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丧钟
邑都下起了雪,朝晖阁前寒风更甚。冕旒上垂的玉珠,在风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云霜经过修饰的脸与沈宁昭已经有七分像了,朝晖阁的宫灯全部点燃,云霜借着摇动的烛火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
瑞王已经破了城门,皇城已经被一簇簇火把包围,叫喊声,厮杀声,痛哭声在连成一片的火光中,愈加清晰。
杨述一身宫人装扮,他站在钟楼的后面,恰好能看到高处的云霜。
云霜似有所感,回头,与他对视。两人皆是一笑。
钟杵用铁杉木制成,又用桐油泡过,很是坚固耐用。杨述抱着钟杵撞击云景钟,云景钟发出沉闷又辽远的声响,一声一声,传得很远。
一声。
两声。
厮杀的军队都停了下来,寻找钟声的方向,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朝晖阁上,站在高处的“沈宁昭”身上。
三声。
四声。
城外疾驰的骑兵卫也隐隐约约地听到这钟声,顾池宴三日未休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猛地勒住缰绳,停了下来,队伍随即停止,一片寂静中,那钟声更加明显。
一声一声,像是索命的阎罗,响一声,心便跟着往下坠一分。
……
行安抱着沈宁昭穿过密道,往宫外走去,走到半途,季和却停了下来。行安转身看他,季和跪了下来,朝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沈宁昭叩了三个头:“云霜姑姑对奴才另有交代,行安大人带着主子,先走吧。”
季和跪在地上,催促道:“若是奴才侥幸能活下来,山水有来路,早晚会相逢。行安大人,走吧。”
行安和乐吟看了他一眼,咬咬牙,抱着沈宁昭接着往外走。
密道的密封性很好,钟声却也能透过来,季和心里一边数着钟声,一边去查看密道两边的机关,很快他在一支莲花青铜灯额后面,发现了引信,和引信后面一个接一个,早已经埋藏好的炸药。
……
十一声。
十二声。
那些躲在家里的百官也侧着耳朵倾听,岑山端坐在书房里,闻声突然起身,直径走向院子里。院子里家丁手拿兵器,严守各处,他朝着皇城的方向望过去。
岑山一颗七窍玲珑心,在官场如鱼得水,见谁都是三分笑,所以他眼角的皱纹比其他人要深上几分,此刻,他眼底竟有了三分肃穆。
二十声。
二十一声。
提刀立在门口的男人,在混乱中呜咽哭泣的女人,不明所以的孩子,在这一刻都停了下来,在一片黑暗中细数钟声。
二十六声。
二十七声。
钟声止。
大丧,帝王薨。
季和手持莲花灯,在丧钟落下的那一刻,点燃了引信。
顾池宴还未从停滞的丧钟醒过神来,巨大的爆炸声便随即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比丧钟还要让人绝望,巨大的火光冲破天际,巍峨的殿宇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那站在朝晖阁前的小小身影,也随着一声巨响崩塌陷落,不知所踪。
整个后宫,十二座巨型宫殿,全部损毁,大火直冲云天,浓烟滚滚之中,瑞王的军队也不得不仓皇退出了皇城,眼睁睁看着大火连城了一片。
一旁的副将从未见过顾池宴那副样子,那传言中孤军深入,大败北岐铁骑的少年将军,此刻似乎僵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他紧紧勒住缰绳的手用力到毫无血色,握着长枪的手发着抖,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远方。似乎前面是什么从未见过的凶口巨兽,叫他害怕得不敢往前一步。
直过了半晌,副将才慢慢地挪过去,试探地问“大人?”
顾池宴置若罔闻,仍是不动。
副将硬着头皮再开口,顾池宴猛地转过头看着他,那目光叫副将冷汗涔涔。
“东陌和西岩可回来了?”
“还……还未。”
“赤金卫听令!”顾池宴的声音像过了一层沙:“原地休整,等我讯号!你们几个,跟我走!”
“是!”
顾池宴带着几个人朝着邑都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夜色中的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在繁密的深林之中,侵扰着人们脆弱的神经。夜莺的声音像婴儿的啼哭。
顾池宴再次勒住缰绳,将马停下。
突然,密林中突然出现一群人,将顾池宴团团围住。顾池宴不欲纠缠,手握长枪,眼中是狠戾的杀意,长枪一挑,那向他攻击而来的人便落了地。
顾池宴一行七人,都是战场上杀敌的好手,丝毫不惧,迅速调整队形,就开始反攻。
解决掉这一拨人,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天边一抹鱼肚白,太阳在地平线下面跃跃欲试。
马蹄声再起。
顾池宴再次提起了长枪。
“公子!”东陌熟悉的声音传来,顾池宴一怔,便看到东陌和西岩驾着一辆马车从远处跑来。
东陌驾着马车直走近了顾池宴,方才停下来。东陌还没开口,顾池宴就已经翻身下马,抬脚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的却是季和。
他从密道里逃了出来,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后背和大腿却受了重伤,幸而遇到东陌和西岩才将他捡了回来。
“她呢?”顾池宴问得急切,胸腔里一直紧绷的一口气,他只说了两个字,血腥味便从嗓子里爬到了嘴里。
“逃了。”
季和虚弱抬起头,模糊不清的两个字,却是顾池宴的救赎一般。那一直握在手里的长枪,这才脱力滚了出去,撞在了马车的一侧。
顾池宴瘫软在马车的一侧,想笑,嘴角紧绷得扯不开似的,干裂的嘴唇渗出丝丝缕缕的血丝,他仰躺在那里,伸手压住酸痛的双眼,他胸腔里呜呜咽咽的,像是笑,又像是哭,压在眼上的手仍是后怕在微微颤抖,他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归了位,扭曲的五脏六腑也终于放过了他,能叫他顺畅地缓了一口气。
季和侧着脸看顾池宴,他面上的手挡住了大部分,只能看到他布满胡茬的下巴上,一抹难看的笑。
天渐渐亮了,太阳的光亮已经冲破地平线,林子里有一层薄薄的雾气。
“公子,得走了。拖得久了会惹人怀疑。”
顾池宴绷着干裂的嘴唇,目光落在季和的身上,顿了顿,微眯了眯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顾池宴又静坐了一会儿,才下了马车,最后回望了一眼邑都皇城,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瑞王殿下,顾池宴带着骑兵卫已经走到邑都随州交界,正往邑都赶来!”突然有人向瑞王汇报道。
瑞王比着沈宁昭登基那一年,似乎更加消瘦,面庞两侧凹了进去。
“郊外设伏,得其项上人头者,赏金万两,加官晋爵!”
“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伏兵在郊外严阵以待。
瑞王直等到日中,也没有等到顾池宴进攻邑都消息,却得到了顾池宴在邑都郊区与我们的一支埋伏小队交手后,不多久便带着赤金卫返回漠北的消息。
瑞王坐在临时搭建的屋舍中,看着阻止灭火的人一群接着一群的进进出出,已经灭掉火的宫殿,露出焦黑的残骸,昔日的壮丽瑰宝顷刻之间不复存在。瑞王的目光在残存的灰烬中转向屋舍的隔着屏风的那一侧。
“那日朝晖阁的情景,你与我再说一遍?”
那身影听到这话,缓缓起了身,绕过屏风,款款地走到瑞王的前面。
谢盈盈轻柔娇憨地唤了一声:“殿下。”