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题字
吃完饭，子奇把大门闭上，还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呢。
子奇回到屋里，坐在桌子前，拿出一厚沓字帖，汉隶魏碑，欧颜柳赵苏黄米蔡王羲之，各色字帖他都有一些。
今天在书院街被人一夸，子奇心中有些骄傲，他虽然读书不多，但总算有一技之长，而且和书有关。
子奇决定从今天起继续潜心临帖，那假药什么的以后再也不会去卖了。他坐在桌子前，铺开毛边纸，认真的临起颜真卿的《笔法十二意》来。
很晚的时候，父亲回来了，在院子里骂了子奇几句，说他也不管自己到派出所去怎么样了，就自己回来了。
子奇笑着走出屋子，对父亲说：“你又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还能有个啥事情！”
父亲瞪了子奇一眼，狠狠地说：“以前都是其他部门的多，这派出所上手还是头一遭。虽然咱不怕，但耽误事情呢！这有了第一回，以后就有第二回第三回。”
子奇小声说：“那咱以后不卖药不就行了！”
父亲大怒，对着子奇骂道：“不买药你喝西北风呀？！还不卖药！”说完往后屋走去。
子奇小声嘟囔说：“反正我干啥都行，就不卖药了！哪天真要是被警察抓了，就完了！”
两个人正说着，有才叔进来了。他边走边笑着说：“这爷俩又吵开了！”
子奇赶紧闭了嘴，和有才叔打了个招呼。
子奇父亲见了有财叔，苦笑一下说：“你说咱卖个药么，还被弄到派出所去了！”
有材叔惊讶地问：“咱一不偷二不抢，派出所凭啥管你呢？！”
“到了派出所才知道，是邮局那帮人没片子演了，给派出所说我们这些是犯罪团伙！”
有财叔听了哈哈大笑：“咱没犯罪，到派出所也不怕！”
子奇父亲嘿嘿一笑说：“那咱心里有数，还能怕他！开始不知道情况，心里还打鼓，等明白咋回事了，谁还害怕他呀。”
他顿了顿，继续说，“邮局还派了个小领导去派出所了，结果让咱们这帮子老妇女能把娃吃了。都质问他，你凭啥说我们是犯罪团伙，我们是做啥见不得人的事了，还是脸上刻字着呢？你妈也在城里转呢，你咋不怀疑你妈呢？！那小领导气的没脾气，连忙解释说，又不是我给派出所打的电话，我只是被派来解决问题的。我们下边的人也是吃饱撑的，干啥不行，非要怀疑别人是犯罪团伙。”
有财叔听得直乐，笑着说：“派出所这些娃们见了你们那些老婆娘也没招！”
“有个民警脾气不好，看着有个老婆娘闹的凶，说了一句，我咋看你像个人贩子。这可不得了，被抓着胳膊要找所长评理去。一个老民警为了震慑我们，说，你们别以为没违法犯罪就没人治你们了！你们卖的那些药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假的，卖过假的没，，有没有骗人，有没有卖药的资质，这些我们下来会和有关主管部门联系的，得好好整治一下你们这个地下产业！”
子奇父亲像说评书一样把在派出所的过程讲了一遍，有财叔和子奇都听的津津有味。
有财叔看着子奇问：“你小子也被抓去了？”子奇笑着说：“没有，我趁乱跑了。”
子奇父亲瞪了一眼子奇对有财叔说：“我让他跑了，人家就跑的不见人影了。也没说在远处看着，万一有啥事还能报个信。”
子奇尴尬地说：“能有啥事，咱那些人不是一个比一个能么。”
有财叔笑着说：“这还是个娃么，懂个啥，等到咱这年纪了，肯定比咱强。”
子奇再没言语。
父亲拉着有财叔到后屋去聊天，走到后屋门口，又回头说，这几天让他先别去卖药了，他自己去就行了。
子奇很高兴，回屋练字，完了又给自己想了一个计划：每天早起到原上锻炼，回来吃完早饭后开始练字，下午再练两个小时的字，再看看书，这是每天都要保证的。
子奇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想看书了，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事。
他又想到了小贝，小贝要等到开学才能来，还有五六天的时间。他拿出小贝的手绢，洁白的丝绸手绢，带着花边。
他想起白天和小贝在环城公园石碑上看到的李白的诗，想起小贝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转着圈开心的样子。
子奇微微一笑，把手绢铺到毡上，给墨汁里倒了点胶水，搅匀，提起笔，模仿颜真卿祭侄文稿的笔法，在手绢上写下了李白的那首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写完后，子奇看了看，行书写的很漂亮，他很满意，觉得已经非常像颜氏的笔体了。
又有点后悔，在这么洁白的手绢上写字，小贝会不会生气呢，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把手绢拿起，换着角度，看了又看，觉得确实写的还好，自己安慰自己说，小贝会喜欢吧。
子奇又想，应该在手绢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才好，于是，他又在手绢的下角，写下子奇两个小字，停了一会，又加上戊辰初秋四个字。
这样，小贝看手绢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名字了，子奇又有点小得意。子奇小心翼翼地把手绢收起来。
子奇又想起小贝曾开玩笑说让给她写几幅字，她要挂到屋里墙上。他一时兴起，索性拿出几张宣纸来，裁成几张大小不一的小一点的横幅、条幅、斗方。
他想，应该给桌子上方的墙上挂一幅励志的，想了半天，想起看过的书法作品里有几句话：志当存高远，拼搏。
又想，女孩子的屋子应该挂幅柔一点的字，就又写了‘室雅兰香’四个字。
他提起笔，用颜体写了志当存高远，用王羲之笔法写了拼搏，又用流行的舒体写了室雅兰香。
意犹未尽，又给租房的男生写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和勤两幅字。
子奇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练字，父亲不懂，也不管，偶尔还会骂他浪费笔墨。
除了母亲和启蒙的王叔叔，还没有人夸过他呢。
今天，他有点得意，写那几幅字的时候竟用几种字体故意卖弄自己的技术了。
写完，子奇看着还不错，自我感觉良好。想，看了这内容，一般人不会认为自己没文化了吧？
他把写好的那几幅字，胡乱放在桌子上、凳子上晾着，就休息了。
第二天，子奇早早就起床了，出了房门，发现父亲也起来了。
子奇在水池旁边洗脸的时候，父亲说：“你昨天睡的那么晚，今天又不用进城，你起来这么早干啥？”
子奇说：“昨天在书院街有个老师夸我毛笔字写的好，让我好好练，说写字能当饭吃。”
父亲笑着骂他：“就你这文盲还能凭写字吃饭，多少成家的也都饿死了，你还做这梦呢！过几天风声不紧了还是和我去卖药！”
正说着，有财叔走进了院子，边走边说：“这父子俩又吵啥呢？”
父亲说：“就他这势子，还说凭写字吃饭呀！”
子奇生气地走进屋，拿出他昨晚写的两幅字，对有财叔说：“叔，你看我写的咋样？”
有财叔把两幅字拿在手上看了看，点了点头：“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易经里的话。写的不错啊！你这是模仿贾平的字吗？这么像！”
父亲说：“贾平是不是就是下放到咱这儿的那个书法家。”
有财叔说：“对呀，以前在美院干活的时候，我还见过他呢。他不是还到咱地里偷过红薯吗？---奇奇这字模仿的像！”
父亲一听这话有点高兴了：“那也不能当饭吃呀？”
有财叔对父亲说：“你咋傻了，现在模仿名人字画吃香的很呢。好好练！”
父亲说：“模仿他能挣钱就好，他能咋？他还欠我一副字呢。”
有财叔把手里的两幅字还给子奇，笑着说：“这玩意儿，说你好你就好，不好也好！等哪天见了贾平，给说说，让他提携提携你，你就成了。”
子奇父亲也笑了：“那老头偷红薯的时候认咱呢，现在还能把咱放到眼里！”
有财叔拍了拍子奇父亲，撇着嘴说：“他要不帮忙，就找到他单位让他赔红薯钱！咱是农民，能抹下脸，这些知识分子就怕人揭他的短！”
子奇父亲大笑道：“咱要给老贾用这一套，那他招不住！这些年没见，不知道老汉身体还行不”
有才叔说：“在电视上见过，看着还挺精神。反正他们学校离咱这儿不远，要找他容易。”
子奇父亲看了看子奇鄙夷地说：“就这式子，能写出啥好字，村里谁家过事连账房都当不了，账房还要会算呢！”
子奇气得说：“我好歹也上了初中呢，加减乘除还难不倒我吧！”
父亲瞪着他说：“让你算账，主家就赔了！”
有财叔笑着拍了拍子奇父亲的肩膀说：“你看你，成天糟蹋娃呢，现在娃大了，子大三分客，你以后说话要注意呢！不管咋说，娃这字写得确实好！”
子奇听的高兴起来，对父亲说：“反正好几个人都说我写的好，以后能靠这手艺吃饭。要有人提携那离名家也不远了。”
父亲静平脸对子奇说：“我看你最近先练你的字，过几天还是跟我卖药去是正路。”
子奇最不喜欢听父亲说让他再去卖药的话，就顶道：“写字要能行，谁还去卖药呀！你不是和贾平认识吗？能让他给我指点指点，进步肯定更快。”
父亲笑了，说：“人家是大书法家，咱是个平头百姓，还认识啥呢认识！要不是下放的时候到咱队红苕地里偷红苕吃，咱咋能认识人家！刚才我和你叔也就是过个嘴瘾。”
子奇也笑了：“这人原来当过个贼娃子！和你是患难之交呀，肯定认你和我有财数的。”
有才叔对子奇说：“当年贾平到咱队红苕地里偷红苕，让我俩逮住了，见他是个斯文的知识分子就没和他计较，要不然拿镢头砸他了。我俩不但没收拾他，还给他了几个红苕，后来他没事就来拿红苕，你爸问他要字，这家伙嘴里答应的好，就是没给。”
子奇父亲说：“老汉那时被下放，写字的那套东西都被没收了，不准他写！——哎，不说了不说了，还是挣钱要紧，指亲戚，靠邻人，不如自己学勤谨。咱走进城！”
父亲和有财叔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现在那家伙发达了，肯定不认咱，咱就是个农民，是抬轿的命，坐不了轿，就别胡思乱想了！”
父亲和有财叔走后，子奇想，连有财叔都说我模仿的好，我应该好好练练，何不到城里好好研究一下那些名人题的牌匾，到书画街看看名人的字画，看看把谁的能模仿的最像。
想到这，子奇把那几幅字收好，放到桌子的抽屉里，就出门直接坐车进城了。
为了避开父亲，他先转南大街，再到东大街，然后是西大街北大街，城里的四条大街他挨个转，遇到名人的题字，就停下来，用心琢磨。
他发现贾平的字最多，但容易模仿，他觉得比欧颜柳赵的字好模仿多了。
几条大街细细地看完，走的子奇腿都酸痛起来，这时，时间也就到中午了。
子奇想再去书院街看看，可又不想见王叔叔他们，因为他想等把这些名人的字揣摩出名堂了再去。
又想，贾平要念旧，认父亲这个当年他落魄时候的熟人，能提携他一下就好了。
子奇小心翼翼地走进书院街，这时的书院街已是满街的行人了，子奇倒不用刻意躲着王叔叔他们了。
他从书院街南侧开始转，遇到卖字画的店就进，专门看贾平的字。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书院街的东头。子奇想起，昨天和小贝在前面书店买书，不由往那边看了看。
这一看，就看到一个穿着t恤和牛仔短裤的女学生，正从书店出来，那女学生就是小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