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尊者空空
罢了，不想这些。
摇摇头将纷杂的思绪甩出脑外，叶若放神识探了探四周，才发现这个地方是真的荒凉，周围百里竟都无半点人烟。且因昨夜暴雨的缘故，地上痕迹被雨冲了个干净，饶是叶若也看不出阳白他们的马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好在他还会点推演术法。
叶若掐着手指开始算:淮平关氏阳白的马今在何处？
“……”
算的时间有点长，因为叶若一不精通卜术，二不熟悉阳白，好半天才得出结果。在得知马儿方位的那一霎，叶若脸色瞬间变得奇异起来。
什么叫在……肚子里？
不信邪地又算一次，依然是这个结果。思索片刻，换个问题继续算，待结果出来后脸上便浮出许多哭笑不得。无语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叶若扶额，叹气，带着满心无言缩地直奔某处。
那个地方在荒地边缘，离他所在这处足有几百里远，便是叶若一路使诀狂奔也花了点时间才到。当他循着术法中推演出的地方寻去时，隔老远就看到了青烟袅袅，鼻尖还萦绕着一股肉香，显然阳白他们的马已经祭了谁的五脏庙。
靠近些，再靠近些，一眼就看到荒地上支着个火堆，火堆旁坐着道熟悉人影，单马尾，桃花眼，一袭白衣气质斐然，却抱着条马腿啃正欢。
这厮，不是刚才正说到的空空又是谁？
叶若好笑的摇摇头，迈步走了过去。
此时正值白昼，他又没有特意隐匿，自是甫一靠近就被人发现。特别自然的抬手给叶若打了个招呼，空空嘴里叼着个碎骨，手里拿着条马腿，油光满面道:“哟，若若，真巧！怎么你也在这？来来来这马肉还挺好吃的，来口尝尝？”
巧你个大头鬼！
叶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知道这怂货肯定是故意吃掉阳白他们的马，好找借口来与他同路的，也不说破，只在他身旁坐下，望着火上架着的肉道:“不吃，不高兴，没心情。”
空空闻言眨了眨眼，吐掉嘴里碎骨，搁下手中马腿，嬉皮笑脸:“那我哄哄你呗？高兴了就尝一小口？”
叶若横他一眼，不置可否。
空空权当他默认了，就开始皮:“好啦，若若，阿若，若宝宝！知道你最喜欢我哄你了，来跟我说，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你生气了呀？走咱削他去！削完了我帮你偷他，我偷完再让狐狸去勾引他，勾引到手就一脚踹掉！……我们都帮你整他，你别不高兴。”
叶若撇撇嘴:“天老儿惹我了，你去吧。”
空空:“……”
平地一声惊雷炸响，晴空万里的天上立时闪过一排霹雳。被这动静吓得一缩脖子，空空干笑着:“这个这个，这个有点难啊……那位可惹不起，惹不起。若若，咱换个目标呗，别玩这么大。”
叶若就笑：“瞧你那怂样儿，出息。”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空空还怂得理直气壮:“本来就惹不起嘛！就那位，谁惹得起？谁惹得起！你说！说得出来一个我就倒立把这堆碳火给吃咯！”
“……好好好好，惹不起惹不起，谁都惹不起。”随手捡了根小棍扒拉火堆，叶若胡乱应付了空空两句，问起正经事来:“不讲那个了。我说空啊，你怎么跑这来了？这地方廖无人烟的，你来作甚？总不能是专门跑来吃别人的马吧？……还能不能好好当你的仙了。”
这个便是空空尊者，近万年来唯一一个以偷入道、以偷登仙的人才，极擅缩、定、匿三字诀。性子没脸没皮又怂又贱，三天两头偷东西打秋风，被誉为“仙界之耻”，也就面对他时稍好一些，然而好也好不到哪去。本来就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现在又被问到痛处，空空顿时手舞足蹈地嚷嚷起来:“仙什么仙，我算是个什么仙，有谁承认过我？这劳什子仙我才不想当！还有若若，这马可是我的，我的！……我自己的马，饿了烤来吃了怎么了？怎么了！”
嚷嚷完了，这厮竟还一脸痛心疾首的恳切道：“若若，我晓得你穷，可咱再穷也不能讹人呐！你要多少银子直说，我给你！虽然我也不富裕吧，但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满嘴胡说八道。这分明就是阳白与关止末的马，跑丢叫这厮捡着吃了反还倒打他一耙，脸皮厚得也是没谁了。
叫这一番话说得好气又好笑，叶若无言了半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重复:“饿了？你的马？”
空空理不直气也壮的点头:“饿了！我的马！”
叶若便跟着点了点头，继续扒拉火堆，慢条斯理道:“那行，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吧，想来是我算错了，待会我再重新算算……不过空，我可劝你现在别油嘴滑舌，我讨厌什么你知道的……今儿个我心情不好，便是浑话也挺想计较。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这马到底谁的，你跑这干嘛来了？”
声音温和得很，却莫名透出一股森然煞气。空空听得一僵，木着身体哽了片刻，认怂道:“好吧好吧，这马不是我的……咳，那什么，若若你别生气，给我个改过机会呗？”
叶若道:“又没堵着你嘴，想说就说。”
空空道:“是这样的，我最近不小心惹上了个厉害家伙，被追得实在没法子了，只能来这荒野地里猫着，有活物的地方都不敢去！若若若若，我都好几天没吃饭了，真的好饿好饿……好不容易才看到个能下嘴的，可不就给吃了嘛。”
还在胡说八道。
叶若差点被这货气笑:“我饿你个锤子，仙家又不用吃饭睡觉，你就是几百年不吃东西都没感觉，真当我傻！”
空空顿时又一僵，片刻的沉默后，竟不管不顾地往叶若膝上一扑，边打滚边嚷嚷:“不管！我就是饿！肚子长我身上，我说饿了就饿了！再说我可是个贼！到我手里的东西就是我的了，我自己的马，我吃怎么了！怎么了！不管，不管！反正吃都吃了，你总不能叫我再吐出来！不管！”
蒙混不了就撒泼，当真是个幼稚鬼！叫空空一通乱滚弄得大腿痒痒，叶若哭笑不得的把空空摁住，不让他再继续乱滚，无奈道:“行行行行你饿你饿……起来。吃了就吃了吧，你便是真吐出来我也交不了差，算了。”
不追究他吃马的事啦？空空立刻坐直身子，喜滋滋的勾着叶若肩头蹭了蹭:“就知道我家若若最好了……”
片刻后，又惊觉不对:“等等，交什么差？难道你又遇着叶隐那王八羔子了？这马是他的，他让你来找的？”
叶若迟疑着摇头。
关止末尚在与叶离尘神魂相融，这马是他主动提出来要找的，按理来说就算找不到也不会怎样。但叶离尘这人吧……有点一言难尽。典型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对谁好时是无条件的信着护着，说是直接宠上天都不为过，可当他厌谁时也分外狠绝，百般折虐无需任何理由。现在叶离尘恨惨了他，自是怎么都看他不爽，这马虽是他主动提出来要找的，可若带不回去也很有可能会被借口责罚。而因他这不灭特质，叶离尘下手从不留情，动辄便是要他不得好死。
叶若心不在焉道:“……他没让我找，但马是他的。”
空空一听还真是，心中猛地一紧。
叶隐即是叶离尘，不过一个是名、一个是字罢了。他与叶若相识数千年，见过叶隐转世许多次，自然晓得丫是什么尿性。不想因自己的原因叫叶若吃苦受罚，空空挠了挠头，苦恼道:“居然会是他的，早知道我就不吃了……这样，若若，我跟你回去解释，是我把他的马给吃了，我愿意将功补过，用仙术带他们赶路，保证比马快几百倍！叫他不要罚你……又不是你的错。”
叶若却有些神游，也不知在想什么，空空说完话后慢了半拍才似回过神般应道:“啊？嗯……没事，又不是他叫我找的，与他说一声就算了。难得能看到一次你如此凄惨的模样，当我请你。”
语罢，叶若微微顿了一下，岔开话题调笑道:“说起来，你居然也会被人追成这样，又偷谁了你？……就不能安份一点好好当你的仙。”
脸上虽是笑着的，眼中却似蒙有一层阴霾。
空空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有点心疼，却也晓得这事是自己的锅。见叶若故意岔开话题不想谈这糟心事情，空空便很乖巧的跟着回避道:“其实也没偷谁，就是去小灵府里转了一圈、顺手把红姐的府录给带出来了而已……结果她跟疯了一样追着我揍！真是，小气吧啦的，还灵界之主呢，借她府录玩两天都不舍得，我又不是不还。一点气度都没有，哪有若若你大气，是吧？”
“……”
还是吧？是什么吧！
叶若顿感无语，一时间什么吃马、被罚全抛到了脑后，望着空空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灵皇府录、帝君庭印，这可都是当今天道分衡出的至宝，灵皇、帝君身份的象征。其中府录掌生死，庭印控天地，二者合一，便可暂代天道，让用者拥有改天换日之能。这俩东西随便哪个丢了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件，结果这厮倒好，去一趟小灵府就把府录顺跑了，灵皇不炸才怪，真是活该被撵成这样。
且这家伙上次才偷过庭印！刚刚被捉回去关了几百年禁闭，一放出来就又这么作死，真的是……
该！
叶若很是无言:“你到底想干嘛啊……”
先偷庭印，又偷府录，若不是时间是错开的，恐怕连天老儿都要追着他劈。可庭印府录只有同时使用才会有改天换日之威，分开的话不仅效用大减，需付出的代价更是大上百倍不止，可谓得不偿失，他偷这个做什么？
当真是“顺手”“带出来”的？
……这鬼话谁信谁傻。
空空嘿嘿直笑，也没指望自己满嘴胡话能蒙过叶若，神神秘秘的说:“不干嘛，反正有用就是了，是大大大大大——惊喜哦！具体什么等我弄好再告诉你，现在，保密。”
叶若:“……”惊什么喜，怕不是惊吓。
不怪叶若这么想，实在是空空脑回路太清奇。回顾往昔几千年，但凡这货神神秘秘搞什么“惊喜”，最终都一定会变成惊吓——最离谱的一次就是，这厮把仙庭灵府偷了个遍，惹得仙灵诸君联手追杀。明明就逃掉了，却到处放假消息说空空死了，骗得他千里迢迢去收尸。而待他到了那处、遍寻不到尸体时，这货又突然一下蹦出来，大喊“惊喜——”，还美其名曰:劫后余生的浪漫重逢。
……浪不浪漫他不知道，反正那次空空倒是真的“劫后余生”。
被他揍的。
许是叶若表情太明显，许是空空自己都晓得自己以前尽干蠢事。总之，在说了“惊喜”又没得到想象中的回应后，空空瘪瘪嘴，委屈巴巴:“若若你那什么表情？这次真的是惊喜啦，信我！……对了若若，你能不能收留下我啊？我没地方去了……你看，我为了给你准备惊喜被追得多惨，于心何忍喔！若若若若好若若，你就收留下我嘛，我干得多吃得少、长得帅还听话好使唤，这么好一男人错过了哪还有！是吧若若？收留下我嘛，收留下我嘛，收留下我嘛，收留下我嘛……”
死皮赖脸，越说越没溜。叶若被他叨得头疼，连忙叫阻:“停！”
空空便知道能不能留下就看现在了，故意睁大眼睛装可爱:“答应让我留下啦？”
叶若无奈:“……爱留留呗。”反正也撵不走，便是撵走了也会偷偷摸摸地跟过来。与其让他在后面提心吊胆的跟着，还不如把人搁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呢。
空空顿时喜形于色，又勾着叶若蹭了蹭，美滋滋的道:“就知道我家若若最好了！”
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高高束起的发辫也随着他的动作甩来甩去，真像极了只得到骨头正在疯狂摇尾的大狗。叶若习以为常的撇撇嘴，没管身边这只傻狗，只扭开头去道:“先说好，吃住自理，我可养不起你……”
话音未落，便发现空空油光晶亮的手正在他右肩又擦又蹭，不禁怒道:“手干什么呢？拿开！”
空空特别乖巧的依言收手，却已在叶若肩头留下了好大一片油渍。收回手后还特意把爪子举到眼前看了几眼，空空贱兮兮的笑着，甚为满意:“不错不错，擦得真干净！果然还是别人家衣服好用。”
叶若又怒:“你滚！又不是不知道我就这一身衣裳！油渍有多难去你晓得么！”
“没关系嘛，我赔你一身新的。”空空满脸无辜的摊着手笑，脸上表情怎么看怎么欠揍:“这不远处就有一个镇子，怎么着，去走一圈？看上哪件我给你拿，不用客气。”
说完，又偷偷瞄了眼叶若右肩，斟酌着语气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偷，买也行啊，我有钱的。若若，走嘛，跟我换一身去，好赖你也是个大人物，总穿破烂像什么样子……”
叶若一愣：“……”终于反应过来这货为什么和他衣服过不去了。
愈字诀治得好外伤补不了衣裳，昨夜他虽治好了肩伤，却没缝补衣服，一袭衣衫还是昨夜那身血衣。垂首看看，右肩果然有一大条口子敞着，边上全是被浸染出的暗红，血色几乎染遍了他全身。不过叶若几乎什么都不在乎，连生死都无所谓，更不会在意自身外表如何，就没理会，没想到……
叶若垂下了眼。片刻后，唇角勾起个清浅笑容，眸中终于多出几分暖意:“不要，我又不在乎这些，能穿就行了……不想逛街。人多，不去。”
与面对叶离尘时的倔强冷漠不同，与面对阳白时的温和疏离不同，与他发疯时的死寂冰冷不同。此时的叶若，语气随意了太多，也亲昵了太多，完全就是在与亲近之人说笑的样子。可惜空空是个傻的，没听出来叶若是在故意逗他不说，还因叶若的拒绝急了眼:“能穿什么能穿！你看你身上这破布条子像能穿的样子吗！随便来个人来这样一扯——”
虽然是个废柴仙，到底也是仙家，仙躯还是有的。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道，空空一个手重，只听得“撕拉”一响，原本还勉强可以蔽体的衣物直接被他一扯两半。
叶若:“……”
空空:“……”
叶若:“……”
空空:“……”
空气瞬间凝固。
在衣服被扯开的刹那就呆得跟个石雕一样，空空保持着撕扯衣服的动作，傻不愣登的呆在那里，盯着叶若胸脯眼发直。叶若也没想到这厮会来这么一下，同样呆了几秒，随后回神，挑眉，看着空空发直的目光玩味道:“好看吗？”
“啊？……好、好看……”空空整个人都已经傻了，既不知道叶若问了啥，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一句话出口才感觉好像不对。再一抬眼就对上叶若似笑非笑的表情，空空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后就撒手蹲地抱头求饶动作一气呵成:“哎呀我错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若若你别打我——”
出息。
叶若撇嘴，伸手拽起衣服合拢，不甚在意:“行了，都是男人，扯坏件衣裳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打你作甚？起来，看看你储物袋里有没有多余的衣物，先给我找件替替。”
说话声音平淡得很，显然是真不在意。空空磨磨蹭蹭的起身，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眼神飘忽，腿脚发软，看天看地看蚂蚁就是不敢看叶若，抖着手摸出件衣服:“这、这我的，你、你先穿……”
叶若:“……”
看得好笑:“行了你，这什么反应，要不要那么纯情？我又不是姑娘家……要说是狐狸那个忽男忽女的家伙你看了害羞也就罢了，这你我都是男人，你到底羞什么啊？”
空空:“你……我……他……嗨呀！”
不敢说。
然而下一秒，他便是敢说叶若也听不见了，因为叶若耳畔全是阳白的惊呼:“道人救——”
只有短短半句便戛然而止，显然是出了什么意外。叶若脸色顿时一变，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随手一披捏诀走人，竟连句话都没与空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