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生逢乱世
阳夏西北四十里，一条小温河将蔺家庄和吕家庄东西相隔，小河两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炎日当空，酷暑难忍。
农户忙了一个多月，小麦刚刚入了仓，才冒出头的大豆和高粱，在烈日炙烤下，不得不低下稚嫩的头。大半个月都没有下雨了，官道上黄土弥漫，一脚踩下去都能没了脚脖子，车马过后更是黄烟滚滚，风一吹都能飘到一里半外去。
吕家庄东头一棵大槐树下，一位中年书生摇着羽扇，绘声绘色的对围坐一圈的小泥孩们讲述着故事，这是先生讲完课之后的保留节目，每天的故事都很精彩，就算是村里不喜欢上学的小孩子，为了听故事也能强忍着听完课。
故事讲完了，先生一挥羽扇，便四散开来，光屁股的继续耍泥丸，穿了衣服的一群男娃拿着木刀分成两拨冲来杀去，宁静的村头一时间有些喧嚣起来。
吕家庄除了小温河，村边的大路也是走南闯北的必经之地。
烈日炙烤下，远道经过的商旅躲在村边路旁的树荫下乘凉，眼前的吕家庄仿佛是一片人间净土，安居乐业之地。
”还给我的知了，赔我的粘杆！“一声凄厉的吼声，刺破这午后的祥和。
”必须还给我的知了！“被几人抓着衣领推来搡去的男孩不屈地说。
”你逮的知了，都是我们先看到的，是俺们的！“
众人顺着声音，看到十四岁的吕迟，被同族的吕氏四熊围殴着。
吕迟脸上沾满了黄土，汗水一缕缕的淌下，在脸上切出道道沟壑，吕氏四熊年龄都比吕迟大，但吕迟一个人面对吕氏四熊，纤瘦的身板挺得直直的，因忿怒而涨红的脸上没有一丝怯色，被推倒就顽强地站起来，这会儿刚站起来，又被大熊按倒在地，整个脸都埋进了黄土里。直到吕迟没了动静，大熊才悻悻地松开双手。
吕迟还是没有动静。
“别装死了，不怕死的还起来打啊！”不知哪只熊在嘲笑。
“不会是真没气了吧？”
踢了一脚还没有动静，大熊把吕迟翻过来，低下头，一双肥腻腻的手在吕迟的脸上胡乱地拍着。
“你不是特别能嘛？起来打——啊——”
大熊话还没说完，只见吕迟左手一把黄土洒了过来，正中大熊眉心，顿时一片黑暗，不等大熊反应过来，吕迟右手手握一块半截砖头，照着大熊的太阳穴就扫过来。
“呯——”大熊直挺挺地就倒下去了，砸起一圈黄土波。
”噗——“吕迟吐掉嘴里的黄土，舌头转了一圈，接着再吐一口。
剩下的三熊丝毫没有防备，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以往任打任骂的吕迟，今天竟然敢还手。结果等他们明白吕迟今天要拼命的时候，二熊三熊已经都挂了彩，脑袋也都被开了瓢，四熊见机快，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吕迟杀人啦，吕迟杀人啦！“没跑两步，就见吕迟扔出砖头，直扑四熊脑后，虽没有砸到后脑，却砸在四熊后腰上，四熊本就有点胆怯了，被砖头一砸，顺势就趴在黄土窝里，拼命喊”救命啊，吕迟你别杀我！我以后保证不打你了！阿姆救命啊！“
吕迟走过来一脚踢在他的脸上，一时间汗水泪水鼻涕把四熊的脸装扮得恐怖异常，嘴里由于被吕迟踢进了不少的黄土，呜咽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再看吕迟，双眼通红，眉稍有一豁口，半干的血变得黑红，左腮帮子肿得像是含了个鸡蛋，两个嘴角都淌着血，脖子里汗水渍过的部分满是黑青，衣服上汗水和着泥巴，已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双手握拳，大口地喘着气。
”还我儿命来——“吕迟不管不顾地将吕氏四熊踢了一个遍，最后听到了吕德海那狂暴的吼声。
吕德海膀大腰圆，早年曾经当过杀猪的屠夫，在小温河两岸，猪狗见了惟恐避之不及，不敢吱声。此时的他酒至半酣，手持一根五尺长的烧火棍，噼里啪啦地冒着蓝烟，看那烟的轨迹，明显是冲吕迟的后脑而去。
”生哥儿——，我苦命的儿啊！吕德海俺跟你拼了——“吕迟又听到了母亲绝望的哭声，只是后脑一沉，眼前一片黑暗，身体不受控地倒下去了，感觉被母亲柔软的身体抱住，又和母亲一块倒在黄土里，被晒得发烫黄土，贪婪地吸吮着滚落的汗滴。
黑暗，无边的黑暗浸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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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冰冷。
僵硬，手脚好像都不能动弹。
眼皮好像被压了千斤的重量，怎么也睁不开。
”当家的，就让生哥儿在家过完这年吧，哪怕天亮就走，俺求你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低低的抽泣。
”人死不能复生，天要亡我吕德正，你也别再哭了，这年已过了，就让娃入土为安吧！早点往生，别再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一个苍老的男人说。
”阿爷，我给哥哥再洗个脸吧！“一个稚嫩的小女孩说。
小女孩端来一盆温水，用白布沾了水，轻轻地给吕迟有些僵硬的脸一点点搽拭，双眼浸着的泪水不小心滴在吕迟的嘴唇上。
咸的，身体在逐渐恢复知觉。
温热的纱布拭过眼睑，眼皮有些松动，再拭一遍，眼睑裂开一条缝。昏黄的光刺进眼底，仿佛是那洞开的天门撒下的光辉。
”哥哥，我也不想让你走，你走了我就再也没有哥哥了！“小女孩开始啜泣。
”哥哥，你保佑着我，我死也要给你报仇！“小女孩哭得咬牙切齿起来，一边说，一边又熟练地来回搽拭。
眼睛终于适应了昏黄的灯光，那豆大的火苗，如静止的画，仿佛被四周的冰冷冻僵了。
看到了一张憔悴的脸，痛苦得有点扭曲的脸，一双红肿的眼，一头枯黄的头发。
不知道是被灯光刺激，还是发自内心的悲痛，泪水从吕迟的眼角奔涌而出。
“阿姆，哥哥流泪了！”小女孩激动的喊着妈妈。
“老天开了眼呐！感谢老天爷，感谢神明保佑我儿！”老妇几乎是跌爬到床头，摸着儿子的眼泪，不忘跪下来拜谢四方神灵。
吕文亮医生顿时清醒了，我刚刚还躺在武汉大学附属医院的病床上，同科室的李医生刚告诉我，最危险的阶段抗过去了，自己却忽然感觉呼吸困难，随后身体一轻，就飘出了病房。由于疫情封控，二零一九年大年夜的晚上，街上只有路灯的影子伴着零星的鞭炮声，摇曳着同样影单的枯枝。不远处的常青树仿佛被涂抹了浓墨，在寒夜里的搔首弄姿，和北风一起嘲笑着路灯穿不透她的黑暗。脱离束缚的吕文亮医生想回家看看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的老婆，却身不由已的越飘越高，喊也喊不出，动也动不了。穿过一层一层的黑色云层，来到最后一层云的后面，这里好像有一个门，散发着辉煌的金光，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吱呀一声，中门大开，看到了财神和福神喜气洋洋地从里面走出来，刚听财神打了个哈哈，就被什么东西一下子拽了下来。
七天后，大汉乾祐三年，正月初七。
吕迟搞明白了一切，吕迟是我，我是吕文亮。
我吕文亮，一个985本硕博毕业六年的临床医生，发现了华南海鲜市场不知名的新型冠状病毒，通知了同事严密防护，自己却被病毒感染，无药可治。
我吕文亮，从天门掉下来了，掉进不堪欺凌奋起抗挣却被一棍子要了大半条命，在床上躺了半年的吕迟体内。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乱世啊，半吊子黄巢造了反，要革唐朝的命，结果便宜了狗日的朱温，朱温趁着黄巢造反灭了唐，改了大唐的国号为梁，朱温行径又惹恼了另一个狗日的李存勖，李存勖看不贯朱温，灭了朱温的梁，重立国号唐。李存勖的屁股还没暖热，再来一个认贼作父的石敬瑭，灭了李存勖的唐，改了国号为晋，而现在的皇帝是刘知远，刘知远灭了石敬瑭的晋，改了国号为汉，谁知皇帝命薄，没坐几天龙椅，大行皇帝刘知远就把大汉交给了儿子刘承祐。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吕家四熊仗着家族人多势众，故意欺凌吕迟，其实是他老子吕德海看中了吕迟家的宅子，想把吕迟家欺负走。
吕德海家人丁兴旺，吕德海弟兄四人，姊妹八个，他如今又有四个儿子，为祸村里，人称吕氏四熊。吕屠夫仗着人多，平时也没少做亏心事，这不心眼自然打到了人丁不旺的吕德正身上。
吕迟的阿爷吕德正只有一个弟弟名叫吕德亮，这吕守亮为人如同泥鳅，见机的很，见大户吕屠夫欺负哥哥一家，不但不帮着哥哥，还私下给吕屠夫送了不少的好处，站在一旁看大哥一家的笑话，笑话大哥一家不识时务，吕迟被吕德海一棍子打得半死，叔叔吕德亮一家就在不远处，吱都不敢吱一声。
可是我吕迟谁也不怕。重生后的吕迟心里告诉自己。
吕大熊故意抢我的知了，就是想乘机下狠手，现在知道我吕迟也不是吃素的了吧。
“生哥儿，你看王先生也来看你来了！”母亲叫着吕迟的小名，没有血色的脸上，堆着笑容，吕家快要蹋了的天，又被补了起来，怎么会不开心。
吕迟挣扎几下想要起身，但半年来只剩下皮包骨头，柔弱不堪，被王先生连忙按下了，母亲吕王氏在一边安抚，一边感谢王先生的到来。
王先生就是村边教书的先生，他一边摸着吕迟的脉搏，一边笑言：“王大娘子不必客气，好呆吕迟也算是我的学生，这次一人独战四人，有勇有谋，令人刮目相看！大命不死，必有后福！”
”借先生的吉言，也都是先生教导的好！“吕王氏也不知道怎么奉承教书先生。
王先生摸了一遍吕迟的胳膊腿，感觉没有大的毛病，就告辞出去了，乱世之下，人如草芥，王先生一介书生，能为吕迟一家做的，也只能是在吕迟醒后来探望一下了，而那吕迟的亲叔叔吕德亮，连趁夜来探望的勇气都没有。
吕迟印像中没有王先生的更多信息，只隐约记得大人说过，当时说先生是坐船顺小温河南下，来到吕家庄，见这里绿树环绕郁郁葱葱，便只带着一老妻一老仆在村东头置了几亩田，住了下来，忙时操田，闲时弄花。母亲看王先生像是有学问的人，带着一只鸡就找上王家，请王先生教吕迟读书，王先生看吕迟眉清目秀，也没有二话就答应下来。吕迟跟王先生不久，就钦佩先生文韬武略无所不精，只是好像对这纷乱的世界有些灰心。
目送王先生远去，看着枯瘦如柴的双亲和衣不解带照顾自己半年的小妹，吕迟心里又暗暗发誓，此生一定要保护他们周全。吕德海一家欺人太甚，等自己养好了身体，一定要反抗吕德海的霸权。
一定要吕德海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