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典（1）
元婴大典定于八月初十。
早在八月初九时晚上，荷安就穿上了最为繁重的衣裳。在荷媛长老的监督下，一点破绽都没有。斋戒、沐浴、束腰一条龙服务。
光是衣裳便是五六件，从内到外，由窄到宽，衣料一律都是白色，区别大概只有象牙白、月白、葱白、雪白、银白，仔细看去，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莲华。
只有袖边、衣边是一条窄窄的蓝色。开襟上依旧绣着白凤，金线围边，头上束着金冠。衣带飞舞，轻盈而持重。远远看去，便如同小青莲海内绽放的青莲一般。
长清门的先一代大多受过师祖凌寒子的教诲，以凌寒嫡系而自居。所以装扮也是效仿凌寒子。看到荷安如同画上的凌寒一般，荷媛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是苦了荷安，腰部被勒地太紧，喘口气都困难，更别提吃饭喝水了。夏日又热，的亏是晚上。
穿好着装后，荷媛亲自给荷安上妆。长清门女子即使点妆，也是以素为主，加之荷安本就长的白净，所以并未很久。
在镜子前，荷媛放下点妆笔，看着镜子细细端详着荷安，竟一幌神，她喃喃道：“像，真像……”
“媛长老，您说什么？什么像？”荷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被勒的都要成了柳枝的腰上，她疼的喘了一口气，松了松盘着的双脚，询声道。
“我说你呀，是我见过的最像凌祖师的弟子了。”平日里看着这孩子长大，看的眼熟了，并未发觉。可是今日盛装出席，妆笔点缀，荷媛才想起记忆中那模糊的一个影子。
她信念一动，掌中出现了一个古朴的黑色小盒子，荷安好奇地看过去，那是一对耳环。
耳环是冰蓝色的，竟是一块水滴状的蓝玉雕镂而成的孔雀羽，内里颜色最深，而后颜色渐变，最为神奇的是，里面竟然有龙纹盘绕。金纹盘旋，用一条金线坠着，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在崇尚素净的长清门，荷安很少见过这般繁复精美的首饰。不由得讶异，愕然道：“媛长老，这是……”
荷媛给她戴上，说道：“这个原来是祖师凌寒赠予荷仙棠长老的礼物，后来荷仙棠转赠给我了。”
带好后，她摆正了荷安的头，让她看看。
“我留了多年，本想好好藏着，睹物思人也好。今日便送与你了。凌寒子与仙棠长老若是知道有人能传承青莲心法，定然是高兴的。”
荷安俏皮地轻轻碰了一碰，耳环晃悠悠的，十分好看。
荷媛笑吟吟道：“果然很合适。”
荷媛不放心，再将流程给荷安讲了一遍，生怕疏漏什么。荷安细心听着，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这话荷岳给她讲了一遍，荷绍之前又古板地再说了一次，如今光是荷媛自己今日已经讲了第三遍了。
荷媛不紧不慢地说着，这次却将各家重要人物的习惯爱好性格提了提，末了，加上一句：“其余之人以礼相待便可以了，只是……焚阳海的那位虞小姐，你需要多留心一些。”
荷安便来了兴趣，看小说时她甚至能知道虞小瑾的三围，却不知道她与荷安的过往，于是她央求着荷媛给她说一说。
荷媛只知道此前的荷安醉心于修炼，几乎不问凡俗之事。所以才对虞小瑾并不怎么上心。
她掩嘴笑了笑，款款道来：“神乐大典中，天选一战时，她败于你之手，位居第二位，自此忿忿不平了好久。之后各家组织秘境、外出游历几次都碰见了，这才积怨越来越深。”
原来还有这种事，荷安豁然开朗。
……
荷安几句道谢的话过后，荷媛便走了。她累得瘫在椅子上，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了。
可是才瘫了没一会儿，轻轻哒哒的敲门声又响起来。
以为是其他长老又来嘱咐了，荷安立刻端端正正地摆好了衣裳裙摆，摸摸头发与发冠，才徐徐走过去开门。
夜已深了，微微有些凉。月光倾洒，星辉熠熠。朦胧中，微风习习，莲香袭来，令人沉醉。
夜虫轻鸣，鸦雀无声，四下一片静谧。红骨宫灯画着莲池与传道图，被烛光照得亮堂堂的。
在红廊里，于渊笨拙地站着，眼中一片惊艳。他知道他的师尊很好看，是一种很俊秀的美丽。慧眼清澄、顾盼神飞。
满头青丝柔顺地绾在冠里，后面的墨发整齐地披在肩上。红唇微启，露出一点点贝齿的颜色。在月华下仿佛便要随风而去，飘逸出尘。
恍然若梦中，于渊似乎在什么地方也看到过这样的景象。
看了太久，荷安有些不好意思，两腮微微红了。于渊才幡然醒悟，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期期艾艾说道：“师尊……很好看，我……我好像之前在哪见过。”
荷安抿着嘴笑了一笑，心道这搭讪的话好像到哪里都差不多。她左右巡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把于渊拉了进来。
“要是长老看到，定然又要说你了。今日功课做完了？”荷安佯嗔道。
“师尊，我都做完了，也认真上了课，关于灵力修为之事也有了些比较全面的理解。只是……”他很苦恼的样子，“有些地方我并不是很理解。”
荷安把他的书拿过来，看到了于渊标记的地方。她解释道：“哦，这个你可以不理解，各家教材不一，我长清门主清净寡淡，心神上也是如此追求。但是，这个方法并不适合你。”
如同火柴擦过，荷安的手指上出现一点如火苗般跳跃的灵力。她点了点于渊的手腕，须臾便引出一道散发着金光的黑色灵力，像蛇一般追着点点荧蓝追追啃啃，可是怎么都够不到，看起来很是滑稽。
这将近一月的相处，荷安已经摸清了这玩意的特性，它就是喜欢吃点小灵力，而且试了无数次发现，它最喜欢吃的还是荷安自己的灵力。
荷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住了那一线的灵力，放在手里戳捻揉捏，一边说道：“像天暮神脉的灵力，本性为吞噬。其根源可追溯到万年前的魔神元玄，不过虽具有吞天之大能，但是吞没的杂气太多，往往气不蕴体，浮离在表体，在前期修炼极易失败。”
于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视线随着她的脚步而动。
“所以学一点点的长清心法，对你也有好处。只是核心心法还得是‘弑劫’。”
于渊端视着荷安，问道：“师尊，此心法……我并未听闻。师尊是如何知晓的呢？”荷安好像对此特别熟悉。
“哦，看的书多了，也就知道了。至于此心法，还是有些来历的，那是上一位魔君南安君的遗物，他的本源心法便是‘弑劫’。”
她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月已在天顶正中央了。
“夜深了，明日还要忙，早些休息吧。”荷安觉得再说下去，她又要暴露了，便错开话题，把于渊推出了门。
门在于渊面前“砰”的一下关上了，于渊刚想伸出手，顿了一顿，还是把手收了回去，轻轻说道：“师尊早些休息。”
荷岳与荷绍在一旁走廊的尽头，便看到了这么一幕。
荷绍的眼睛直接眯地都看不见了，老脸扁做一团。荷岳也是不悦，摸了摸两下胡子。
“我说这是不是走得太近了些？门主当日可不是这么跟我等说的。”荷绍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门主是知道的，这孩子不能跟魔界的人走得太近。”
荷岳长长地哎了一声。
……
荷安一身盛装，没法躺在床上，只是挨在椅子上小憩了一会。
大典其实从凌晨便开始了，她简单地再补了一点妆，便要开始进行仪式。
长清门最高最大的宫殿，便是凌寒宫。这里是长清门的祭祀之地。其正中央供奉着一尊法像——凌寒。
八丈高的法像，雕刻着的是一个手执长剑直立的人，那人带着蓝色的水纹面具，白衣飘逸，微微偏头似看向一旁，发缕飘动。长剑在鞘，刻着‘踏莲’二字。
在她的脚下，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棕黑色的牌位，一排排白色的烛火幽幽而燃，牌位古朴典肃，十分压抑威严。离雕像最近的的牌位是“荷仙棠”，根据长清门记载，她多年前死于渡劫。
神案摆上顺序摆列各礼器，正中央放着一个青铜香炉，烟若流水飘向天际。在案前两侧放着盛开的青莲。
所有的长老都按序列依次站好，端庄肃静，手执拂尘。弟子们也是整衣敛容，恭敬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于渊被安排在最后头，不过好在身量已经开始长开，并不怎么要踮脚便能看到前面的荷安。
荷安恭敬地跟在荷岳身后，不远也不近，每一步沉稳持重，如踏星立月，清冷出尘极具气魄。
荷岳是她的领路人，等到了指定的地方，他停下，荷安也停下。荷岳转过来，定定站着，荷安向他行师礼。
荷岳紧绷着的脸点了点头，而后站在法像的旁边，荷岳声若洪钟，缓缓念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荷安朝着法像跪拜，行一大礼。而后直起腰身，双手平拱。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谨尔威仪,淑顺尔德,眉寿永年,享受胡福。”荷安再次跪拜。
“礼成！”
荷安三拜。
众弟子与长老们面朝法像与神位跪拜。
跪拜完毕后，荷安站起来，荷岳手中拿着一柄剑，两步走到她面前。
“刷”的一下，剑刃出鞘了一些，这是一把银剑，剑身上刻着“清月”二字。荷岳把剑合上，双手递上。
荷绍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原本严肃的脸此时更是紧绷着。
荷岳道：“这是仙棠曾经的配剑，现在，我将它赠予你。你仙棠姑姑也是修炼清环心法，将至大成，可惜天缘机变，难逃陨落之命运。你当继承她的遗志，守卫正道，初心不离。”
荷安跪下，伸出双手矜重接过，庄严念道：“必承正志。”
荷岳欣慰地点点头，重新站回礼位，洪亮道：“礼成！”
……
早上的祭祀完成后，荷安除去了外面两件衣裳，坐在思寒居的书案旁，托腮端视着那柄长剑。
于渊站在她旁边，帮她整理着脱下的礼服。
“师尊，你看了好久，是在想什么吗？”
荷安叹了一口气，“嗯，荷仙棠姑姑我记得不太清。就连岳伯伯也少在我面前提过，今日却送了她的配剑给我。”
荷仙棠，是整个长清门中唯一继承了‘清环’的人。荷岳、荷仙棠、荷陵三人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在原小说中，在说明‘清环’心法的特殊性时便提及到荷仙棠。
凌寒是‘清环’的创造者，在很久以前，因为凌寒的缘故，许多人都选择它作为本源心法。但是，后来凌寒陨落，修炼者便烟火燃放后似的消失得一大片。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清环’的鸡肋性。现在的主流心法，要么就是能够增强战斗力的，要么就是能提高修炼速度的。
如焚阳海的主脉心法‘烈火从心’，修习之后，心脉之火更加强悍，召唤而出的烈火更是遇水不化，燃烧不尽，配合□□，一桶一个火窟窿，极为骇人。
即使柔弱似云锦仙府，使用的武器多为长绫，主脉心法‘绡绞’，能够控制长绫绞杀敌方。万仞天庄更不必说，“炼日流金”能够与金属产生共鸣。
而长清门的主脉心法却不是‘清环’，而是与之相似的‘千江水月’，与控水术配合便能打出不错的伤害。
‘清环’无论是在魔界还是人界，都是公认的战力最低心法。其效用在一般人身上大概就是清心诀的作用，即使想要用来对付魔界，也得是大成的级别。至于更深妙处，大概也只有凌寒与荷仙棠才能知晓吧。
荷安看着手中那一点幽幽的蓝光，又叹了口气。
原主荷安也是个狠人了，都知道清环心法战斗力不高，和平性极强，这样都能打过虞小瑾。在上一代中，荷仙棠代表的长清门元嘉一代还只是在四大宗派中垫底的。
无论怎么说，心法指望不上了，唯一能看的，也就是自己的修为还有这把剑了。
荷安接连叹了两口气，于渊默默走过来给她倒了茶，问道：“师尊若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与弟子讲一讲。”
荷安信手接过，支颐抿了一口：“嗯，在想一些往事，想荷仙棠姑姑，想清环心法。”
“师尊是担心清环心法在日后的修炼比不得其他宗门吗？”
“嗯，是怪尴尬的，之前是靠修为碾压了其余三位，如今却不知道如何。”
“而且，突然就成了大他们半个辈分的人，挺不适应的……若是问我怎么修炼的那么快，我也答不上来。若是问我怎么渡的雷劫……我一劈就晕了，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渡的。”
于渊道：“师尊能得天地机缘，并不是依靠运气。在无际涯中便是如此，在弟子心中，师尊是最强的那一位。”
荷安听笑了，她伸出手掌轻轻摸了摸于渊的脑袋，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忽然觉得舒心不少。
“那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