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暴风雨夜
冷逾一直不明白,以季洵美爱哭又娇气的性格,当年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把他搬回家的。
毕竟那时候的他身受重伤,浑身是血。后来经季洵美补充,他见到冷逾的第一眼,还以为看到了《科学怪人》里的拼接尸体。
没有跟冷逾离开前,季洵美的住所藏在一条臭烘烘的小巷里,它既是被富饶的资本世界所抛弃的角落,也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安身之处。
一无所有的他并没有打算搭救冷逾,毕竟在巴勒莫这座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混乱不堪的城市里,每天都有人死去,他都自顾不暇,没理由去救一个陌生人。
据季洵美本人的回忆,原本打算绕道而行的他被诈尸的冷逾抓住了脚踝,使劲蹬着腿试图挣脱,可冷逾的手像是焊在他脚踝上一样,任由他怎么都甩不掉。
旋即一阵类似咳速的怪声响起,冷逾在他惊恐的目光中抬起头,嘴唇张张合合:“送…送我…去…医院…”
他冲季洵美说完这句话后,又噗通砸进雪里,沉闷的声响让季洵美觉得脸疼。
季洵美等了一会儿,蹲下身伸出手指试探性戳了戳他的头,“尸体”先生也没有再给出一点反应。
见人不动,季洵美从口袋里掏出小刀,打算把冷逾抓着他的那只手砍掉,然后走人。
至于送冷逾去医院这件事,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在这座吃人的城市里,当好人是得不到好报的,巴勒莫的冬天太冷,多余的善心只会让他能这杀人的冬天里死的更快,更惨。
不过在看到冷逾手上的表时,季洵美就改变了他的态度。
季洵美混乱的记忆里没有关于表的知识,但在几天前他在垃圾桶里没人要的废杂志上见过这种款式的表,它可以买下后街一整排最火的店铺。
于是冷逾就被季洵美搬了回家。
因为此事,以后两人在一起时,从季洵美口中得知当初为何救自己的缘由,冷逾表面不显,背地里把所有的表全都转手出去,没给季洵美留下来一块。
等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醒过来的冷逾第一眼就看到破败到极点的木板屋,最左边那里还破了个大洞,正呜呜得往里灌着风。
他侧头看去,勉强能算得上桌子的物件上放着一只被啃得不成样子的火鸡,旁边的烂玻璃瓶里插着两朵半枯的玛格丽特花,算是这惨淡的环境里唯一一点亮色。
那时候,冷逾对季洵美的第一印象是个穷鬼。
但等冷逾真正看到季洵美后,他又默默改成漂亮的穷鬼。
他的伤口被季洵美简单处理过,至于一个穷人为什么有那般娴熟手法,发着烧的却冷逾没有多想。
他要求季洵美把他送进医院,但季洵美却说自己没有钱。
于是冷逾把身上的所有现金都给了他,但季洵美收了钱却得寸进尺。
他半张脸藏在阴影里,望着冷逾的蔚蓝色瞳仁漂亮得像是橱窗里展示的珠宝,冷逾看着他,恍惚间却想起另一个人,“哥…”
季洵美当时没听清他喊得什么,喋喋不休地向冷逾推销着自己,他说自己有很多本领,绝对会让冷逾满意——
大家都是成年人,季洵美话里的暗示再赤裸不过。
冷逾忘了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他的眼里只剩下季洵美微湿的长发在浅淡的光辉下飘荡,令人头晕脑胀的果木香丝丝如缕渗透过来。
他看到季洵美朝自己走过来,主动褪下衣物,探到自己的下颚手指温热潮湿,掠过皮肤的触感带着痒。
冷逾的视线从季洵美微微泛粉的鼻尖,移到眼尾殷红的小痣上。
咕咚。
冷逾无意识喉头滚动,不合时宜的疯狂想法也就是在那时埋下了种子——
他把漂亮的青年带回了国,藏进了他房间的暗格里。
冷逾收回发散的思绪,推开休息室的门。
狗二恨铁不成钢地跟在他后面碎碎念,可等他看到拎着大衣跟粉色小蛋糕又走出来的冷逾,谴责的话猝然卡在了喉间。
【原…原来是拿东西啊,我还以为你又要夜不归宿…】说到后面,狗二的声音越来越小。
冷逾看也不看这个聒噪的系统,越过他径直离开。
蛋糕是几个小时前刚送过来的,本来收货地址应该填的是他家,但不知怎的寄到了三处,冷逾就让人先放到他休息室里。
季洵美嚷嚷着想吃好久了,但这家店很难定,冷逾排了一个多星期才排上号买到。
冷逾把蛋糕在前面放好,动作里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然后才带着头盔,发动车子。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暴雨,电闪雷鸣,风狂夜深。
季洵美很怕打雷,每逢雷雨夜他都表现得非常不安。
他在的时候还好,他不在时,季洵美几乎整夜都不睡,缩在柜子里抱着他的衣服不松。
想到这儿,冷逾按着油门猛地下拧,暗黑色的机车似一道利箭在雨夜中狂驰。
紧赶慢赶到了家,冷逾推开门,温暖且干燥的空气瞬间驱散身上的寒意。
他站在玄关那里脱去湿透的外衣,一眼就看到沙发旁亮着的小灯,以及缩在毯子里瘦瘦小小的一团。
桌子上摆着一大束炙热的红玫瑰,还有一盘吃了小半的芒果蛋糕,冷逾端着盘子连带着手上蛋糕一同放进冰箱,这才走到沙发旁。
毯子上面搭着冷逾常穿的一件风衣,季洵美用风衣把自己裹紧,整个人都陷进了毯子里。
他睡的并不安稳,额头上全是冷汗,下唇被咬得泛白。
冷逾静静盯着季洵美看了一会儿,拇指揩去嘴角的奶油,伸出胳弯腰将他抱起。
季洵美看上去高高瘦瘦,但抱起来很轻,皮肤下薄薄一层肉,一下就摸到骨头,有些硌手。
冷逾抱起季洵美时下意识颠了颠,眉心一蹙。
又没好好吃饭。
随着他的动作,季洵美怀里的素描本掉了出来,正对着冷逾摊开的那一页有两个简笔勾勒的小人,大概能看出是跪坐的姿态。
小人面前矗立着一尊大佛,佛像怒目而视,又因为是铅笔而作,不仅没有佛性,反倒看上去压抑且诡异。
冷逾往前走的动作一顿,视线停留在那幅画上。
他的动静惊醒本就觉浅的季洵美,短暂迷怔后,季洵美顺势将头靠在冷逾肩窝,含糊不清地问:“小鱼回来啦?”
冷逾鼻音“嗯”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那尊佛,“怎么突然画佛像了?”
季洵美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回道:“我今天去间远寺了。”
他顿了顿,“今天是十七。”
经季洵美这么一提醒,冷逾这才想起来今天该是去间远寺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