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解答
“蕙乃……”三津木仁嘴唇蠕动，声音沙哑，他终于见到了早已死去的恋人，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哽咽难言。
说什么？迟到二十年的道歉？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他这些年做的那些错事？
不，无论是什么，他都说不出口。
三津木仁被锁在审讯椅上，雪野蕙乃早已死亡，现在只是暂宿在别人身体上，两人之间只隔了几步远，却仿佛横着一道难以跨越的天堑，却不是因为生死相隔，而是因为心有隔阂、破镜难圆。
雪野蕙乃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和三津木仁激动的表情截然不同，她的神态娴静端庄，仿佛往事都已被时光磨去：“木仁君，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三津木仁僵硬地开口。
话音落下，雪野蕙乃不欲多言，三津木仁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相顾无言，室内一片沉寂。
“唉？你们叙完旧了吗？”打破这沉重气氛的是在雪野蕙乃身后椅子上休息的清水爱。
她第一次真正用出这种能力，精神很是疲惫，对周围事情的关注度减少，没注意到两人刚才说了什么，只以为他们的交流告一段落。
“雪野小姐、三津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问你们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清水爱竖起一根手指，卖萌的眨眨眼。
“当然可以。”不等三津木仁反应过来，雪野蕙乃就态度和善地应下了：“不如你说说看？”
从一开始，雪野蕙乃对清水爱的态度就亲昵过头了，完全没有刚才面对三津木仁时的疏离架子。
清水爱终于能问出这个她想了许久的问题：“昨天在和三津先生见面时我就发现了，雪野小姐明明是自杀的，但是为什么三津先生在证据充足的情况下还认为是他杀了您呢？”
“哦？你看出来了？”雪野蕙乃看向清水爱的目光带着赞许，她也并不回避自己的死亡：“说说看吧，你说我是怎么死的？”
“老师给我看过您死亡现场的档案资料和您的尸检报告。”清水爱解释道：“您左手上的伤口是致命伤，是只有自己动手才能形成的切口方向，右手上的伤口是您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后被别人划开的。所以您是割腕身亡，毫无疑问的自杀。”
“我的推理是，在您割腕身亡后，三津先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精神混乱，在您右手上又划开一道伤口，并产生了一段他杀了您的虚假记忆欺骗自己。是为了避免雪野家的报复，他才伪造现场，让外界认为您是自杀。”
雪野蕙乃点头：“你的推理没错。”
“接下来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清水爱眉间微蹙：“在证据如此明显的情况下，三津先生为什么还能坚持认为是他杀了您呢？在您死后，他为什么会冒出对您的杀意呢？如果他爱着您，为什么会想要亲手杀死您呢？”
最后她抬起头，双眼直直的望向雪野蕙乃：“爱和恨是能够同时存在的吗？您和三津先生为什么能同时在爱着对方的同时，还深深地恨着对方呢？”
“哦呀，全部猜中了呢。”雪野蕙乃并不介意自己掩藏的情绪被清水爱看出来，或者说，其实谁看出来都无所谓，这种残留的属于人间的感情已经无法对她造成太多影响。
“这种事情，解释起来可就困难了呢。”雪野蕙乃说：“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我们都还爱着对方吧？”
“爱招致了一切，一开始我们确实是不带任何目的地爱上了对方，但后来，我把自己离开雪野家的奢望投注到了木仁君身上，我的爱背负了我的欲望，木仁君被雪野家的权势迷惑了，他的爱也混上了别的东西，但我们确确实实地，曾经单纯地爱过对方。我说的没错吧，木仁君？”
三津木仁无法逃避，他低低地应声：“是。”
曾经，只是曾经。
“当我意识到木仁君不会愿意带我离开时，我开始恨木仁君，但爱让我不忍牵连他，所以我在动手前布置好了一切，给他留下了两封信。”雪野蕙乃说完这句话就停下来，看向三津木仁，三津木仁意识到，这是要让他自己来说。
三津木仁缓了缓，声音中带着悔恨：“发现蕙乃气息奄奄躺在浴缸里时，我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逃避毫无作用，原本刻意忽视的每一处细节都在冲击着我的神经，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放任的结果，触手可及的上流生活也将随她而去，失去一切的恐惧席卷向我，我的心开始扭曲。扭曲的爱和恨让我心中升起杀意，确确实实的杀意。”他苦笑。
“我们的悲剧，爱和恨相辅相成。”雪野蕙乃说：“虽然我和千秋小姐接触不多，但果然还是受了她很大影响，她在我心中种下了向往自由的种子，木仁君对我的爱让这颗种子开始成长，终于，那份爱再也供养不起这过于痴心妄想的梦了。”
“我比不上千秋小姐，她能狠下心来带走一切，我却只敢筹谋一个人的死亡。”
“我想明白了。”雪野蕙乃突然说。
她不再用那种疏离又冷漠的眼神看三津木仁，反而温柔地、浅浅地笑着：“我的执念，该是我自己才对，不该是你。擅自用爱来绑架你，是我的错。”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但没有，否则我怎么会还留在这里呢？”
雪野蕙乃的语气中带着想通一切的解脱和释然，她的视线扫过一圈，掠过那两个陌生人，对上意识到了什么的清水爱：“你让我见到了梦想成真的一天，真好。”
然后看向神情慌乱的三津木仁：“我爱你，木仁君。”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其他人的反应，嘴角带着轻松释然的笑，没有那么优雅，她真正地抛弃了自己身上被烙上的家族印记，跟这个身体的主人道别：“鸟束君，谢谢你，再见。”
下一秒，鸟束零太的眼睛再睁开，是少年人特有的精神和猝不及防的惊讶，完全看不到那个死去灵魂的影子了，他舒展手掌，适应着重新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若有所思道：“雪野小姐她、夙愿达成，升天了。”
三津木仁神情怔忪，半晌，缓缓从眼角留下一滴泪，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也好。”
几分钟后，他看向太宰治，说：“是我辜负了她的期待，活得如此狼狈。我愿意交代我做过的所有事，请开始我的审讯吧，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都是我罪有应得。”
“嗯嗯，这下子就没问题了。”太宰治笑容轻松，好像完全没被刚才做的气氛所影响：“亚莲君，去把隔壁房间的山田君叫过来吧，告诉他，犯人可以接受审讯了。”
“哦，好。”全程做个透明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亚莲迷迷糊糊地听从太宰治的指令，推开门去隔壁找人。
踏出房间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刚才听到了什么？他只记得鸟束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说了很多东西，但他都记不清了。
算了，不管了，鸟束那小子神神叨叨的，说出来的肯定都是废话，他挠挠头，索性不再多想，先去把太宰先生交代的事给做了吧。
这边的清水爱和太宰治正要跟着亚莲的脚步一起走出去，就被三津木仁叫住了，这个发鬓微白的男人看向清水爱，说：“谢谢您，清水小姐。”
清水爱回身偏头，垂眸应下：“我接受您的道谢。”
她眉间郁郁：“虽然您和雪野小姐为我解释了那么多，但是我好像还是搞不清楚呢。”
三津木仁一愣，用一种完全不适合出现在他脸上的柔和笑容笑起来：“您最好永远都别搞清楚。”
清水爱被他这句话气到了，她用力地瞪了三津木仁一眼，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诅咒她，还是刚刚诚心诚意感谢她的人，她再也不要见到这个讨厌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