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拐骗
北河新居停工了!
老丁从车载广播听到这个消息,心口针扎似的疼了好几下,顿时有点闷得慌。趁着等活的功夫,他给售楼处打了个电话,怎么打都是占线。好不容易打进去,电话里乱哄哄的,接线员是个小姑娘,就像个ai,不管老丁怎么问,只知道标准回答:“我们售楼处是由跟开发商签约的销售公司运营,正在跟开发商核实情况,如果有最新进展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老丁觉得这小姑娘不过是个干活的,为难她也没啥用,心里骂了两句,打算过去看看。正好有一单要去北河新居售楼处,老丁抢到了。拉着客人奔北河新居的路上,老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客人闲聊:“听说北河新居停工了?”
客人一肚子怨气:“是啊!我贷了八十多万在那买的房子,唉!眼看着要封顶了,开发商老板竟然被抓了,唉!等放出来猴年马月呢!这可咋整,每个月还得还房贷呢!”
“可不是嘛,这得耽误多少人!”老丁赶紧附和着说。
“都说这项目有市投融资公司的股份我们才买的,国资的项目总不能烂尾吧,哪想到股份早就卖给个人了,唉!早知道也不搁那儿买啊!”
“就是啊,买房不就怕烂尾么……”
老丁跟客户唠着唠着到了离售楼处不远的地方,已经有交警拉上警戒线,人能进,车辆只出不进。客人只能在这下车,老丁悄悄地把车停在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走着过来看看。
售楼处人山人海,还有一群业主在群情激昂地打横幅,喊口号,横幅白底黑字,啥内容都有:
“黑心开发商,巨利又猖狂”
“欺诈百姓,烂尾烂楼”
“假宣传,骗业主,推诿责任利当头”
……
售楼处的大门已经被砸坏,一堆警察在维持秩序,还有拿着盾牌的保安队站在门口,挡着气势汹汹的业主往里冲。老丁还想进售楼处问问情况,一看这架势太热闹,他肯定进不去。
“算了,赚钱要紧,闹成这样,政府总会管的。”老丁想了想,摇了摇头,一步一回头地去找自己的车,继续接活。这趟售楼处没白来,还接了个回去的客人。
一个老头儿抱着个小姑娘,就站在老丁的车旁边,看到老丁要上车,拦住他问走不走棉纺厂宿舍。老丁心想这真是巧了,正想回家交班儿呢,他家在春泉机械厂宿舍,跟棉纺厂宿舍对面儿。这俩厂厂区门对门,生活区也门对门。
想当年,俩厂都是春泉一等一的好单位,全春泉市的小伙子大姑娘都想在这俩厂找对象,现如今俩厂都垮了,还能劳动的职工只能下岗自谋生路。老丁对原来的棉纺厂很有感情,一听是去棉纺厂的,仿佛见了老街坊,等老头抱着小姑娘进车里坐定,热情地搭讪:
“大哥棉纺厂的呀。”
“啊,是。”老头戴着口罩,爱搭不理的,小姑娘也一直睡着。
老丁一看这架势,就没再言语。
棉纺厂的生活区很大,老丁从小学到职校的同学几乎都是棉纺厂和机械厂的子弟。自从接了老爷子的班,在机械厂当了工人,那时候老丁还是小丁,没少在这里找年轻的女工谈对象。这两厂的生活区,对老丁来说,算是熟门熟路,自从开了出租车,多年没来,反倒有点生疏不认路。在老头的指挥下,终于开到生活区最里面最破的那一片儿,在一个破败的圆形花坛前停下,再往里,就是生活区最破的几栋老筒子楼。老头扔下二十块钱,让老丁找了他一块五,小姑娘还没醒,老头抱着她下了车。
天开始擦黑,车灯也不亮,生活区的路灯也没几个亮的,老丁差点迷路,撂老头的破败花坛过了两回,才找到出去的路。好不容易拐了出去,回到自己家,一进门就问老婆冯淑芬:
“咱妈今天咋样?”
“挺好的,白天喝了一碗大米粥就咸菜末,一碗苞米糊糊,俩鸡蛋。屎也拉了,我都收拾利索了,你今天咋样。”
“还好,刚才拉了个回棉纺厂的活,顺路回来了,这月的份子钱已经挣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咱自个儿的了。”
“唉,那就好,晚上我接着干,大鹏又来电话了,说要买个手机,我正发愁呢。”
“这臭小子,不是有手机么,怎么又买。”
“唉,听说谈了个对象,想给对象送个礼物。”
“啥,给对象买?这个白眼狼,咋不想着给爹妈买点东西呢?”
“行啦行啦,给咱买不也是花咱的钱吗?再说谈个对象也好,就咱这情况的,有愿意跟咱大鹏的就烧高香了。”
“他一个学生,好好学习是正事,谈什么恋爱!”老丁有点激动。
“你就少说几句!我的儿我说了算!他明年就毕业了,也该找对象了!咱妈睡了!你小声点儿!”冯淑芬瞪了他一眼,老丁小声嘟囔着:“他少败家你也不受累不是……”没再言语。
自从老丁他妈中风瘫痪,一直是老丁两口子伺候。老丁是家里的老小,当年老爷子退休,机械厂的顶替名额留给了他,上面的几个哥哥姐姐就跟他说好了,将来养老送终的事就交给老丁了。老爷子前年过世,老太太心里一急,中风瘫痪。几个哥哥姐姐年纪大了,条件也一般,除了每月凑份子给老丁一些钱,过年过节带点东西来看看老娘,别的什么也不管。老丁是机械厂的,冯淑芬是棉纺厂的,这两人双双下岗,全靠一辆出租车养着。两厂靠出租厂房的租金,每月按人头给职工发五百块钱,就此罢了。
老丁两口子吃完饭,冯淑芬刷锅洗碗收拾利索,在门口的镜子那梳了梳头发,准备出门。这个月冯淑芬跑夜班,老丁跑白班。刚开始跑出租那会儿,老丁怕冯淑芬晚上开车危险,让她跑白班,老丁跑夜班。跑了没半年,老丁的心脏开始出问题,总是心慌心痛,去医院检查,大夫说不能再熬夜,再熬夜有猝死的危险。冯淑芬一听害怕了,说啥也不让老丁再开夜车。可是份子钱高,不开夜车挣不着钱,老丁跟冯淑芬商量了半天,才定下轮流开夜车的法子。
“淑芬,注意安全,远的地方不去,就在市区跑跑。”
“知道了,你今晚早点睡吧。”
冯淑芬出门了,老丁琢磨着该怎么跟她说北河新居停工的事,也许她今晚就能听说这个消息,还是让她明早回来自己说吧。想想停工的北河新居,想想为了买房七拼八凑借的三十万,还有用现在住的房子做抵押贷出来的二十万,那可是给儿子准备的婚房,一琢磨这些,老丁心里特别堵得慌。
乔大明劝老丁告诉他隗龙的信息,好让他跟隗龙“借钱”的时候,老丁不是没动心。按乔大明的说法,跟隗龙“借”100万,给老丁50万好处费,这50万能把所有的债都还了。老丁一犹豫,乔大明就露冷脸,老丁怕他把那桩事说出去,思量再三,还是同意了。
哪想到乔大明一去不返,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搞得老丁一遇到警车就害怕。好几次给乔大明打电话,都是关机,去他家找他,家里也没人,他家楼下那辆送外卖的摩托车,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轮子都没气了。老丁心想,乔大明这老小子不会是讹到钱跑了吧,唉!这世道。
乔大明跑了也好,起码那桩事也不会有人提了。
老丁看老太太睡得正香,自己也早早地洗洗睡,早睡才能早起,明天还得接老婆的班挣早高峰的钱。他睡觉轻,老太太半夜醒了一哼哼,他立马能醒,爬起来伺候老太太拉尿喝水,一点儿也不耽误。这天半夜,老太太没把他叫起来,冯淑芬把他弄醒了。
跟冯淑芬一起回来的,还有几个警察。
警察挺小心,估计是冯淑芬提前说好了,她把老丁喊起来,就去老太太屋里守着了。一个脸有点红的警察把老丁叫到客厅,压低声音问他话:
“丁师傅,今天下午,你是不是拉了个小姑娘回来,还有一个老头儿?”
“是啊,你们怎么知道?”老丁一听不是乔大明的事,顿时放心了。
“小姑娘的家属下午报了失踪,我们调监控看到她跟一个老人上了你的车,最后消失在你们小区门口那条路上。你们小区里外都没监控,我们查了您的车,正好碰上您爱人,她说她天黑才出门,啥也不知道,得回来问问您。您都知道什么情况,跟我们说说吧。”
“啊,这个呀,我还以为那个老头是小姑娘的爷爷或姥爷,下午我从北河新居售楼处拉上他们,送到对面棉纺厂宿舍,走,我现在带你们过去。”
老丁带着警察摸进棉纺厂的生活区,这次老丁没迷路,抄近道找到了那个破花坛。
“我就是在这把他们放下的,放下的时候,小姑娘还没醒,老头儿把她抱下来就走了。当时天已经黑了,具体往哪走,去了哪栋楼,我也不知道。”老丁指着花坛后面黑洞洞的几栋楼,压低了声音跟警察说。
另一个年轻警察望着那栋黑压压的楼,啧啧了两声。
“师父,要让我自个儿半夜到这来,我是不敢。”
“就你那点胆儿,还当警察呢!”那个红脸警察看面相年纪也不大,听口气是个老警察。
“这小区后面是哪?”小警察问老丁。
“春泉河,当年棉纺厂、机械厂用的水都是从河里抽的。”
红脸警察从对讲里叫了支援,让小警察拉着老丁回所里做笔录,留下一个辅警原地等着支援过来,他自己带着另外一辅警准备进楼。
临走之前,老丁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你们可小心啊,听说有个楼闹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