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原来你是小可怜
他捂着肚子,跑到顾崇仁身侧,低声耳语。
“父亲,人有三急,我现在好急呀。”
顾崇仁脸色一变,脸上带着薄怒。
“怎会如此不知礼数?”
顾崇仁曾经是个行走江湖的赤脚医生,多次教导过顾时他们几个孩子。
去贵人家问诊前,要打理好自身,不论是着装,还是便溺之事,都要在进入贵人府门前处理干净,以免失礼。
刚刚顾时一时被往事冲昏头脑,忘了这茬。
此时,被顾崇仁这一呵斥,也觉得,不该如此任性。
都怪凌射百依百顺,把他惯坏了,一时间竟忘了规矩。
前边带路的管事,无意间听到了顾崇仁父子的对话,慈眉善目的脸上,鄙夷之色稍纵即逝。
一脸和善的回身赔笑道:“小公子还是个孩子,靳太医不必苛责。”
他又偏头,把脸凑到顾时的高度,抬手指了指,秋千旁边那些负责洒扫的粗使仆人。
对顾时说:“小公子自己去问路吧!我和你父亲还有正事儿,要是找不到回来的路,就回车上等吧!反正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顾崇仁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再变,一个下人,明摆着说他儿子没用,谁听见,心里能舒服,只是面上不好得罪罢了。
他接过顾时手上的药箱,厉声在顾时耳边道:“完事儿,回车上等着去,别再给我丢人现眼。”
之后二人便匆匆向着后宅而去,独留顾时一人,不管不顾。
永定候府里的路顾时再熟悉不过,曾经被困这里四年,这府里的一草一木,都快被无聊的他盘包浆了。
他想去哪儿就去哪,自是不必有人带路。
不过,他现在,只想先坐一下秋千,然后再去找找凌射,跟他认识一下。
也不知道,凌射现在长的跟二十岁时,像不像,自己还能不能一眼就认出来。
谁知,顾时刚走到秋千附近,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衣,跪在秋千旁冷的发抖,虽然不似前世那般一身戾气,冷漠孤傲。
可顾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少年唯唯诺诺的跪着,旁边洒扫的仆从,从水桶里捞了吸满了脏水的抹布,故意往地上拧。
豆大的水花,落在地上,溅了凌射满身,满脸。
水流落地,汇聚成小溪,聚集在凌射身前,染湿了凌射膝下一大片。
此时,时节已过霜降,凌射本就穿的单薄,要是再湿个彻底,这样的夜里,不生病,也扒层皮。
顾时既心疼又气恼,撕了这几个仆从的心都有。
但面上还要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碰巧路过的模样。
顾时勉力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又无害。
他走到刚刚往凌射身边洒水的仆从身后,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啪……。”
声音极响,周围低头干活的仆从,被震的猛然回头,诧异的盯着顾时。
就连一直低头默默承受的凌射,也不禁抬头查看起这边的情况。
只是,天色已晚,只有仆从带来的一盏引路灯,插在秋千旁的树枝间,发着莹莹微光。
凌射根本看不清来人,只看到一个,个头不高,身形消瘦的模糊身影,看起来,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仆从吃痛尖叫,差点骂出脏话。
只是回头看见顾时衣着不俗,小脸白里透红似蜜桃,眉眼弯弯似皎月。
一看就是谁家来府上做客的小少爷。
他得罪不起,只能收敛怒意,换上一副狗腿子似的嘴脸,蹲身恭敬询问。
“小公子找下奴,是有什么事吗?”
顾时没有回答,反倒神秘兮兮的,眨着天真无害的大眼睛,询问起他来。
“你们这么晚还在打扫,是要做什么法事吗?”
“法事?”
仆从一听,心里发毛,两腮挤出的笑,僵硬的挂在脸上,笑的比哭还难看。
“小公子,何出此言呐?”仆从真心发问。
“我听父亲说,夜幕下洒扫,是在为阴魂引路!”
顾时声音不高不低,待其他几个仆从,都向他聚拢而来,顾时才稚嫩又天真的发问:“难道你们不是?”
那几个仆从被说的,颈后冰凉,频频回头,不自觉的往身后张望。
顾时趁他们走神,极其自然走到梦寐以求的秋千前,稳稳的坐上,荡了起来。
“刚刚我还看到,一个扎着羊角辫,浑身滴水的红衣女孩,神情落寞的坐在秋千上,你们是要超度她吗?”
“红衣?”
“羊角辫?”
“浑身滴水的……女孩?”
“那不就是三小姐吗?她掉进井里的时候,正值新年,可不就是穿的红衣吗?”
都说童男子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些没怎么读过书的下人,总是对民间谣传,深信不疑。
几个人,见顾时说的这么详细,不由得聚在一起,开始小声的,给顾时胡编乱造的人,对号入座。
完全没注意顾时在秋千上,动了什么手脚。
顾时将钟意为顾崇仁准备的金线,一头绑在秋千上,一头拉在手里。
起身拉了拉金线,秋千果然不规律的摇了起来。
他满意的,将手中金线,递给跪在旁边,一直盯着他看的凌射。
只见顾时俯身,单手掩唇,凑到凌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低声说:“一会儿,他们再敢为难你,你就拉这根线,一准儿吓死他们。”
能替凌射报仇,顾时想想就开心,连带着说话声,也跟着愉悦起来。
少年愉悦的嗓音,就像跳动的音符,敲在人心上,一下比一下猛烈。
这个小少爷,是想帮自己整治,这些刁仆吗?
这个想法,在凌射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为什么帮我?”凌射嗓音稚嫩微哑,完全听不出,一点前世的影子。
“我高兴!”顾时扬眉,一脸傲娇。
呵,原来,是贵人之间的游戏啊!
不过,能报复这几个恶仆,还不怕被母亲惩罚,被当做玩物又如何。
所以,凌射欣然接受了顾时的提议,将他递过来的金丝,悄悄攥在了手里。
“喂!”顾时这一嗓子,差点把那几个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仆从,吓的魂飞魄散。
惊魂未定的几人,齐齐朝顾时看过来,等着他的下文。
“我跟你们说呀!那小女孩好像挺喜欢玩秋千的,待会儿你们要是做法事,可得让她玩个够啊!”
“为什么?”其中一个年轻的仆从,嘴上没把门的,随意就问出了口
“还能为什么?横死鬼找替身,若是一不留神,没送走,那曾经妨碍过她的人,可是要……!”
顾时竖起拇指,在自己脖颈上,从左至右画了一个弧度,吓的仆从们,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脖颈。
说完这话,顾时觉得雷埋的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
临走时,似乎想到了什么,趁着几个仆人两股战战的洒扫,不注意他们时。
顾时摸出怀中,钟意给他的三块饴糖,塞进了凌射手里。
“好歹冷的时候,吃一颗,胃里不会太难受。”
凌射掀起眼皮,看着蹲在他面前,披着暗红色绒布斗篷的小少年,递给了他一把东西。
他连问都没问,便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接了。
或许是他帮忙玩游戏的报报酬吧!凌射这样想着,眼睛却不自觉的的落在了顾时的脸上。
少年五官精致漂亮,水嫩的脸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清隽的眉眼看似温柔,细看之下,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看起来像是一个好人。
只可惜,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也跟那些瞧不起,他和他母亲的人一样,只会羞辱他们罢了。
凌射怔愣间,顾时已经起身离开了。
直到人走远,他才打开手心,看到手里静静的躺着几块,已经被顾时体温,捂化了的饴糖。
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