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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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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的门吱嘎一声开了,桌上昏暗的马灯如同鬼火一样飘飘忽忽像是要随时熄灭的样子。老孙头绑在立柱上,一脸惊讶。他正在使劲儿用小锯子锯身上的麻绳,已经锯掉了一半,想不到刘兵和小山东会突然闯进门来。由于受到了惊吓,小锯子掉到了地上。要是此刻小山东转到身后检查绳扣,那就全完了,但小山东好像并没有想到。

    刘兵把桌上的马灯拧到最亮,拎着灯走到老孙头面前,仔细瞧了瞧老孙头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儿,说:“老孙头,你这老小子可以啊,表演功夫一流,可以去唱大鼓书了哈。这段日子你劳苦功高,让台湾的老蒋给你发一个锅盖大的奖章。”

    “刘乡长,我真的是被逼的,我不说他们就要杀我啊,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儿啊——”老孙头哭丧着脸儿想在刘兵面前最后表演一下,以减轻罪责。

    “好了,戏到此为止了。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没用了。老实告诉你,庄爷那老贼夜里转移浮财,在老鹰滩被我们逮了回来,关在后面的客堂里反省哩,要不你去陪陪他?过几天我们要给你们在土地庙前搭个高高的司令台,露个大脸儿,让庄家乡的男女老少来看个热闹,把你们一起公审,一起枪毙!”刘兵说完拍了拍腰里的手枪。

    小山东接着刘兵的话茬儿说道:“过去尽份孝心,陪你的主子几天吧,反正你们过一天少一天,没几天活头了,你们聊的话题可多哩。这回可要给你新账老账一起算,还要加上点利息。”小山东说着假装要上来解开柱子上的绳索,转移关押的房间。

    “不不不,我不去,我待在他们一起等不到公审就会被他们弄死的,求求刘乡长,求求小山东……不要把我关在他们一起……”

    “这样吧,小山东,等明天全部提审完了再关到一起去,不然怕他们会在一起串供。”刘兵说着转向老孙头,“我们可没那么多人单独看押你,给你吃小灶。”

    说完,刘兵和小山东转身走出大殿,“呯”的一声关上门,然后是落锁的声音。只听得刘兵在大声吩咐小山东,今晚要多安排人手,严加看管,不能让庄爷这个老贼跑了。

    老孙头暗暗叫苦,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说啥也没用了。死到临头,只剩下关公走麦城——最后一招了。

    老孙头慢慢蹲下身体,从地上摸到锯子,又开始锯麻绳。他心里明白,如果不趁眼下工夫尽快脱身,再磨蹭下去肯定是死定了。问题是即使捆在身上的大绳锯断了,还有扎在手腕上的细绳。锯子实在太细巧了,简直就像是在给麻绳挠痒痒似的,急得老孙头一头是汗。强烈的求生欲望,让老孙头那只捏着锯条的手腕像是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不顾一切地往复运动着。眼看大功告成,他使了个心眼儿,没有全部锯断,这样不至于绳子脱落到地上。他抖了抖头上的汗珠,憋了一口气,开始锯手腕上的那根细绳。细绳勒得太紧,嵌在了皮肉里,老孙头心一横,那股子匪劲儿又冒了上来,连绳带皮肉一起锯……血流到了手心里,滴洒在了裤腿儿上,直疼得他龇牙咧嘴,浑身痉挛!

    老孙头正忙得大汗淋漓,大门“吱嘎”一声又推开了。这回是夜里陪他在门房值班的民兵根子,嘴里不干不净的,看起来很不情愿的样子。

    真他妈天数,只要再给我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老孙头心中连连叫苦。

    “老孙头,你这死鬼,干的好事儿,让我下半夜还要陪你在这里喂蚊子。”根子说完,提起桌上的马灯来到老孙头这里从头到脚照了照,有点惊讶地说:“满脸通红,浑身湿透,是不是又在憋大招儿,搞什么鬼花样啊?”

    老孙头生怕根子转到身后去,赶紧装出一副可怜相,想啰啰嗦嗦把根子的注意力吸引在身前,说:“根子兄弟,反正我这回是玩完了,还能有什么花样。咱们俩也算是有缘,我门房里那些东西全归你了。你可别看不上,有些还是很值钱的,就说那个鼻烟壶,可是景泰蓝的。”老孙头忍着手腕上的疼痛,尽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现在他还不能确定是否能一下挣断手腕上的绳索。他得小心,先给根子这小子抛点甜头,看看他的反应,然后绕着弯子向根子打听一些客堂内的情况,证实一下刘兵刚才的话是真是假。

    根子实际上是刘兵专门让他来放口风,找机会把老孙头放出去报信的。他向老孙头绘声绘色地说着刚刚杜撰出来的故事。说是庄爷那老贼昨晚往山上转移浮财,在老鹰滩被当场抓获,现在那些人捆得像一块块扎肉,全蹲在客堂里呐。小分队还在船上收缴了几十个装满钱财的箱子哩。这回够庄家大院喝一壶的,资匪那可是死罪。刘乡长说了,过几天就要开公审大会,庄爷会被第一个拉出去枪毙。最后根子叮嘱老孙头千万别说出去,老孙头马上发起了毒誓,说事到如今他还能说给谁听。根子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老家伙也不赖,一瘸一拐还挺能装的哈,居然还能翻墙,我服了你了。实话告诉你,如今你老小子已经是摁在砧板上的田鸡,迟早是个死,我就是兜底说给你听,你也传不到哪儿去,砰——”根子还真举枪,对老孙头做了个瞄准开枪的动作,把老孙头吓了一跳。

    忽听屋外嘈嘈杂杂,声音越来越近,有人在哇哇喊疼,好像是刘兵跑过来在问出了什么事儿,只听得小山东在大声喊道:“报告刘队长,庄爷这老贼上个茅房还不老实,想乘机溜走,被俺们拖了回来,教训了一顿。”

    “以后这老家伙再想跑你们就一枪崩了他,省得把他养到公审大会了,还费粮食呐。”

    “是——对逃跑的一律就地枪决!走!”小山东答道。

    老孙头听到“就地枪决”,汗毛都竖了起来。事到如今,他对庄爷关押在乡政府大院已经没有丝毫怀疑。他联想起今晚早些时候庄爷不在家的蹊跷事儿来,看来这回庄麻子没有骗他,庄爷肯定是在船上。现在,他要想办法逃出去,传出消息,让二胖下山救了他老爹,抢回家财和竹花那娘儿们。富贵险中求,机会险中取。如果把这事儿做成了,庄家大院会如何酬谢自己呐?那可不是几根金条就能打发的了,起码得分他一半儿。

    根子现在的任务是要不露声色,找个合乎情理的由头,把老孙头放出去报信儿,而且不能让他看出半点破绽来。老孙头则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跑出去,两人由此萌生了一种诡异的默契,都想把对方整成傻子。

    “对逃跑的一律就地枪决,听到了吗?也包括你老小子。”根子用手指头戳了戳老孙头的脸儿。

    “听到,听到。这回反正打入虎头牢房,死定了,我也不想再折腾了。那些东西你到底要不要啊?反正我是肯定用不到了。”

    “说说看,你那破门房里还能藏些什么宝贝啊?是不是原先乡政府里值钱的全落到你的口袋去了?”根子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接下了老孙头的话头儿。

    老孙头看对方似乎已经上钩,故作神秘地说:“过来说话——”

    “说吧,这屋子里又没旁人。”

    “摆在门房里看得见的东西你是不能动的,小分队肯定要查的,我也是为你好。”

    “那你说了也没用,干脆别说了,烂在肚子里吧。”根子假装很失望的样子。

    “看不见的你肯定喜欢——”

    “什么,还有我喜欢的?”

    “金条。”

    “金条——你哪来什么金条?我看你是拿着萝卜上坟——哄鬼吧!”

    “这你不用管。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两根金条埋藏的位置。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还会对你开玩笑吗?”

    “你这不是成心要我好看吗?我放了你,你光棍一条,跑了就跑了,我上有老下有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可不想跟你一道吃枪子儿。再说了,你那金条早被小山东搜走了,上交了。”

    老孙头压低嗓门儿,一字一句地说:“我还有。事成后,会给你更多的金条。这样吧,我也不想难为你,咱们合伙儿设个骗局,我反过来把你绑在木柱上,嘴里塞一块儿布,问起来你就推在我身上,说给我松绑撒尿时被我偷袭跑了。这样皮不穿,肉不露,你不用负责任,还能从我这里拿到金条——俗称大黄鱼、小黄鱼,你肯定见都没见过,咋样?”

    “大黄鱼、小黄鱼?我家里穷,听都没听过。”

    “一根小黄鱼相当于从前五十块袁大头,一个袁大头相当于现在一百万骆驼票子。两根小黄鱼就可以在庄家乡买进三四亩好地……”

    “这年头儿还能买地?买了也捂不暖。算了,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我还真消受不起。”

    老孙头见根子犹豫不决,咬咬牙:“四根小黄鱼!把我的全部家底儿都掏给你,怎么样?到外面去换成骆驼票子,你一家人三五年吃喝都不用愁了。别吞吞吐吐浪费时间了,要是刘乡长过来查房就一切都完了!金条就在门房床下的一个老鼠洞里。你一百个放心,就是我出去后被抓也不会咬上你的,咬了你我又不能免死。”

    “好——”根子感觉已经到了火候,该揭锅了,往大腿上重重砸了一拳:“今天根子我砸锅卖铁——豁出去了!”说完绕到老孙头身后。

    “咦——老孙头你可以啊,地上一摊血,这绑绳都快被你弄断了!看来就是我不替你松绑,你也会逃出去的。”

    “嘿嘿——我在山上那几年可不是白混的。”说完,老孙头转过身把根子捆在立柱上,直捆得根子喘不上气来。捆完,老孙头立马翻脸不认人。他捡起根子的老步枪,奸笑了两声:“我给根子兄弟破点相儿,这样看起来更像真的。”

    根子一看急了:“别——”字还没落地,就被老孙头横过来一枪托砸在太阳穴上。当场晕死过去,血立刻从根子耷拉的脑袋上流了下来。

    “四根金条,你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蠢货!”说完,老孙头推开后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老孙头毕竟做过山匪,可算是刀尖上爬过的人,匪气时不时会像麻袋里的钉子一样冒出来。那一枪托可是使了狠劲儿,根子即使不死也得晕上大半天,到那时自己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老孙头刚跑,刘兵就让王雅琴他们抢救根子。想不到这老家伙下手这么狠,根子伤得可不轻。这个心狠手辣的老山匪,这笔账迟早要问他算的。

    守候在各个点上的民兵不断把情况汇总进来。

    “报告,老孙头已经进入庄家大院。”

    “报告,老孙头和庄麻子的小跟班进入了清凉观。”

    “报告,清凉观的石南进山了。”

    老孙头操小路敲门进入了庄家大院,大院里的所有人都被惊动了,提着灯笼聚到客堂打听。只见老孙头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喘气,好久才缓过神来。他头发蓬乱,满头是汗,臭烘烘的衣服上都起了汗斑盐渍,手腕和裤腿上全是血迹,好像刚经历了一场生关死劫,把庄家大院的人全都吓了一跳。老孙头说他是冒死从乡政府大院里逃出来送消息的,一旦被小分队发觉肯定会追上来的。

    庄家大院少了庄爷这个顶梁柱和庄麻子这个“狗头军师”,现在已经没人拿主意,简直乱成了一团。老孙头对着庄爷的大小老婆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说他亲眼看到小分队押着船上的人进了乡政府大院,一个个绑得像块扎肉,庄爷和船上的弟兄全被关押在乡政府大院的客堂里。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箱子把乡政府大院的库房都塞满了。还说庄爷被民兵押着上茅房,一路拳打脚踢,惨不忍睹。过几天庄爷就要被公审,会当场枪毙。听到要公审枪毙,庄家大院上上下下,老老小小全都惊叫起来,哭哭啼啼地让大老婆尽快拿个主意。大老婆毕竟年长,世面见得多一点儿,她问老孙头是否真的亲眼见到了老爷,老孙头把胸脯拍得咚咚响,说这事儿他可以用自己的老命担保。大老婆感觉事态严重,派管家的小跟班马上趁黑去清凉观跑一趟,让少爷二胖无论如何要把老爷救出来,把家财抢出来。大老婆随后给了老孙头一点儿好处费,说是事成之后,老孙头要多少都不是问题,这话把老孙头美得心花怒放。

    老孙头说自己这回入戏太深,从头到脚栽进去了,已经没有退路,主动请求与庄麻子的小跟班一起去清凉观。他想自己现在还不能跑路,跑了一旦事成就拿不到好处了。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己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么。

    刘兵听报老孙头已经进入了庄家大院,接着庄家大院又有人带着老孙头去了清凉观,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意料之中,饵料已经下足,就看那条大鱼什么时候上钩了。

    石南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差点儿丢了性命,回到道观已经半夜过后,坐在床沿儿上惊魂未定。随从清阳正在一旁伺候,帮他把撕破的道袍脱下来,并端来一盆洗脚水。忽然听到床底下的暗道里有敲击声,两人赶忙掏出家伙,吹灭煤油灯,趴在地上,用手电筒照着洞口。不料从床底下爬出来庄麻子的小跟班还有一个糟老头儿。

    “都什么时候了,还跑来干嘛?”

    “两位师傅,坏大事儿了——”

    “你小子可别吓唬我们。怎么还带了外人来?这里是随便可以带外人来的吗?”

    “你们司令的老爹,就是我们老爷在老鹰滩被小分队抓起来了,人和家财都在乡政府大院里,过几天就要公审枪毙——管家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太太差我跑出来送口信,要二胖司令无论如何下山救了老爷,抢出家财,十万火急啊——哦对了,这位是老孙头,是咱们在乡政府里的眼线,一直在为咱们做事儿,就是他冒死从小分队手中逃出来报信的,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

    “对对对,如果再不下手的,那些金银财宝都会交到县里去,到时损失就大了!”老孙头在一边帮腔,他眼睛里只有钱。

    人和船实际是石南根据二胖的意思安排的,现在一听搞砸了,石南也被吓得慌了神。事态严重,现在已是凌晨,他必须即刻上山。他临行前关照一老一小赶紧回去,清凉观现在也不太安全。老孙头表示他已经彻底暴露,小分队正在到处搜捕他,不能再回去,他愿意在这儿帮点忙。

    剃头摇身一变换成中校特派员再次上山后,一直在怂恿二胖下山搞一票大的,放一个大大的炮仗。一则向上峰和台湾那边好有个交代,呈现一下自己的功绩。二则可彻底亮一下这个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的底牌。可二胖一开始对特派员的建议推三阻四,说是近来山下风声越来越紧,共军正到处搜寻独立旅的蛛丝马迹,巴不得这边有点动静,好把弟兄们一网打尽,此时贸然下山多半会撞在人家枪口上,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为了蒙蔽特派员,二胖在一个山洞改成的作战室里装模作样在地上磊了个沙盘,把庄家乡及其周边的山山水水,沟沟壑壑,以及几座子虚乌有的营地标得有模有样,好像每天都在运筹帷幄,精心策划一场战役级的大战。战前沙盘推演,纸上谈兵是二胖在国军里的老本行,他要在这位特派员面前摆摆谱,展现一下中校司令的军事素养,表示自己从未忘记党国大业。二胖叫来几个所谓的营长,在沙盘前指指点点,训导再三,特派员也是个戏精,假装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这天晚上,二胖原来与老爹约好要带人去老鹰滩的,但临行时又犹豫了起来。竹花被掉包,藏兵洞失手,粮道被堵,以及外围组织接连遭到破坏让他心有余悸,近来他做事儿更加小心谨慎了。钱为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独立旅唯一要做的是,像晒塘后钻进淤泥里的黑鱼一样等待时机,就是被人踩到了尾巴也不能吭声不能扭腰。等待朝鲜战场见分晓,等待国军反攻大陆得手。一年多来,弟兄们跟着自己升官不发财,藏在深山沟里,日子过得就像跌进灰堆里的乌龟——憋气又窝火,谁不想下山撒撒野,但现在还真不是时候。为此,近来二胖实际上已经阻断了下山的通道,要不是老爹着急,反复派人催促转移家财,他连押船的弟兄也懒得派出去。

    到底要不要下山接驾,还是由老爹他们自己把船开过来,二胖思来想去迟迟做不了决断。就眼下时局,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如果自己像手下那样冲动,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早被共军一锅烩了,弄不好自己坟头上的草都已经很长了。反正装孙子也好,认怂服输也罢,首先是要把山上这批用来与上峰讨价还价的最后的本钱留下来,让自己好歹像个司令的样子。老爹就知道钻在铜钿眼里,天天为钱所累,这都什么时候了,共产党泰山压顶,就是金山银山也守不住。把金银财宝弄上山,让人守着看着,不能吃,不能穿,还不如一船粮食好使。再说,这些钱放在山上迟早会整出幺蛾子来,还不如不来。

    二胖在革命厅的大桌前像拉磨盘的驴子一圈接着一圈转着。这段日子可谓霉运当头,事事不顺。女人被抢,粮道被堵。现在,老爹和家财又很有可能会羊入虎口,让二胖胸口实在堵得慌。下山吧,这怎么看都像是刘兵那小子给自己设的套儿,他可是天天盼着我拔营起寨,倾巢出动,钻进他的口袋阵啊。要知道,小分队虽然只有十几个,民兵却有几十号,弟兄们一旦离开赖以生存的营地,就像一群出了洞穴的软壳蟹,多半会成了人家的盘中餐。再说,真把这批小分队打垮了,甚至赶出了庄家乡,也不符合自己的谋算。这样做等于是让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彻底露了底牌儿,接下来的日子就更难熬了。不下山吧,一旦出事儿,于情于理,都无法交代。

    不同的念头在二胖脑海中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占不了上风,直把二胖搞得头昏脑胀。想到最后,连二胖自己都感到奇怪,哪里出毛病了,怎么今天尽往坏处想?老爹今晚的行动又没与小分队商量,他们怎么会知道?再说老爹的船万一在水上碰上关卡拦截,最多几个土包子民兵,船上护送的弟兄那几杆枪不是吃素的。想到这儿,二胖宽心了不少,竟靠在太师椅上打起呼噜来。

    等到天大亮,还不见大船靠岸,二胖感觉大告不妙。随着太阳升得越来越高,二胖的情绪越来越坏,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现在的他已经顾不上中校司令的斯文了,急得就像被开水烫了屁股的猴子,在山洞内外上上下下,蹦来蹦去。每过几分钟他就要催促手下到水边去看看,有没有船靠上来。

    忽报清凉观有人上山。清凉观的弟兄一般白天不会上山,除非有紧急事项。来报的还是石南,他亲自在白天上山,估计摊上了大事儿,二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石南向二胖报告,昨天夜里他与庄麻子想乘小分队倾巢出动的机会,进乡政府大院抢出竹花,想不到他们早有准备,不但没抢成,庄麻子还送了性命。后来得知老爷和一整船的钱财全都落入了小分队之手。现在庄家大院没了主心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下面一段话让二胖听后头皮发麻,差点儿昏厥过去:“司令,据乡政府大院里的眼线冒死跑出来报告,老爷和其他几个弟兄关在乡政府大院里,绑得像一块块扎肉,被人拳打脚踢,惨不忍睹啊。还说小分队近日就要在土地庙前搭台召开公审大会,在全体庄家乡穷鬼面前当场把老爷枪毙,命悬一线,命悬一线啊——大太太要您马上下山救了老爷,抢出家财。司令再不出动可真的要抱憾终生了,将来在列祖列宗面前如何交代啊……”二胖顿时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天摇地转,不知道石南接下来说了点什么。

    果然摊上了大事儿,二胖后悔只安排了几个押船的,自己没去老鹰滩做警戒,让老爹冒这么大风险亲自押送,现在连人带财全部落入小分队之手。不过……如果昨夜自己带人下山接驾,多半也是在半道上中了小分队和民兵的埋伏,说不好自己现在已经命归黄泉了。二胖只觉得一股寒气渗透全身,让他不寒而栗。家财事小,人命关天。想想老爹会在那么多穷鬼面前丢人现眼,被人戴高帽,坐飞机,吐唾沫,最后脑浆迸裂……二胖顿时热血上涌,脑门上青筋直暴。这天底下哪有儿子对老爹见死不救之理。如若在这事儿上再犹豫不决,让老爹吃了共产党的枪子儿,撇开父子情分不说,必然会使自己在家人和弟兄们面前陷于不孝不仁不义的尴尬境地,再也挺不起腰杆儿,提不起嗓门儿了。再说,这一年多全仰仗老爹的接济,不然什么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早他妈铁匠铺拆炉子——散伙了。

    喽啰们听说司令的老爹被拿,你一句我一言,纷纷要求下山救驾。几个小头目胸脯拍得咚咚响,争相在二胖面前奋勇请战:家中老爷子有难,哪有坐视不管之理!再说了,大哥的老爷子还不是弟兄们的老爷子吗?留下的这些弟兄都是与大哥下了生死帖的过命兄弟,只要大哥一句话,两肋插刀,生死同命,不枉兄弟一场。小分队就那么几个鸟人有什么可怕的。

    二胖心想,别看你们这帮小子现在像一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挺来劲儿,没准儿到时枪一响就跑没影儿了。说不好还会有人当面称大哥,背后摸家伙,为了活命把老子给卖了。

    “杀身成仁,为国尽忠!”不知是谁带头喊起了口号,于是大家一起喊。

    “杀奔庄家乡,扫荡小分队!”

    ……

    革命厅内顿时群情激昂,闹成了一锅粥。

    二胖一时也被搞得血脉偾张。要是在平时,他还可以晓以利害,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把手下压一压,这回小分队给他釜底抽薪,老爹命悬一线,几代人的积攒眼看付诸东流,他感觉自己都乱了方寸,再也压不住场子了。

    二胖心一横,与其困死山中,不如放手一搏。杀进庄家乡,救出老爹,抢回家财,把粮食全部运上山。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命令石南火速带人去庄家乡,再摸一下实情回报,命令独立旅所有人即刻做好拔营起寨的准备。

    天黑之前石南回来了。小分队和民兵没有任何异动,老太爷和四个弟兄没有转移出去的迹象,竹花那娘儿们也一直待在乡政府大院里。

    好啊,这次二胖要血性一回,带上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的全部家底儿,倾巢出动。此外,他还把饭堂的厨子,雕刻神像的工匠,唱大鼓书的老艺人,以及姘头阿香等打杂人员组织起来,让他们帮着搬运弹药,跟在队伍后面。

    现在的营地反正已经暴露,为了激励手下打好这一仗,二胖一反常态,破釜沉舟,一把火烧了营地。胜败在此一举!他要狠狠地赌一把。

    一切准备停当,二胖命令部队立刻开拔,下山进驻清凉观集结,袭击乡政府。

    清凉观地处庄家乡和匪窝的中心点上,三面环山,一面靠水,照理说是一块儿山管人丁,水管财的风水宝地,但被二胖活生生搞成了一个匪窝。在二胖看来,清凉观具有不可估量的军事价值,既可据此猛虎扑食又可退守山中。

    乘着夜色的掩护,二胖的队伍在石南的带领下抄小道全部开进了清凉观,剃头也随着所谓的旅部一同进入。他想,这回江南独立旅彻底露了底牌,七拼八凑就这么几个鸟人,怪不得只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

    二胖进入清凉观后,命令大门紧闭,把打杂人员关进屋内,防止有人跑出去漏了气,坏了他的大事儿。

    庄麻子那个死鬼的小跟班来报,现在乡政府大院里静悄悄的,小分队员睡得像死猪一样,就连值班看守也在打瞌睡,民兵压根儿就没有集合,正好下手。二胖咬咬牙,脸上露出了阴毒的奸笑。他还以为自己的行动瞒天过海,把小分队蒙在鼓里,实际上他下山后的一举一动全在小分队的掌控之中,就连下山几个人几把枪都被战士数得清清楚楚。小跟班来报的消息当然也是由投了小分队的山匪外围人员提供的。

    二胖命令手下检查装备,吃饱肚皮,一旦到点儿,他就带着弟兄们猛虎下山,把小分队、民兵、农会之类连娘带母一同给收拾了。至于以后的事儿,他不管那么多了。

    剃头看了看挂表,现在才九点多,共产党小分队就睡得像死猪一样,而且值班的看守也在打瞌睡?这听上去怎么那么假呐。剃头提醒二胖,是不是向上峰报告一下今晚的行动?二胖救父心切,那还听得进,一挥手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上面磨磨蹭蹭回复咱们,鸟过拉弓,早他妈晚了。”

    剃头不再说话。反正打胜了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打输了不管自己的事儿。这小子就这点家点儿,还在自己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眼下,党国在大陆已成了一条腌在缸里的咸鱼,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让这傻子拼一次也好,好有点实料往上吹吹。不过自己得找好退路,犯不着跟这傻子一起去送命。

    到点后,二胖命令燃起火把,打开写着独立旅字样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军旗,开始战前鼓动。二胖声泪俱下,慷慨陈词,列数共产党小分队的所谓种种恶行和与自己的不共戴天之仇,他今天要带领江南独立旅反共突击军的弟兄们荡平庄家乡,杀绝小分队,救民于水火之中。最后,他不忘拿军人本分来激励手下:“你们都是响当当的铁血军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国家有难,男儿理应赴汤蹈火,为国分忧,不成功便成仁,为党国效忠。打赢了,咱们继续做弟兄,生死与共;打输了,青山埋骨,忠孝长存。”

    曲高和寡,无人喝彩。石南赶紧在一边与二胖唱起了双簧:“今天在这儿的都是结义弟兄,司令的令尊为我等再生父母,本人愿意追随司令,为党国尽忠,为老爷子尽孝,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由于说得过于肉麻,听得连二胖自己都差点儿笑出声来。其实对二胖来说,今天下山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拉他们陪葬罢了,但他必须要说得冠冕堂皇,演得像真的一样。

    双簧唱罢,二胖还想让特派员接着训示几句,可是特派员不知溜哪儿去了。妈的,狗屁特派员,与咱们根本不是一条心的。也好,留着他给咱们报丧吧。

    最后,二胖开始在院子里列队、报数,检查装备,宣布攻击乡政府大院的分工。老孙头也背起了大枪,表示要与独立旅弟兄一同杀奔乡政府大院。

    正当二胖在清凉观大院内演戏的当儿,刘兵带着小分队员和几十个民兵早把清凉观围了个风雨不透。刘兵心想,这帮山匪不少是从打散的野战部队里过来的,经受过大战的历练,武器好,战术素养高,枪打得贼准,不能给他们喘息和开枪的机会,一旦打成对峙,会造成我方重大伤亡。刘兵让战士和民兵把手榴弹三个一捆,绑成集束手榴弹,悄悄摸到围墙脚下,听他一声令下,以最快速度全部扔进院子。

    小分队员和民兵到达攻击位置后,刘兵突然大喊一声:“砸——”

    几十捆集束手榴弹呼呼啦啦飞进了院内,掷弹筒射手“哐哐”把手头的弹药也全部送了进去,爆炸声震耳欲聋,大门和窗户也同时被炸开。山匪们正列队准备出发,没想到灾祸会从天而降,当场炸倒一大半。院子里一下火光冲天,残肢碎肉飞溅到了墙外。没死的匪徒就像挨了板子的鸭子,在院子里乱撞,有几个企图翻墙,被机枪扫了下去。

    “上——”

    几十个战士和民兵们端着枪,从大门、边门和窗户一拥而入,齐声高喊着“缴枪不杀!”

    山匪们见大势所趋,乖乖地做了俘虏。打杂人员从屋子里被放了出来,纷纷跪地求饶。刘兵让他们起身,说他们也是受害者,并不会追究,登记一下就可以回家了。

    有人在死人堆里翻出了老孙头。老孙头的脑袋削掉了半边,三魂归地,六魂朝天。死之前他肯定还做着发财的美梦,想乘机狠狠捞上一把,盘算着去哪儿享清福哩。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作的孽总是要还的。石南那个死胖子,大肚皮被炸了个开膛破肚,早已一命呜呼。

    刘兵让小山东帮着清点一下山匪的人头。这回二胖是下了狠心了,据俘虏交代,山上已经没有留守人员了,打杂人员也全部赶下了山,营地也一把火烧了。小山东用手电挨个把炸死的山匪仔细认了一遍,就是不见匪首二胖和他的心腹猴子以及那个所谓特派员特务,再就是少了自己的兄弟阿毛。据俘虏交代,那个特派员训话的时候早没影儿了。阿毛被二胖查出真相后,隔天晚上就点了天灯。

    “二胖,你这狗杂种!俺也要点你的天灯——”小山东咬牙切齿仰天吼道,一屁股坐在地上,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战士们在道观的每一间房子,每一个角落仔细搜了个遍,还是不见三个匪徒的踪影。战士把常驻道观里的一个受伤的山匪抬到一边盘问。这个山匪说,他们几个弟兄在道观里只是打打下手,遮遮耳目,在头头的吩咐下扔扔土地爷,打探打探消息什么的,其他什么也不知道。山上的消息传递都是由玄诚道人一个人负责的,后来石南接替了玄诚的位置。

    “他们肯定通过暗道跑了。”刘兵说道。

    “民兵把道观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肯定逃不了。哪怕掘地三尺咱们也要把所有暗道口给翻出来。”庄狗蛋说。

    终于,有战士来报,在石南的床底下发现了情况。有两块方砖的叠缝有新鲜的磕痕。移开方砖,立刻露出了黑洞洞的暗道口。刘兵与小山东打着手电筒一路追到道观外的林子里,发现一个民兵倒卧在草丛中,被人割了脖子,已经气绝身亡。

    “不好——”刘兵突然大叫一声。

    小山东立刻反应过来,说:“俺们必须马上回乡政府大院,二胖肯定跑到那里救他老爹去了。”

    刘兵让庄狗蛋带着民兵继续在清凉观搜查,打扫战场,并堵住所有暗道的洞口,防止那个中校特派员逃脱,自己带着小分队向乡政府飞奔而去。

    刘兵心里暗暗叫苦。乡政府里只有王雅琴和竹花她们守着电话,加上两个看守俘虏的民兵,并没有什么自卫能力,如果二胖得知了老爹的实情,很可能发疯,滥杀无辜,那竹花她们就危险了!

    剃头这家伙真是老奸巨猾,他趁二胖列队训话之际耍了滑头,溜进了暗道。没多久,他感到大地在震动,暗道顶部有细土落下,那是无数捆集束手榴弹在头顶上方爆炸引起的。他知道,江南独立旅已经完了,自己的使命也已经结束了。虽然报销的是他的同伙,但剃头心里还是有点得意。干特工这一行的嗅觉,帮自己逃过了这一劫。前些日子在清凉观的时候,闲得蛋痛,他对暗道做了些改进,掏了个耳洞,刚好可以挤进一个人的身量,洞口用石头巧妙地堵住,谁也看不出来。这事儿就连石南他们也不知道,这年头儿对任何人都不能太相信。原先他想应该用不到,想不到没多久就派上了大用场。剃头估计,现在围墙内外全是民兵,带着电台,跑到外面去非常危险,等过了风头再想办法出去。

    有人正在暗道里搜查,还有瓮声瓮气的说话声。剃头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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