同类项,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愧,又诞生出一股前所未有自卑,奇耻大辱!还不如不读的好。原来的一切自豪,一切得意,一切自以为是,此时全跑得无影无踪,已经感到没有脸再见石兵、袁旭他们了,就打饭远远的见到他们,他都想躲避。更没有脸再见郑彦秋,虽然一想到她,心里就空空的希望一死了之。他更恨原来的班主任老师,他知道是他捣鬼活活拆散了自己和郑彦秋,还这样阴险的收拾自己,在心里暗暗的下决心,将来有能力了,一定要收拾他。
总之,羞愧,自责,愤怒,痛苦,此时都无丝毫用处,他咬牙切齿,昏天黑地的,开学一个月过去了,几乎没和班上的任何人说过话,什么课都没听进去,只是想哭,终于咬咬牙,想不读了。
星期六,他把全部书收拾好,背着回到家里,不打算再去学校。三姐去她男朋友家帮做事还没回来,父亲和钟向尧去云津市采购机器零件去了,只有母亲在,刚从地里种豆回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把书包一扔,大声对母亲说了:“娘,我不想读了。”
母亲听着很意外,怔怔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不想再读书了,读书没意思。”
“你,你为什么?”
“我被换到了三班,最末的班。”
母亲以前听三姐说过,中学每个年级都有一个末班,相当于淘汰班,在这个班上的学生,基本就没有考上任何学校的可能。从来在第一班的陆运红怎么被安排到了末班,她吓一跳忙放下锄头,问:“你犯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上期成绩考差了。”他说。
“你……你呀,你为什么要这样气我们呀?”母亲说着,几乎要哭,“你爹晓得,咋得了啊,你又要被打得趴在地上不可。”
“总之我不读了。”他重复的说。
“你敢!”母亲大声说:“要不,明天,我跟你去学样,去求你们的班主任林老师,行不?”
“不,我不去。”
“我去,我去哪怕给你老师磕头也行。”
“我想回来,哪怕就在面条厂里做工也行。不是读书才有出路,钟强不是一样过得很好!”
“你要就这样回来,那我在这家里成天做活,还有什么用?你要气死我啊。”母亲说。他知道儿子的犟脾气,忽然捂着脸哭泣,靠着墙边瘫坐下去。
他忽然被母亲的哭吓着了,到人间十四五年,还没见到母亲哭过,一时间不知所措,母子二人僵持了许久,他坚决不想再读,更不可能去找原来的班主任,否则宁愿去死。母亲气得哭着忽地他面前跪下:“我的老天,我们就不去找你的林老师,你依就在三班读,行不,只要你认真念书,不回来就行?”
三姐忽然回家来,她看到面前的场景,惊得赶忙把母亲拉起来,问什么事,母亲一边哭,一边给三姐说着,越说越伤心,三姐刚听几句就完全明白了,对弟弟大声吼道:“你今天要干什么?你等着,等着,马上爹就要回来,有你好受的,哼,几时变成这样子的?”
“你还是人吗?没想到啊!让娘给你跪,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弟啊!”
母亲还在哭。听说父亲要回来了,他马上感到一阵恐惧,慌忙的往外跑,忽然良心发现,回过头来对母亲和三姐说:“你们别说了,我去读书,我去读就是,我会好好的读。”
他也忍不住抹了把眼泪,抓起书包,放着小跑一路返回学校去,没回家也不敢回家。
他一口气跑到学校,下午的学校,几乎没有人,只有操场上有几个人在打篮球,所有的教室都空空的,他独自走到三班教室门口,这个差班的教室,正门是锁着的,但后门因为经常有人上课偷跑出去,门框一直是坏的,虚掩着的,一推就开,只有班上的人知道这个秘密。他带着惶恐和愧疚,绕到后门,推开进去,望着空空如也的教室,乱七八糟的课桌和凳子,轮值打扫卫生的同学也没扫就跑了,满地都是纸屑,黑板也没擦,他默默的坐在自己的坐位上,坐着,发呆的盯着黑板,回想着刚才母亲的哭声,心中一片空白,整整一下午。直到天渐渐暗下来,他终于冷静了。
“陆运红,你这个小丑,以前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在心里对自己声嘶力竭的质问道。
他起身把灯拉亮,全校就只有这个最烂的班灯亮着,他随手打开几何课本,翻到第一页,咬着牙暗暗下决心,从今天开始,和过去坚决一刀两段!“否则,陆运红,你不是人,不是人!!”
孙老师这学期开学后讲过的课,一个月来他一次也没听过,一页也不懂,还是死死的盯着课本。这第五期,老师们安排的课程一般是将本期和下期的课都要基本讲完,然后下期大半期是复习考试,所以课讲得都比较快。现在五册的课加上上期提前讲的一个月,主课也已经讲了一半。他头脑中基本是一团迷雾,关上书,不管三七二十一,准备列出个目标和学习表,目标就在县第一高中的重点班。现在,他从三班和一班环境和氛围悬殊这个赤裸裸的对比例子已经完全领教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区别,高中必需考重点班,否则宁愿不上!至于中专学校,他想都不敢想,太缥缈。以后除了绝对认真听每堂课外,把所有课余时间重新排列,语文、数学、物理、化学、政治,每天一门课,在当天所有作业做完后,所有课余时间就安排自补。唯有英语,是不考科目,教英语的老师也不咋的,是一个高中毕业来代课的,这个代课老师丝毫不在乎班上的纪律,有时教着教着,还和调皮的男生们打成一片,开玩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之只有尽力而为的学吧。星期六和星期天重点自补最差的数学和物理,就从今晚开始执行!不等明天!他咬牙切齿的锤着桌子下了决心。
班主任孙老师看到全校居然只有自己班上的电灯亮着,很奇怪,从他的住处散着步走过来看,从窗户口看到教室里有学生,于是打开门进来,看他居然一个人在学习,这简直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他走过来,问:“怎么没去玩?”
“我想……想学习。”他简单的回答老师。
孙老师似乎仍不太相信,左手抱在胸前,右手食指和拇指捻着下巴,望着他,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边问,还没等陆运红回答,就伸手把他放在桌的作业本拿起来,看看,说:“哦,你叫陆运红,原来是哪个班的?”
“一班的。”
“以前怎么没学好呢?”
“是我自己,学习态度不端正,我想从此改变。”他回答。
老师又望了他一会儿,好像认为他回答得比较抽象,不过也没计较,不易觉察的轻轻叹口气,大概想说,已经落到这个班上,即使此时想好好学习,也已经意义不大。他敷衍的鼓励了一句:“那认真学吧。”
孙老师说着离开了,他继续看书。
十点钟,他带着书回到大寝室,旁边只有值班开门的员工,大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走到自己的铺边,打开小箱子,首先看到的,就是郑彦秋送的她二哥的那套军装,他呆呆的看了会儿,把它放到箱子底下,然后再看会儿书,睡了。
次日,是星期天,学校没供应热水,他拿着毛巾,到食堂外的水龙头上接着冷水,扭干洗了脸,然后在学校外的小店里简单吃了两个馒头又回到班上,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自补数学。
数学差得太多,从上年级的代数和几何,就从没上过七十分,甚至有好几次没及格。他决定从现在,就是今天上午,开始学代数,下午学几何,而且只能根据自己半懂不懂的基础自学,没有其它办法。他拿到二年级代数书,从第一章开始看。可是,翻着书,心里依旧乱成一团,扎扎实实的锤了自己脑袋几拳,好不容易才勉强的静下来,然后看了两个小时,十点钟的时候,班主任孙老师买菜又从窗外经过,看到他还是一个人在学,于是又走了进来,看看他的书,又给他,然后对他说,“如果你真想学,那这样吧,教室的钥匙,给你一把,你随时自己开门进来,别再从后门进了。”
或许老师能帮的,只有这点,他谢过孙老师,把钥匙放在口袋里。
中午的时候,他准备出去在校门口的小店里随便吃点东西,刚走出教室,忽然看到教室转角处站着两个人,是母亲和大哥陆运新,母亲提着个口袋,陆运新没穿警服。他们见他出来了,走过来,陆运新说,他和母亲来了很久,已经在教室转角这儿站了一个半小时,见他在看书,没叫他。
“昨天我说了,我会从此好好读,你们还来干什么?”
原来昨天他从家里跑了后,母亲着急得不知所措,忙忙的叫陆运芹到乡里邮政所,给陆运新打电话,陆运新听了情况,今天一早赶回来的,然后和母亲一块儿到学校来,准备找到他,再和他一块去找一班的班主任老师,还准备了两瓶酒,和一封蜜饯给老师送礼。主人公听他们说着,马上心里又涌起反感:“我不再去一班,坚决不去。”
陆运新说:“没想到,你怎么成这样了?就不能委曲一下?”
“如果你们硬要我去那个一班,那我坚决不会再读了,爹打死我也不会去。”
“就算我求你,行不行啊?”母亲几乎又要哭。
“不,我绝不去。我说了,我就在这个班,我会好好学,不再象以前那样。”他带着气愤的口吻的说。
陆运新让母亲先走,然后拉着他,来到学校操场外的乒乓桌旁,坐下,问:“真没想到,两年时间没常见你,就变得这么犟,我们家谁有你犟?现在赶快好好学,将来考上个好的学校,是娘和爹最大的心愿。我没考上,什么也没考上,这样转弯抹角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个工作,在单位还不时被人瞧不起。你三姐也没考上,或许现在就看你了,咱们家爹娘花了这么大的劲让咱们念书,没让咱们象别人家一样,成天种庄稼,你如果也什么考不上,回去还是种庄稼,果真怕要被人家嘲笑了。”
陆运红可没想得这么遥远,他依旧重复说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学。并且就在这个班,如果非要我再读一班,我马上离家,再也不回来。”
陆运新又看了他片刻,说:“这样吧,我还是相信你,相信你说的会努力。只是你可不可以给我说说,进入中学这两年为什么成绩越来越差?”
他支吾片刻,没吭声,陆运新问:“你是不是在早恋,在谈朋友?”
“没……没有。”他慌忙否定。
陆运新说:“知弟莫若兄。告诉你,我从事公安工作几年,已经养成了洞察人的职业习惯。通过某些人的某些表情,洞察其心理和行为背景,我能一眼就看出十之七八……你现在就是一张容易早恋的脸,并且如今眼睛里明明透露出的就是受了伤,也就是说,你大概经历了一场早恋,而且已经以失败收场了,是不是?”
主人人吓得不敢回答大哥的话。陆运新望着他,等待他回答,好一阵他没吭声,陆运新只好说:“算了吧,这事我暂时不再问,但如果早恋,绝对要中止。刚才,我和娘在你教室外站了那么久等你,也在观察你,看来你确实在学习。从这一点上,我相信你说的要认真学习。今天这么说,既然你犟,这次就依你吧,好自为之,如果生活费没有,给我说就是。”
陆运新又告诉他,他已经被派往县城所在的城关镇担任派出所副所长,暂时没在公安局里。然后拿了十块钱给他,他还不想接,陆运新给他塞到口袋里,然后离开了。
下午,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补学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