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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但愿人长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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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凉城的东城区是整个华胥西苑最繁华的地方。msanguwu

    这里离西边的大山很远,离城东的几个修道世家很近,是华胥西苑最安全的地方,商贾小贩络绎不绝,散修们也经常在这里交换些天材地宝,所以相比于华胥西苑的其他地方,这里显得热闹非凡。

    几个中年女人手挽着手走在长街上,时不时地在街边小贩处停下脚步,对着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交头接耳。

    长风扇暑,茂柳连荫,还有什么能比与几个姐妹一同逛街更惬意的事呢?

    一道破风声突然响起,一个身穿白衣,器宇轩昂的男人踩着一柄飞剑,在比房顶高不到一丈的地方呼啸而过,穿过了整条长街。

    地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向那人看去,几个女人中一个微胖的女子眼睛都眯成了桃花眼,看着远去的白衣久久不愿回头,双手托在腮边,一抹红晕从下巴一直上到耳根,“我相公要是能像他一样英俊就好了。”

    “你成天对着其他男人犯花痴,也不怕你男人知道了生气。”旁边的女人忍不住打趣道。

    “哼!我都没生气呢,他还生气,只允许他看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不许我看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了?”

    旁边的女人伸出手捏了捏她微微隆起的肚腩,“还不是你自己整日管不住嘴,放在几年前,你也是十里八街出了名的俊俏,再看看你现在,若你和小翠一样,你家男人怎么会去偷腥呢?”

    微胖的女人伸手打掉了在自己腰上乱摸的手,看向了旁边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一根木钗将乌黑的长发简单的盘在头上,不施粉黛的脸仍然美丽动人,只是眼神里似乎有几分憔悴,“人家小翠是天生丽质,我能比嘛,不过小翠你这几年好像越来越消瘦了。”

    小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消瘦的下巴。

    其他几个女子也围了上来。

    “是不是你那个总是不回家的相公欺负你了?”

    “就是就是,他买得起那么大的宅院,你却过得如此节俭,是不是他把钱都给那些狐狸精了?”

    “有这么漂亮的妻子,他还要去沾花惹草,真是畜生都不如!”

    对小翠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相公,这几人可是一点都不客气。

    见几女越说越难听,小翠连忙摆手解释道:“相公对我很好,只是平日里太忙了,才很少回来。至于沾花惹草一事就更无从说起了,我只是心疼他一人养家辛苦,况且我也不喜欢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万万不是我家相公对我不好。”

    “他都不着家了你还袒护他,真是个傻女人。”

    “姐姐是过来人,姐姐告诉你,他不着家啊,都是因为你们没孩子,你若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他一定天天缠着你。”

    小翠听见这几位姐妹的话,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但多年的风月经历早让她喜怒不形于色,练得一手好演技,只见她霞飞双颊,如一位初为人妇的小姑娘,半推着几人向前走去,“好好好,我听各位姐姐的话,回去给相公生个大胖小子。”

    几个女人平日里除了相夫教子外并没有其他事可做,和姐妹们聊天打趣是少有的娱乐活动,互相调侃便成了常有之事,哪会真的放在心上,小翠搪塞了几句后,几个女人便相拥着继续沿长街而去,享受着这偷来的半日清闲。

    天色将晚,小翠与几人分开之后,捧着几束花独自回到家中,换了一身轻便衣服,将带回来的几束花悉数种在院子里的花园中,又将每一间屋子里的烛火都点亮,温暖的光透过纱窗照了出来,让清冷的宅院多了几分热闹。

    相比前几年显得还有些荒芜的庭院,如今的院子宛如世外桃源一般,当季应有的花一个也不少,纯白的茉莉,火红的月季,池塘里还有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花丛里的李树和桃树上还有刚刚如婴儿拳头般大小的果实,除此之外其他还未到花期的花也不少,想必一年四季里这座院子都少不了花香。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小翠端着茶点坐在了院子里的台阶上,一旁的小茶几还放着几块从井水里刚捞出来的冰镇西瓜。

    她挽起自己的袖子,小口小口地啃起了瓜,丝丝凉意混着干爽的甜,驱走了白天留给夜晚的最后一缕闷热。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小翠决定以后多吃一些,不能再瘦下去了,她倒不是在意会被别人发现她隐藏的秘密,只是刘显名回来要是发现她瘦了,只怕又要心疼了。

    几块糕点下肚之后,小翠揉了揉鼓起来的肚子,伸了伸懒腰,天上的圆盘洒下了皎洁的月光,她在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知了声里,发起了呆。

    自从那日有人送来花篮之后,家里时常会莫名其妙的多些东西出来,比如一些好吃的糕点,一些上好的绸缎,偶尔还会凭空多些精美首饰出来。

    小翠起初还很开心,因为她知道刘显名还活着,可日子久了她便有些恼怒,因为刘显名不仅还活着,而且还和以前一样傻,她想要的哪里是这些东西,她想要的是刘显名能回来和她说说话。

    发脾气的小翠决定将刘显名臭骂一顿,她在院子里坐了三天三夜,没把刘显名等来,反倒把自己熬病了。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嘴里满是苦味儿,多半是有人在她昏睡的时候喂她喝了药,不仅如此,家中堆放了小山般的各种药材,光药方就有三四种,看着药方上熟悉的字迹,她心里的火怎么都发不出来了。

    身子养好之后她做了一只绣着鸳鸯的香囊,没过几日香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镶金的手镯。

    自那之后小翠也就不再指望刘显名能壮着胆子回来见她了,反正就算她把自己的胆子也借给刘显名,刘显名恐怕都不敢一纸休书把她休了,再说刘显名不愿见她一定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就由刘显名去了。

    天上的月亮太满,照得小翠太瘦,她擦擦眼角洇出的泪水,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她一起挥了挥手,小翠指了指地上的影子,那影子也指指她。

    “等他回来,我们一起骂他好不好?”

    那影子没有说话,却跟着小翠一起点了点头。

    小翠开心地笑了起来,站起来拍拍屁股,转身进了屋,窗户里亮起的烛光一盏盏熄灭,这座宅院如其他寻常人家一样陷入了安眠。

    或许是晚上吃了太多的缘故,小翠难得的睡了个懒觉,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晌午,屋里开始闷热起来,她简单梳妆之后便把紧闭的门窗推开,穿堂而过的风轻轻抚过她的脸颊,登时凉快了不少。

    小翠眯着眼睛懒洋洋的趴在窗户旁,一手倚着窗沿,一手摇着团扇,放在胳膊上的脑袋轻轻地摇晃着,她本就无事可做,如今起晚了,倒不如再偷一会儿懒,反正这院子也不会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她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定睛一看,院子里一个全身都罩在黑袍里的人正拎着一桶水小心翼翼地在花园里浇着花。

    小翠扔掉了手里的团扇,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直到走到那人身后,才停下了脚步,伸手把凌乱的头发拢在耳后,待呼吸平稳后,才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故作镇定地说道:“回来啦?”

    身穿黑袍的人将手里的水桶放下,嘶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回来了。”

    小翠笑了起来,可眼角却不自觉地流下了两行清泪,“吃早饭了吗?要不要陪我吃点?”

    黑袍人转过身来说道:“好啊。”

    小翠隔着黑纱,看不清刘显名的脸,她直勾勾地盯着刘显名,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一转身,刘显名就又走了。

    刘显名上前一步,捏了捏小翠的手,“放心吧,我不走,娘子快去吧,我着实有些饿了。”

    一声“娘子”让小翠心底乐开了花,她抽出手来,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提着衣摆跑进了屋。

    这顿简单的早饭准备起来却一点都不简单,因为每隔一小会儿小翠就要跑出来看看刘显名还在不在,无论刘显名如何劝说都没用,实在没办法的刘显名干脆和小翠一同进了厨房。

    两人闹来闹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晌午,就索性连中午饭一块儿做了,小翠也久违地施展了一次厨艺,做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小翠和刘显名分坐桌子两侧,却谁也不动筷子。

    最后还是小翠打破了沉默,她用筷子屁股敲了敲桌子,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刘显名说:“你这黑纱是长在脸上了吗?你到底摘不摘!”

    刘显名自知理亏,弱弱地问道:“能不摘吗?”

    “啪”的一声脆响,小翠把手中的筷子砸在了桌子上。

    “也不是不能摘,就是怕吓着你。”刘显名一哆嗦,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自己娘子而是一头母老虎。

    小翠冷笑一声,用眼角瞪着刘显名,“怎么?有胆子回来,没胆子露脸?你刘大胆也不过如此嘛。”

    刘显名暗自苦笑,就算他看淡了生死,也照样害怕小翠生气。他缓缓地把头上罩着的黑纱摘下,露出了那张可怖的脸。

    小翠看着这张分不清是笑还是哭的脸失了神,良久才慌乱地抓起筷子,颤抖着声音故作镇定地说:“吃饭吧。”

    “哎。”刘显名轻轻地应了一声,端起了饭碗,大口地吃起了菜。

    一桌子的饭菜很是丰盛,小翠却只盯着离她最近的那一道,低垂着脑袋,不知何时豆大的泪珠落在碗里。

    小翠哭出了声。

    刘显名为之一僵,鼻头也有些酸,只是这副病入膏肓的身体早就流不出眼泪,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小翠亲手做的菜。

    这顿饭吃了很久,直到日渐西偏,直到刘显名再多一口都吃不下,直到小翠不再哭泣,二人才肩并着肩绕着小院里的花花草草散步消食。

    “你走之后,我又在院子里栽了很多新东西,还请人移了几棵果树进来,希望你回来的时候能吃上咱们自己种的果子。”小翠一手挽着刘显名的胳膊,一手指着花丛里的果树对刘显名说,“谁知道你一走就是几年,好在再过几个月就成熟了,今年你可一定要尝尝,可甜了!”

    刘显名无声地笑笑。

    “我没事的时候总是坐在那边的台阶上,心想总有一天你会回来和我一起赏花,可这花不争气,还没等到你回来就都谢了,于是我把一年四季能找到的花都种在了这里,这样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能看到满院子的花了。”

    “街坊邻里对我都很好,她们会找我逛街,陪我聊天,就是她们总是当着我的面说你坏话,说你总是不回家,一定是外面有狐狸精了,过几日你可一定要随我去见见她们,让她们好好看看我相公。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有些吓人,嗯……到时候再说吧,我得给你好好打扮一下。”

    小翠把这几年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一件件地讲给刘显名听,嗓音沙哑了也不停息,走累了就拉着刘显名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刘显名心疼得几次想插嘴却总是被小翠打断。

    吹破残烟入夜风,一轩明月上帘栊。

    不知不觉间已是星河璀璨,邻院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只有刘显名这间院子还是黑乎乎的,小翠终于说累了,把头靠在刘显名的肩膀上,紧紧地搂着他的胳膊,纯白的月光洒在地上,衬得二人有些孤单。

    “小翠啊,你这几年……”刘显名低头玩弄着自己的两根大拇指,“有没有认识一些看起来还不错的人?”

    “当然有啊,这一条街的夫人小姐我都认识,偶尔还和她们一起打牌呢!”

    “我是说,有没有看起来还不错的男人。”

    小翠沉默了。

    刘显名握紧了双手接着说:“你还年轻,饭做的好吃,人也贤惠,长得还漂亮,一定有很多人抢着要的,我如今这幅样子,也没有必要再拖着你了。”

    刘显名转头看向小翠,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小翠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入了刘显名本就纤细的胳膊里。

    她分明看见那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休书”二字。

    “这封休书我已签字画押,上面写着的是你休了我,不会影响你改嫁的。”刘显名站起身,轻轻地把小翠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摘下来。

    小翠紧握住刘显名的手,还肿着的眼睛又流出了泪,“不要走好不好?我不在乎你现在长什么样子,我们不报仇了好不好?”

    刘显名咧嘴笑笑,“你知道我不是个在乎长相的人,从刚认识你的时候开始我就很丑了。是因为这具身体早已病入膏肓,就算我留下来,不久之后也一定会撒手人寰,反倒白白害你成了寡妇。我刘显名一生窝囊,唯一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就是娶你过门,但自咱们二人成亲之后,聚少离多,留你一人独守空房是我不好,如今万万不能再坏了你的名声。”

    “你不要骗我,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呢”小翠跟着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刘显名。

    刘显名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骨瘦嶙峋的上半身,渗着血的绷带上散发着浓重的药香,“你知道的,我从未骗过你。”

    小翠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刘显名破烂不堪的身体,把他拥在了怀里。

    “我可以不拦着你,但你至少要让我知道头七是什么日子,好让我再见见你。”她知道执意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猎火焚天之日,魂归九霄之时。”

    刘显名走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再多看一眼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他没有再和小翠说一句话,只是快速得把自己重新罩在黑袍里,在夜色中隐去了身影。

    因惊路远人还远,纵得心同寝未同。

    小翠捏着那封休书在庭院里不知站了多久才回到屋里,只留一声余叹久久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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