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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颠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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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子奇没有随父亲去西安城里卖药,因为两人昨天大吵了一架。

    早上,天刚亮,父亲就起来了。子奇也醒了,但没有出屋,他不想一大早就和父亲发生冲突。

    父亲一个人在院子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就走了;他要赶进城的头班车。

    父亲骂归骂,但还是没叫子奇,子奇压根也没想着进城去。今天,他就是不想去卖药。

    最近一段时间,在医学院门口卖药的时候,父亲安排子奇跟着一个叔叔和一个阿姨一起卖药。

    那个叔叔负责卖货,子奇和那个阿姨负责当诱子。

    但子奇一直心不在焉,发挥的不好,一天下来跟着他买药的人没有几个。大家都说他不会当诱子,而且太心慈手软。

    父亲说:“你要明白,踢不死穷汉,当不了富汉。不让他们掏钱买咱的药,咱吃啥喝啥呢?!”

    和子奇一个组的阿姨说:“娃还年轻,还不忍心让人掏高价买咱的药呢。”

    另一个对子奇说:“咱不偷不抢,市场经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子奇说:“别人都说咱是卖假药的!”

    父亲急了,用手指指着子奇骂道:“谁说的?别人说你就信了?跟猪脑子一样!你看咱卖的药,那个不是真的?比医院的还真!关键是你要有本事卖上一个好价钱。你就缺这本事!下一步,咱还要和医院合作呢,这些药都是治病救人的,以后要放到医院的药房里卖。”

    旁边的阿姨笑着对子奇说:“娃呀,好好跟着你爸干,等你爸当了董事长,你也就是富二代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都说:“咱这药和元气带比,那算是物美价廉了。依铁锤的脑子,开个公司和医院合作,肯定没问题。”

    铁锤是子奇父亲的名字。

    子奇心想,进的药那么便宜,卖的又那么贵,还要让自己人当诱子哄别人买,这叫啥本事!他心里这样想着,只是不敢说出来。

    父亲见子奇老是不上道,就生气地说:“你要还做不了,就别跟着我了,去找你妈去。”

    子奇也生气地回道:“明天我就不来了!”

    父亲瞪着子奇,生气地说:“看你白长这一米八的个子,啥都弄不成!”

    今天,父亲果然没有叫子奇进城了。

    难得清闲,他睡个自然醒,早饭也不吃,洗漱完毕,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伸了伸懒腰,就从屋里搬出那把旧躺椅,支在前院的泡桐树下。

    然后又返回屋内,拿出他最喜欢的天下第二行书字帖《祭侄文稿》和毛边纸,又从笔筒里挑了一枝刚开始用的毛笔,慢悠悠地走出屋,把纸和笔放在院子的石桌上,拿一个旧的凡士林盒子作砚台,调好墨汁,铺好一张毛边纸,坐定,定神,然后奋笔疾书,写下‘闻鸡起舞’四个大字。

    然后,放下笔,盯着四个字看了一会,把躺椅又挪了挪,就一屁股躺了上去。

    他把字帖抱在怀里,眯着眼睛,仔细得看几眼字帖,然后若有所思地抬头打量桐树枝头几只蹦来蹦去的麻雀。

    这株桐树是父亲栽的,那时候,子奇还很小呢。

    当时,父亲在前院栽了棵泡桐,在后院栽了棵柿子树。如今,宽大的宅院几经修整,旧房子都拆了,包括父亲两个叔叔的旧房;新盖的都是他家的。

    而泡桐,一年年花开花落,已经有两层楼高了,阔大的树冠,繁盛的枝杈,茂密而宽大的叶子,像伞一样撑在前院的上方。

    这院子是在子奇的太爷爷手上买的。

    到了父亲这一辈,在农村的本家子都申请了新的宅基地,搬出去了,两个到外地参加工作的堂叔叔,全家都在外面,很少回家,只有在过年过会的时候才回村看看。

    后来,慢慢的,他们就几乎不回来了。

    自从父亲把他及两位叔叔的旧房子拆了,重新给自己盖了楼房,两个叔叔及其子女就再也没回来过。

    子奇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要占他两个叔叔的房子,父亲说:“他们在外面工作,不回来住不说,连清明、十月一也不回来给先人烧纸,还要房子干什么?”

    子奇担心地问父亲:“万一人家回来,看见自己的老房没了,向咱要地方怎么办?”

    父亲干脆地回答:“要也不给!”

    子奇心虚地说:“那不是咱不讲理嘛!”

    父亲骂道:“你就是个卖国奸贼!我给你争地方呢,你还说我不讲理!我就不讲理,谁能把我咋?这院子就是咱的,看谁还能拿走?!”

    他家的院子是从旧社会传下来的,又宽又长,比现在农村的宅基地大的多 。前面是三间平房,一间做门道两间住人,门道进来正对着一间厨房,中间是大院子,院子的后面是三间二层的楼房,再后面,从一层中间房子的后门出去,还有一片空地,柿子树就在那里,家里不用的一些杂物,也放在那里。

    院子中间的空地,已经用水泥打过了,靠墙一侧还有一小块菜地,里面有父亲种的葱,青菜,辣椒等蔬菜,本来,子奇在菜地上还种了几株无花果、牡丹和月季花,但父亲嫌影响他种菜,还没开过一次花就被父亲拔了。

    子奇没有办法,只好在菜地周围空着的地方用花盆种了几株菊花、鸡冠花和兰花。在菜地旁边,是自来水池子,水池子旁边就是高大的梧桐树。

    子奇住在前面的一间屋子,父亲住在后面一楼。母亲又是好几年没回来了,要在的话她也在后面一楼的屋子。

    他们这个村,实际上是个城中村,县城中学也离他们村不远。因此,有好多高三毕业班和补习班的学生为了学习方便,都在他们村租房子住。

    子奇家空着的房子就租给这些学生娃了。今年出租的两间房子,一间租给了两个女生,一间租给了两个男生。现在离九月一号还有将近半个月,但租房的学生已经开始补课了,他家的学生房客已经来了好几天了。

    子奇马上就十八岁了,用父亲的话说,已是墙高的小伙子了。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就没正经上过几天学,似乎从小,母亲就带着她随剧团全国到处跑;在外面浪几年,回来住一段时间,和父亲吵架了或者住腻了,或者又有人叫,就又带着他云游四方。

    他上学都是断断续续的,看书写字对他来说真有点费力,他不知道自己是小学毕业还是初中毕业,反正别人问起,他就说初中毕业,但没好好上过。

    在他家租房子的学生,和他都是同龄人。看着别人一天早出晚归上学读书,子奇好生羡慕。又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真去学校了和进监狱差不多。

    有时候,和父亲流露出如果好好上学怎样怎样,父亲都毫不客气地挖苦他:“就你这样子还能上成个学?还是好好地当你的农民,你就是下苦的命!”

    还说:“世上的事,有坐轿的,就有抬轿的,都想坐轿,谁抬轿呢?坐轿的毕竟是少数人,大部分人都说给人家抬轿呢,你就是抬轿的命!“

    想让他卖药了,就说:“好好卖药,踢不死穷汉当不了富汉;药卖好了,也能有口饭吃,搞不好成坐轿的了。“

    父亲虽然没有文化,但药卖的好,都快成富汉了;不管咋样来钱,总有一套歪理。

    母亲是外地人,家里穷,有一年家乡遭了水灾,母亲随几个亲友一起逃荒,他们沿着铁路,有时坐火车,有时坐汽车,一路讨饭到了陕西。

    他们边走边散,等到到了父亲的村子的时候,只剩下母亲一个人了。

    那时,父亲还没结婚,母亲满二十岁了,在村里好事的人的撮合下,当年就和父亲结婚了。

    婚后也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生了姐姐以后,就开始吵架了。吵着吵着,母亲就跑回去了。

    在娘家也待不住,好在母亲会唱黄梅戏,就托人找了个草根戏班子,走村串巷唱黄梅戏过日子。过几年,想孩子了,就又回村子来。

    村里人当面不说,背地里都议论:“你看人家外地人,还是心硬,一点都不知道顾家,孩子也不管,说走就走了;要是咱,有哪个女人能舍得下自己的孩子呀。我要一年不见娃,都能想死!”

    母亲在外面到处去唱戏,父亲当然也生气,本来脾气就暴躁,哪忍得了老婆这样的来来去去。两人三天两头地吵架,甚至打架,打的厉害了,母亲就又跑了,一去好几年。

    不光是子奇母亲,村里逃难过来的外地的媳妇,东一个,西一个,都跟样学样,两口子一吵架,就想着往老家跑。就因为这几个外地来的媳妇,外地女人在我们村都有名了,都知道这些人爱跑。

    后来,生了子奇,母亲有些喜欢了,再走的时候就带着子奇。

    子奇跟着母亲,满世界的游荡,开始在安徽各地跑,后来往全国各地跑。母亲跟着草台班子唱戏,子奇就在后台玩,没有后台的时候,就在旁边随便找个地方玩。有时候有戏班的叔叔阿姨照看,有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玩。

    子奇从小对毛笔字比较敏感,看着戏班里的叔叔写的龙飞凤舞的广告牌子奇就兴奋。

    别人看戏的时候,子奇常常就盯着海报看。在后台,子奇常常拿着毛笔蘸着颜料,在碎布上或纸上或墙上乱涂乱抹。

    戏班的叔叔阿姨看了都说这孩子以后能当书画家,夸子奇有书画天赋。妈妈还当真了,经常让懂行的叔叔阿姨给子奇指点指点,子奇几岁就开始能写毛笔字了。

    子奇到了上学的年纪,妈妈怕耽误他,就把他送回家上学。但想他的时候,或者和父亲吵的厉害了,为了报复父亲,妈妈也会把他偷偷带出来。

    这一年一年的,子奇就混大了。

    对母亲,父亲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母亲挺强势的,敢和父亲对骂对打,最绝的就是一走了之,最长的时候,一去三年整,中间没有一点消息。

    为这,村里有不少风言风语,有人私下污蔑母亲在外面胡成精呢,连父亲在骂母亲的时候都会说,一天在外面跑是不是找野男人呢。

    现在,母亲又出去有两年了,她知道子奇把上学耽误了,就让子奇上了书法班,想让子奇以后开个店,做牌匾或者装裱字画什么的,也算是吃上写字的饭。

    子奇靠在躺椅上,呆呆地看会树上的麻雀,再看看字帖,他不想再想母亲了, 就坐直了身子。

    他看看菜地,地里的辣椒枝繁叶茂,长长的线线辣子挺直了腰隐在其中,有的还是青涩的,嫩嫩的,有些已经泛红或全红,一朵朵繁星似的小白花点缀在辣子周围,枝叶之间,这辣子,还要一拨一拨地结。

    一片青菜,长的黑油油的,还有一行黄瓜,顺着梅豆杆往上爬,从小的像小孩的小拇指到大到一尺多长像小孩胳膊的,顶上的小黄花还在,嫩嫩地开着。

    再看看他种的花,牡丹虽已是枯枝败叶,但在子奇眼中,这也是美,菊花已生出了小骨朵,鲜的让人怜惜。

    这一片美,不光子奇能看懂,租房的那两个女生也能看懂。

    她们在城市长大,对花草还知道点,但这些在地里长着的蔬菜,对她们来讲,可有些稀奇呢。

    她们从学校回来,常常会在菜地前停下脚步,凑上去,近距离地观赏,还会去闻闻辣椒花,黄瓜花,体味自己想象出来的花香。说一句,好漂亮啊!然后又说又笑的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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